长河落日圆
啊——
不出意外地见了红。
他那双手已经满是创伤了,但这倔强的小少爷就是不服输,咬咬牙,抡起菜刀,这回谨慎多了。
待黄瓜都切成厚薄不一的片儿后,他还心血来潮地捏着大大的菜刀,把脸凑近想剜出个心形来,直接把大师傅吓得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菜刀。
完了,就拌呗。
又是折腾了大半天,外头已经锣鼓喧天,欢呼雀跃了。
吴之敬夹了一片黄瓜片放嘴里,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吵着嚷着要厨房里的其他人试味。那些人早已被他的黄瓜喂到想吐了,此时纷纷找事退散开去。
吴之敬便也好奇出了门,想偷偷瞄上一眼,哪知这客栈大门被人群堵得严严实实,啥都看不到。吴之敬只得悻悻而归,并安慰自己道,过几个时辰就能见着了,近距离的!
他焦急地等啊等啊,外头人声渐息,都各回各家。日落西山,家家店门挂起了明灯,把一整条街打得通透明亮。
忽听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听便知是训练有素的行军声。
吴之敬对这声音很熟,他在南军军营里听了有两年了,登时紧张起来,每个毛孔都处于张开的状态,随时准备提家伙大干一场!
那脚步声如声声逼近的响雷,轰隆隆,轰隆隆。
老板看着像是要赴刑场的吴之敬不禁好笑,逗他道,你男人也会来?
吴之敬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点点头。
哎嘛糟糕,这心脏要爆裂的感觉是什么?难道小爷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命不久矣?那咋行?还没抱得美人归呢咋能壮志未酬身先死?挺住挺住!
凉拌凉拌!
黄瓜黄瓜!
他一溜烟躲进了厨房,眼神却总忍不住往外头瞄。说来,与萧美人也有四个月未见了,不知他待我之心是否如前?不会移情别恋吧?
这莫名其妙的不自信也让吴之敬十分的措手不及。
来了!
队列整齐的大汉们划着同一的步子先后走进了客栈。
吴之敬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萧玓。
啊,四个月不见,依旧是如此美艳动人,你看你看,那唇角微翘,难道是感知到了我在这里?
其实萧玓那张脸,还是那张冰山脸,没什么变化。
一行三四十人被带到了二楼,吴之敬看不到了,垂着脑袋回去拌他的黄瓜,他还在思索该怎么把那片片搞成心形。如果是心形,萧美人一定能感受到我的爱的!
正想着,却被老板搭了句,你,要不要桑菜?
吴之敬猛然回神,连连摆手。
不要不要不要,我还没做好准备!不能让萧美人见着我学艺途中,我是要让他大吃一惊的!
可吴之敬不知的是,楼梯口就对着厨房,大门敞开,那行人早把厨房内的情况看了个精光。
当萧玓在厨房中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无比认真地雕黄瓜时,他是十分震惊的,一瞬以为自己幻视了。但确认了两三遍都没错。于是,他心里升起了个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8章 八
两道灼热的视线就定在萧玓的身上,让他十分不自在。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凉拌黄瓜,不知道为什么,店小二上菜时特地绕了小半张桌子把这盘菜放到他的面前。放下后还特意抬头瞧了他一眼,脸上挂着难以言说的笑容,让萧玓忽的背后一凉。
几乎是同时,萧玓感觉到两道视线紧紧锁在他身上。他抬头环顾了下,没有找到视线源,又低头去看眼前的黄瓜,那诱人的模样仿佛在对他不停念着,快吃我,吃我,吃我!
萧玓额角挂上三条黑线,他努力扼制住自己想要拿筷子去夹黄瓜的冲动,但在黄瓜和眼神的双重注视下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那右手就像不听他话一般,拿起筷子朝黄瓜伸去,随着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仿佛都能听到黄瓜们的加油声!
萧玓的眉头拧了下,但手却停不下来。锁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几乎要把他烤熟。他很艰难地把黄瓜片儿送入口中,那个瞬间又仿佛听到了一片欢呼声!
emmm,他咀嚼着口中的黄瓜片儿,有点咸。
视线的热度非减反增,似乎在等着他的一个反馈,然而,萧玓才不会给反馈呢!
他佯装镇定,拿起手边的酒水喝了一大口下肚,妈的是真咸,后劲还挺大,简直越喝越渴。
就在他和口渴斗争之时,那两道视线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吴之敬踩着轻快的步子蹦回厨房,心里很开心!萧美人刚刚吃了我做的菜啦!还嚼了好久,一定是意犹未尽回味无穷啊!完了还喝了一大口酒助兴说明他心情大好啊!
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脑回路真是值得佩服。
那以后,吴之敬就爱上了给萧玓做菜,还不是那种正常的做,总是变着法子搞花头,今天在调味上突破下,明天在摆盘上创新下,有一次萧玓直接被那摆成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惊到了,说是惊到了,也只是眉毛有个略微上挑的动作,但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吴之敬如获至宝,咯咯咯傻笑了足有一个月。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吴之敬开发创意菜开发得很开心,那萧玓竟也每次都会来吃。
他已经不止一次被战友吐槽过,你怎么那么钟意这家客栈?
连萧玓本人都有点莫名其妙了。
起先他只是因为这里来过一次,又有个认识的人比较有亲近感,到后来每次来都能尝到稀奇古怪的菜品,觉得挺好玩的,一到饭点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这天,他随口问了句,这里的特色是这种?
他指了指眼前那盘烤羊腿,这味道先不论,半黑半黄的肯定好吃不到哪里去,单就这两只羊腿底部交叉向上摆成一个V字形就……很别出心裁啊!
战友们异口同声,哪里有?这……好像是你来之后才这样的。
又有人附和道,以前这儿的味道可正宗啦。
店小二(受命)路过,适时给解释道,这形状是洋文中的V,表示Victory,胜利,希望你们每战必胜!
这完全是搬了吴之敬的嘱咐,一字不落。那小少爷来这儿接触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也现学了些洋文,特别来卖弄下的。
待店小二回去后,便被吴之敬抓着问了一通关于萧玓的反应。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热泪盈眶?但店小二只如实交待了萧将军并没什么反应。
吴之敬悻悻,不是对萧玓的没反应表示失望,而是对店小二没好好观察表示不满。
另一边,饭桌上的几人正互相攀谈。
一战友问,这儿是不是有个姑娘暗恋萧玓?每次来都翻花头,哥几个从没有这种待遇。
一战友戏笑道,还能把内脏都没洗干净的鸡端上来,这怕不是暗恋是找茬吧?
桌上看萧玓的眼神一齐转变为了同情。
而萧玓此时挑了块羊腿肉放进嘴里,emmm,焦焦的味道意外的还挺香的。
他内心十分好奇吴之敬到这儿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可是每次吴之敬一见他就逃,明明看见了还要假装没看见。莫不是真如战友们所言,他是存心想找茬?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
第9章 九
当然,萧玓的这个疑问是没有人能替他解的,他也不会自己去问。作为驻凉军的一员,他一个月也没几日能外出吃饭,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随便往脑中的哪个角落一扔就完事了。
说这驻凉军,共计125人。
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队,五队为一营,其中正副长官各一名。
这是最基础的编制,若是几千几万人的大军,上头自然还会有阵、将等大编制,但二十年的安定已经让中央朝廷把对外的防御转向了对内的防御。因此边关编制缩小,京城编制加强,这是这二十年来的变化。
若说这是小皇帝的轻敌倒也不是那么回事。自从那西蛮被战神打得一蹶不振后,回去西蛮的老大直接病倒,再也没能起来,之后长达五年间都是内战,为了那一个老大的位置,王室兄弟几个人日日兵戎相见,大草原上常常血流成河,连正常的生产作业都完不成了,还谈什么侵略呢?
在那五年的兄弟相残后,终于二王子笑到了最后。这也是个有手腕的主,仅花了三年的时间就把那五年的残破不堪给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用了七年时间努力发展生产终于把人口给稳住了,西蛮大有恢复往日雄风的势头。
然而,远在京城的小皇帝不知道,年年西部各地上贡之物只多不少。吴宰相平衡朝内局势已是精疲力竭,更无力思考西蛮之事。
何况,西边不是还有战神和他的军队在吗?
但西部埋藏的危机只有西部当地人知道。
就吴之敬在凉州呆了要快一年了,几乎每个月城内警报都会拉响一次。那是预示着敌方来袭的意思。
每每此时,城里所有百姓都会躲进屋中,关上门窗,直到听到驻凉军凯旋的号角声才敢开门上街。
短时半日,长时整整一周,最后都水尽粮绝了,滋味很是不好受。
这让吴之敬对生活的认识有了个巨大的转变。他一养在大院子里的小少爷何曾挨过一顿饿?水尽粮绝的最后一日,他抱着桌腿都能下得去口,从此内心发誓,再也不浪费粮食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募兵期。
吴之敬惴着满怀的梦想和决心,走向了东北部的军营。
在客栈磨练了一年的他,厨艺长没长这个暂且不论,身体可是真的结实了很多。比他那两年偷懒的南军训练有效多了。
南军的经验加上客栈的磨练让吴之敬这次终于如愿以偿通过了入伍的考验。
这些日子关于萧玓的传闻他可一条都没落下。虽然传闻里的萧玓没什么特别的,翻来覆去那几条,但每次吴之敬都会听得津津有味,也是特别奇怪。
由此,对于萧玓在军里的职位头衔恐怕没人能比吴之敬背得更熟了。
威风将军,三队队长,胡骑校尉。
前为名号,中为实职,后为官衔。
人问,会骑马吗?
答,会!
人问,会射箭吗?
答,会!
人问,打过仗没?
答,这会影响我分到的小队吗?
人瞄了他一眼,在纸上画了个叉,让他过了。
吴之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就想着他的萧美人是不是会来,可哪儿都不见那人影,却在某个角落里见着一个奇怪的蘑菇人。
那人蹲在地上,蜷缩着身体,低着头,脸深深埋入膝盖中,一只手却伸在一边,在地上画着圈圈。
吴之敬敲敲他的肩膀,以为他不舒服呢。看他穿着军装,应该不是今天刚入伍的新人。
可这敲了半天也没反应,他便凑下身去看,恰碰上那人忽的抬起头,吴之敬从嗓子眼里反射性地啊了一声,那人的眼睛一青一白,鼻梁骨歪向了一边还渗着红红的印迹,嘴唇肿成两根香肠,上下唇瓣还闭合不了,微微拉开的那一条缝中却不见白牙,也是一片深红。
吴之敬倒抽了口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才缓了口气道,兄弟你没事吧?
那兄弟慌慌张张又垂下头,一瘸一拐地跑开去了。
怪人。
吴之敬评价了声后,按着指示到了他被派到的那个伍中报道。
三队乙伍,YES!非常棒!
第10章 十
吴之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军旅生活会是如此。萧玓见不着不说,还被卷入了奇怪的纷争之中。
现在,他的身后缩着那个入伍第一天见着的蘑菇人,没错,他们是一个伍的。
在他二人的对面是五个高大威猛的汉子,个个也都穿着军服,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把他俩围在中间。
这是三队甲伍的五个人。
甲伍和乙伍一向是不对付的,因甲伍个个人高马大却见不惯长得瘦瘦弱弱的还要来当兵的人并籍此嘲笑他们。偏不巧了,那蘑菇人——名唤张传——还就是个软骨头,人骂两句他就哭,人打两下他也不敢还手,久而久之,甲伍那几人就把他当作发泄的工具,隔三岔五约着一起去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