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骚在撩我
左修缮手下木质桌案忽然成了粉末,哗啦啦地扑到他衣衫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地空气,连带着粉末一起吸入了口鼻,双目布满血丝。
“桀桀桀桀桀桀!”他难以抑制悲痛万分的心情,发出大声的怪笑。
屋外的天从亮到不亮,白昼与深夜交替着。左修缮就在昏暗的屋子里枯坐了一日,他眸光冷冽,一动不动,如同死尸般。忽然一道尖锐的嗓音从他喉咙发出,他裂开嘴角,脸色的老皮皱在一起,如一张老树皮。他笑道:“你们这些狗杂种竟敢……”胸口起伏,徒然加大了怒骂:“死!蓝丞徐!”
左修缮在草寇眼中,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也是一个人人巴结的大人物,所有人都在等他看中自己,传他不死的功法。可等了几十年,周修缮也没有这个念头。最近几个月来,神仙大人因鸿门将军和墨九君的关系,整个人灰头土脸,且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头,一动不动,还笑得瘆人。
谁都不想死,所以谁都不想给他换茶水,送食物。
神仙大人也没让他们送,一整日了,连门都不出,看来他不仅不死,连饭也可以不吃。
容凌投靠了草寇窝,一直暗中运营草寇在京城的几十家商铺。左修缮肯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他,他对左修缮颇为感激。眼看这天越来越黑了,可左修缮仍没有出门的打算。他在门外吹了吹冷风,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壶热茶进屋。
轻敲了几下房门,小黑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若非容凌肯定左修缮没有出过屋子,定是以为他出门了。他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轻推门入屋。大门没锁,黑漆漆的四周只能靠他身后的灯盏传来微弱的光亮,看到左修缮近在咫尺。
左修缮靠着窗棂,坐着太师椅上,头颅仰着看漆黑的放凉。灰色的头发如稻草一般散落下两肩,挡住了此刻的神情。容凌走近屋子,周修缮的眼珠子动了动,他喃喃地问了句:“你说为什么?”
容凌眸光沉了沉,心里猜到他要说何事,却不敢肯定,只能沉默着。这一刻的沉默,让周修缮浑身的气场冷冽了下来,他侧头看着容凌,裂开嘴角桀桀地怪叫了几声:“我说我该怎么弄死蓝丞徐!”
这话像是询问,可容凌却觉得他的话不容置疑。他的手在颤抖,手里的茶壶摔倒在地,发出砰了声响。滚烫的水花溅落到左修缮的脚边,他不再看容凌,得意仰起头颅,似笑非笑:“你说,他该怎么死呢?若非墨九君在苏虞,鸿门父子身受重伤,躲了起来。啧啧啧,我如何也不会找一个无用的读书人报仇泄恨。桀桀桀桀桀桀。”
左修缮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刚才的颓然之态,附身靠着窗棂下,双手只轻轻一捏,身前的木制窗棂便出现了两道五爪的痕迹。他面部抽搐了一下,忽然笑得更大声:“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开始,接着就该到金鸿门、墨九君……然后是狗皇帝了……哈哈哈哈哈哈。”
五爪的手心从他的指甲中,滑下木屑渣子,顺着从大门吹进的冷风,在封闭的小空间内环绕。左修缮一头狂舞的灰色乱发被风扬起,行同鬼魅,又仿佛在崩溃的边缘中徘徊。
容凌低着头,脸色发白,心凉凉的。他一个落地书生,无暇顾及什么朝中大臣、丞相之命。他心里,全部装着的都是他的嫣然,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子。
容凌朝左修缮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出他的厢房,唤侍从进来收拾东西后,容凌没有立刻去厨房拿新茶过来,而是去了楼雨泽那处。他挑了挑眉梢,冷眼看着他与东青釉,扬了扬手里用一张发黄纸张包着的白色粉末:“你们走吧!我等大势已去,昔日的荣耀再也不复返了。”
前朝之所以是前朝,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
容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若是他能早点儿明白就好了。或者如此,他就不会失去此生最宝贵的东西了。
楼雨泽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他决然的身影,欲去追赶。东青釉从他身后拉住他:“不可!容凌心意已定,即使你劝了,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牢牢地抱住楼雨泽的腰,泫然欲泣:“雨泽,我们逃走吧!”
楼雨泽默了片刻,带着东青釉收拾了细软,来到了客栈的小后门。他看着东青釉受伤的脸庞,心里一阵愧疚:“三年前,我本想帮他,却让他入了深渊。此番,我绝不能再让他独自一人去赴死。”
“楼雨泽。” 东青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泪流满面:“我为了你抛弃了我的家族,千里迢迢来寻你,还入了草寇窝;我为了你将富贵荣华视于尘土,险些被草寇玷污了清白;我为了你每日如同鼠蚁般四处躲藏,还毁了容貌。你不能让容凌一个人去死,那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间吗?”
楼雨泽轻轻地抚上她清秀小脸的那道疤痕:“青釉,你还有你的爷爷,你的兄长,你的族人。而容凌,从来都只有我一人。”他把手上的细软推到她怀里,狠心地把她推出门外,锁上后门。闭了眼,心中微痛,可他没有时间再去婆婆妈妈了。
只可惜,楼雨泽还是来晚了一步。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容凌一人孤独地躺在地上,咧开的嘴角挂着一行黑色的血,淡淡的青烟从他的口鼻钻出,不稍片刻便把他的尚且温热的尸体化得干干净净,连一片残衣角都没有留下。
楼雨泽眼眶微湿,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心中钝痛。此刻,他只愿容凌走得安好,来世投胎能得一副好一点的皮相,不会再因皮相的獐眉鼠目而被人轻视。
亦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同老。
老怪物左修缮在武陵山被剿了老巢,竟敢胆大包天回到京城。他若是来京城躲着这还不说,可他居然敢出来顶风作案,仅仅一日就接连害死了三人,凶残狠戾到令人发指。幸好巡逻京城的金明将军发现得及时,带领鸿门军围剿客栈。
可老怪物虽身受重伤,仍以一人之力破开重重包围,并潜入了京都最为人乐道的烟雨食栈中。
金明派遣所有的鸿门军重重地包围了烟雨食栈,便命人快马加鞭进宫禀明圣上,待圣上定夺。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坐着龙椅的圣上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听闻了左修缮被围困于烟雨食栈的消息,浑身一震,手和脚都忍不住颤抖着,双目迸发出仇恨的目光,大吼一声:“杀!”堆在他身前的奏折仿佛能感受到他的龙威,也跟着他颤了颤。
黎明刚破晓,禁卫军头领、兵部尚书、大理市少卿等等,凡是在手头上能有几个兵的官员,皆被派遣去协助金明捉拿前朝反贼左修缮。
一群黑压压的士兵、侍卫、统领、衙役派遣到烟雨食栈外时,浩浩荡荡的人群堵成一层厚厚的肉墙,把烟雨食栈团团围住。金明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人群长驱直入烟雨食栈中。虽然烟雨食栈占地宽广,可几十万的大军足以填满偌大的烟雨食栈,但左修缮就是如同消失了一般,连个影子都寻不到。
更夫刚敲响四更天的铜锣。皇宫中的人便没有了睡意,圣上坐到金灿灿的龙椅上,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时而大笑,时而大怒,时而大哭,时而大怨。
在圣上身旁伺候的宫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这样的圣上他们从未见过。在他们以为圣上疯了的时候,圣上忽然目露狰狞,恨道:“左修缮,若非是你……”忽而大哭:“他怎会离开朕?”
伺候圣上的宫人们纷纷低头不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身处皇宫多年,每每遇到主子情绪失控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死得越快的时候。
金明派侍卫来禀:“左修缮入烟雨食栈,不知所踪。”
“哈哈哈哈哈哈。”圣上猛地从站起身,忽而狂笑:“左修缮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他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青筋肉眼如老树皮一样快要从他的手背上裂开时,他的眸子迸发出几道冷光,咬牙切齿道:“烧,通通都烧掉!烧死他!左修缮,一模一样的戏码你休想用两次,烟雨食栈你是所建造的又如何?里面布满了五行八卦又如何?你既然进去了,此生休想再出来第二次。”
圣上平日里虽冷漠,却从不会如此大喜大怒,暴躁不安。侍卫得了圣上的命令,也被他吓得浑身发颤,跑出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才松了一口气。谁知迎面便见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走来,吓得跪地磕头,冷汗直冒:“卑职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让他起身,便询问道:“为何今夜如此慌张?”
侍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禀告了。
皇后娘娘脸色如春风般和沐,笑道:“你快按圣上的旨意去办吧!”
侍卫脑子又浮现出圣上暴躁不安的吃人模样,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克克地下去了。秋日的风很凉快,可皇后娘娘却觉得这风冷到了骨髓,双目凄然地看了眼金碧辉煌的殿宇,刚抬起步伐欲前进,却慢慢地退了几步。朱唇开启,喃喃道:“问子何然,不知所安,他等这一日等很久了吧!”
当年,开国将军夫妇惨死于左修缮之手,连个全尸也不曾留下,圣上重金悬赏歹徒欲给开国将军夫妇报仇,可歹徒奸诈,跑入烟雨食栈便消失得了无踪迹。此事,乃是圣上的心病,他日日夜夜念着给开国将军报仇。可惜多年来,左修缮并未曾出现过。
此番,左修缮冲入烟雨食栈,怕在劫难逃了。
熊熊的烈火烧了三日三夜,京都上空的烟霾久久不散。三日后,往日美丽奢华优雅的烟雨食栈,化作一堆残骨,除了破破烂烂的瓦樑残骸,什么都没有留下。
左修缮被人活活烧死在烟雨食栈的传闻隔了许久终于传到了苏虞县。而这个传闻,还分了几个版本。第一个通俗易懂,左修缮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在金明将军率领的铁骑下,先是被鞭打了一百鞭子,再被扔到烟雨食栈中的火海烧了个三日三夜,那老妖怪终于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二个版本魔玄化,左修缮身受重伤需要用活人的血肉继续活下去,便化成一缕青烟,在富乐客栈把三个公子给生吞了,而后飞到烟雨食栈上空,再欲吞吃人,好修炼魔功,以谋朝篡位,光复前朝之流。可惜,让金明识破,带领几十万兵马,将他围困,后杀死,最后烧得干干净净。
第三个版本仙人论,那左修缮不知死活,居然趁着夜色迷蒙,去刺杀我们英明神武伟大机智的圣上。幸好圣上有神龙庇护,金灿灿的龙袍徒然升起一只五爪金龙。金龙龇牙咧嘴,一个龙爪子就把左修缮拍到烟雨食栈上方。几十万兵马被神龙召唤而出,跑到烟雨食栈外,围成一堵厚肉墙,阻止左修缮出入。神龙再往空中张嘴吐出一道烈焰,把身在烟雨食栈的左修缮活活烧死,顺带连着烟雨食栈也一块儿烧了。
有人问,为何要烧烟雨食栈呢!
此番问题很是简单。那烟雨食栈乃是左修缮所建造,主人这般危险,他建的东西哪里能住人,烧了也好。
此刻,所有人都尽量忽视,这烟雨食栈自从到了九君公子手里,就成了客栈,京都就没有不住过烟雨食栈的名贵。
当然,如此浩荡的大事,还有第四个版本流传,只是流传的地方较为少数。就是左修缮被金明围困于富乐客栈时,他破开重重包围,潜逃到了自己的地盘烟雨食栈,钻入了那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跑了。
左修缮能成为老怪物定然不同凡响,岂能随随便便就被大火给烧死。
可谣传归谣传,众说纷纭中,谁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左修缮入了烟雨食栈,而后大火烟雨食栈就着了火。左修缮是消失不见了,还是化成了灰烬,谁也说不准。
谣言传到苏虞县时,本该议论一二的苏虞县的县民们都很忙,暂时没空去议论。苏虞县民风淳朴,县民们给他们家里的家禽配种时,都是鸡同鸡配,鸭同鸭配,至于黑马跟蠢驴子配种,那是从未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