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番外
咏善这才微微一笑,又吩咐道:“第二,你在墙上,叫人多弄几个环子。”
“环子?”
“要两三个人拉不动的那种。嗯?发什么呆?”咏善见张诚不解的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亏你动不动就用大刑恫吓犯人,犯人不听话,扭打挣扎,你平常是怎么限制他们的?竟然还给我装。”
张诚这才明白了,哦了一声,轻笑着解释道:“殿下一开始说火炉,小的以为接下去会说铺被等东西呢,一下子脑子转不过弯,就没往刑具上想。呵,殿下放心,环子我们这里多的是,立即就可以钉上五、六个,保管牢靠,人只要一被绑在上面,就算金刚也挣不松,要是松动了一点,您尽管把小的脑袋拧了去。不只环子,连环子用的各式粗细铁链,小的也立即给你预备齐全了。”
“不用铁链。找一点别的软东西,束缚手脚的,要好用又不容易断。”
“嗯?”
“怎么,没有?”咏善瞥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不、不,殿下开口,怎么会没有呢?”张诚回答着,心却不禁有点寒了。怪不得不许用刑,又要防着寻死,原来是要……
丽妃和淑妃两个打进宫就斗个不停,今日一个栽了下马,被人欺辱,也是正常事。
但亲生兄弟,连旁人的手都不肯借,硬要自己亲自下手,这份歹毒心肠,就真让人心惊了。
而且环子和绑手脚的软缚带,都是耐性人慢条斯理用的,可见是准备着慢慢羞辱蹂躏。
不过十六岁,才是个半大的孩子,两人还是一个宫里出生长大的,就恨成了这样?毒成了这样?
连张诚这样狠透了心的,也忍不住打个寒颤,一时间,面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皇子顿时可怕得如地狱里来的魔王,让人连多看一眼也觉得心悸。
难怪那个素来以仁著称的敦厚太子会争不过他,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张诚低下头,吞咽了一下喉头,挤出笑容,语气倍加小心地谄谀道:“小的有一套软缚,是朋友从远地里捎带回来的,作工极精致不说,更难得的是质地柔韧,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连刀子也割不开,用那个绑人,又软又实用。殿下不嫌弃,让小人孝敬上来,如何?”
“你是个中老手,既然说好,一定是好的。”咏善冷峻的脸上逸出一丝浅淡若无的笑意,“赏你五百两银子,明天去我宫里找管钱的取。”
“不不!这是小的一点孝敬,怎么敢要赏银?不不不!”
“赏你就收下。”咏善一笑即敛,不轻不重道:“我不喜欢别人逆我的意,赏、罚、升、降、生、死,都要顺着我的意思,这是我的秉性。懂吗?”
“懂,小的谢赏。”
咏善满意地扫了他一眼,又放眼看了房内一圈,似乎终于满意了,朝房门走去。一边踱步,一边头也不回,对身后的张诚道:“刚刚只说了两点,本来还有第三的,不过看你这样聪明,我就不说了。”
“是,”张诚在咏善身后亦步亦趋,答道:“这大牢房旁边还有一间小牢房,住着一个犯人,小的即刻就下令要他换到别的地方去,免得殿下亲审咏棋,有人在旁边哭叫打扰,日后也防他胡说八道。内惩院的人管着皇族里面的犯人,都知道规矩,没有一个是大嘴巴,不用殿下吩咐,这里的事,一个字也不会泄出去的。还有……各种需要的器具,思,还有上好的伤药,小的都会给殿下预备好。”声音越说越低。
“什么各种需要的器具?什么伤药?”咏善听到后面,转过身来瞅瞅张诚,忍不住扬起唇角,“你以为我要亲自刑讯咏棋?笑话。”
摇摇头,又转过了身。
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由张诚陪着出了内惩院大门,径自坐上暖轿走了。
第二章
张诚恭送了咏善,匆匆忙忙就去着手办事。
咏棋还押在审讯厅,这落难的凤凰倒还真不好处置,轻不得、重不得、杀不得又款待不得。
本来想着咏善是要亲自报仇的,不料到了最后,他又说“亲自刑讯咏棋”是笑话。
这个小家伙心思真是不好猜,教人想奉承也奉承不上。
一头吩咐下去,立即在牢房下面挖一条可以通热气的地龙和一个烧柴火的上坑,一头又命人去把自己屋里那套珍藏的软缚绳子取过来,再亲自领着两三个院吏去准备关押咏棋的大牢房里,把所有碍眼的、会被用来自尽的、有可能用来自残身体的东西,通通搬走换掉。
不但如此,铺被也重新弄了一套上好加厚的新东西。
那咏善皇子百般怕咏棋冷着了,牢房里面又臭又薄的铺被,想来不会合他的意。
弄了半天,总算大致弄好了。
张诚这才腰酸腿软地回到审讯厅,命人把咏棋押去牢房里关好,自己往椅子上仰天一躺,一边抹着汗,心道,可别让我猜中,咏善殿下今晚八成还要过来,只要有这咏棋在内惩院一天,老子我清静的日子就算没了。
哎哟,我的妈呀,奉承了那个阴森森的咏善殿下,淑妃娘娘那边,可怎么办呢?
不出所料,咏善果然当日夜里就来了。
冒着细细的小雪,乘着一顶小暖轿,一下轿子,见了出来迎接的张诚,开口就问:“都安排好了?”
“是,一切都按殿下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张诚应着,跟在他后面, “时间急,难保有不周到的地方,殿下哪里不满意,还请提点一下。”
咏善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走到白天去的牢房边上一看,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笑了,“你倒很伶俐。”扫了张诚一眼。
为了方便院吏们查看牢房内况,牢房本来一律都用了木排木门。可现在,原先可以一目了然看进去的木排木门上都挂了一层厚厚的毡子,从头垂到地上。顿时,随时可窥的牢房变成了一个隐蔽私密的空间。
“原本还怕殿下怪罪,说多此一举呢。”张诚有点得意,但又不敢露出居功的表情,“小的也没别的心嗯,只是咏棋皇子身虚体弱又一路颠簸,地龙要明天才弄好,所以挂些东西,挡挡风。要是殿下觉得不好,明天等地龙弄好了就摘下来。”
“这样就好,不必摘。”咏善命人开了锁,不用旁人伺候,亲自把门推开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道:“你要孝敬的宝贝呢,怎么没见到?”
“殿下进去就见到了。”张诚笑吟吟道:“小的斗胆,帮他给换了软的……”
说到一半,抬眼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咏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盯着张诚,竟像老鹰盯着耗子似的,“谁要你换的?”
“小的……”
“我要你布置地方,你碰咏棋干什么?”
“这……”张诚的冷汗一下就淌下来了,在咏善的视线下,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小孩子哪来那么大的震慑力?“木枷铁链都是极重的东西,压在咏棋殿下肩上,摇摇欲坠,所以……”
“多压一下又不会死。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记住,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碰咏棋。他是我哥,是前太子,”咏善冷冷说着,到最后语调一沉,“你们这些东西哪有资格碰他一根指头?”
张诚不敢答话,闭嘴垂头。
隔了一会,咏善似乎平静下来,徐徐问:“你绑他哪里了?不是一整套的软缚绳子吗?都绑了?”
“不不,就只是手,稍微绑了,不敢太紧。其他的都放在里面的桌子上。”
看见张诚这样一个老手也吓得好像惊弓之鸟,咏善见好就收,不再说什么,点点头,推开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咏棋……
这个人啊……
这略带点秀气的身子,这总是似乎带了雾气,蒙朦胧胧难以看透的眉目,终于,又映在自己眼里了。
咏善在门前止住了脚步。一股热气冲上心头,隐忍得太久,热气也变成了痛楚,他不得不回身,把牢房的大门拉上,仔细锁好,借着这一点点时间收敛好眼睛里泄漏的秘密,才意气风发,高高在上地转过去,打量着此刻坐在床头,那抹纤柔瘦削的身影。
其实也没什么。
除了最近这几个月他被父皇赶去了南林当南林王,其实从小到大,十六年来,有哪一天,他不在自己的眼里呢?
可自己……哼,没有一天被他看在眼里的。
就连今天监审,他一脚跨进审讯厅,张口一叫,居然就是“咏临”。
混蛋!
“是你?”咏棋坐在新铺了床垫的床缘,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被烛光照耀的侧脸带了点红光,另一边则显得苍白。但神态依然安详沉静,见咏善缓缓走过来,他开口,平静地道:“咏善,我要见一见父皇。”
“见父皇干嘛?”咏善在他身边坐下,目光一扫,已经扫到他被缚在身后的双乒。
红色的软绳,倒十分配他雪白透明的肌肤。
“父皇被奸臣蒙蔽了,他们陷害我,还要陷害母亲和舅舅,还有我的太傅们。我要……面见父皇,澄清事实。”咏善的目光还是让咏棋很不自在。他下意识地躲避着,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地别开脸,装作在凝视挂了毡子的墙。
因此,他没注意到咏善脸上的表情。
“父皇不会见你的。”咏善勾起唇角,似乎在笑咏棋的天真,漫不经心地道:“父皇何等睿智,谁能蒙蔽圣聪?他是担心宋家势力重燃,要再藉这个机会重重打击,让宋氏无法翻身。这个道理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咏棋怔了一下。他看着别处,缓缓摇头,还是平静的语气,“不管怎样,我要亲见父皇,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总不能一个面也不见就送我去死地。”
“你不会死,但也不会见到父皇。这里不挺好的,安安静静,衣食无忧,没有争斗,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咏棋忽然觉得身后有异,转头一看,蹙眉道:“咏善,你在干什么?”
咏善抓了他一把头发,正放在鼻尖。
见咏棋转头看他,轻轻一笑,随口家常般地闲聊道:“你的头发好香,是玫瑰花露的味吗?一路上从南林押回来,亏你还有心思保养头发。”
“头发就是头发,哪里有什么香味。”咏棋这才发现,咏善坐得离自己太近了。他从前只是觉得这个弟弟的目光令人有点难受,今天双手被缚在身后,不知为何,却猛地觉得心里冒起一股寒气,悄悄往一边挪动,头皮传来疼痛的感觉,叹了一声:“放开吧,真的没什么香味,你弄错了。”
“没有?可我真闻到了,我再闻一下。”咏善低头,把掌中的头发凑到鼻尖上去仔细嗅。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尴尬非常。咏棋双手都被绑了,没有办法,忍着头皮剧疼,猛地向后一退,头一甩,硬把头发从咏善的指缝里抽了出来。
咏善猛一抬头,咏棋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从容道:“代奏见父皇的事,你要是为难,我也不勉强。天色不早,你的宫殿离这里又远,早点回去吧,路上不要着凉了。”
他有点心惊。
张诚把窗户也用毡子遮住了,月光撒不进来。只有一盏蜡烛在远处的桌上点着,昏黄色的烛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摇晃,仿佛在不安地跳着舞。
这样的光跳动着照在静默的咏善脸上,一瞬间,在咏棋眼里造成了惊人的假相。
咏善的脸在狰狞地抽搐!
和咏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让人感到恐怖的表情,就好像他随时会扑上来,发狂似的把眼前所有的一切,狠狠地、彻底地、不留余地地,撕个粉碎,咬个粉碎。
要是在他面前的是个人,一定会被咬断了喉管,吸干了血,然后嚼尽皮肉,再吞下骨头。
可怕……
咏棋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定了定神。
哦,他看错了,那是晃动的烛光。从抬头开始,咏善脸上的肌肉一丝也没有动过,他保持着一向高深莫测的表情,还是似笑非笑的,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