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就倒霉
十二时辰,足够小黑带面人过来了吧,我思考着。
“对了,为免你无聊,我也有在你的肉身上施展了千眼的法术,一起来欣赏欣赏你弟子对你的关怀吧。”何筒轻轻拍拍双手,龙涎水面波纹散开,一面水镜从银色水池中凸现,我屋子的影像清晰呈现其中。
我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这样看见自己上演横尸真的感觉很奇怪,而且…
哎,那个老鼠,不要过来踩我的脸!好吧,你想踩就踩吧,不要 咬!
喂喂喂,做蟑螂你做安分一点不好么,不许在我头上摆造型!!!
还有那只猫,你万万不念我平日对你的好,竟然这种时候懒洋洋躺上我的床,看老鼠蟑螂在我身上肆虐!!
38
正恼怒着,那该死的门终于开了。
小黑走了进来,愣住。
小黑,快来先救师父的身体,再救师父的魂魄!我在心底高呼!
他飞快上前把我抱起来,看样子是在喊我,我没动静,当然了,我的魂魄在这儿呢。
他脸色铁青,探探我的呼吸脉搏,稍微松了口气,抱起我放在床上。这时候他看见桌上的信,何筒留给他的信。
小黑看了信之后,先是如我所想跳起来往外走,看上去好象是要冲来救我的样子。可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停下脚步回转身沉思起来,脸上他露出的是非常古怪,非常挣扎的表情。
他开始在屋子里暴躁地走来走去,踢开挡路的任何东西。漂亮的眉头狠狠纠结,有着美好曲线的嘴唇一直微微颤动,似乎是急躁地对自己说着什么,像是拼命想说服自己,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目光焦急,一直在屋子的门和床上的我之间游移。
我从没看过小黑这副表情。基本上除了他乖巧的样子,我什么别的样子都没见过。我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乖巧决不是小黑的本性,而且很可能是距离本性最遥远的一种。
他是任性的,骄傲的,聪明的,不顾别人死活的乱来。他像于镜,但是却不似于镜的韧性的坚决,深重的城府。相比之下,他是直率多了。
就好象开始的时候他讨好我,一眼就知道是只在讨好,不带太多感情。他的甜言蜜语听起来也就是假话。因此我也只是当他一个外人,未见得喜欢他。
可是后来,他的举动就揉进了感情,似乎自己也因此很愉快。
我知道他是真的对我百般呵护万般容忍,如果不是喜欢,还有什么理由他这么委曲求全。所以我赖着他使唤他亲近他,硬要说这就是我们两情相悦的方式也可以。
反正我们已经比任何人都亲密了,每天腻在一起打发时间,他做饭来我吃饭,何必一定要顶着恋人的名称?既然互相都不嫌弃的话,就这样在一起就行了。
我没想过他离开,也没想过离开他。
我想这就够了。
因为我既不能给出更多,也不能要求他更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奇怪,那么小黑更奇怪。
如果他真的那么想做,为什么一定要定下放过我三次的规矩?他是要体现他的温柔还是霸道?是做势要报恩还是故意要延长这个期限?我搞不清楚。
就像我搞不清楚小黑现在所露出来的表情一样。
那难以决策的模样。
他到底怎么了?
需要花这么长时间来决定救不救我么?
我和何筒耗着,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了,小黑哪里也没有去,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房间里,摔碎踢散了所有可以毁掉的东西,看着我那无动静的身体。
他是在挣扎,简直好象在做什么生与死的决定一样。
不过偷个面人而已,小黑是这么没有行动力的人么?
我打着呵欠,奇怪,但是魂魄也会觉得困?应该是一直看着静态的画面太无趣了吧。正想问何筒能不能换个画面,变故就发生了!
水镜里,小黑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相当粗暴地掀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伸手一扯,我的钮扣和衣带齐飞了。他发疯了?!
何筒饶有兴趣地看着,还偷空发表了一句评论“变态啊,真是变态啊!”
我我我我我这才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不是吧,小黑,你是什么恶趣味啊!这种情况,这种情况和奸尸有什么两样!
难怪你要定下三次的决定,其实你根本是对活人没有兴趣吧!
我要和你绝交,逐你出师门,告你有伤风化,不尊重植物人!!!
该死的何筒还把画面放很大,让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拔个精光,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小黑,你这个趁人之危的混帐,你这个无耻的变态,我要杀了你!
已经褪去长袍爬上床的小黑,把我的内衣一扯扔下,这时候一个红色的亮光一闪,什么东西被那一扯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黑的眼光扫了过去,微微一愣,粗鲁的动作缓下来。
虽然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凭我对自己身上东西的熟悉。我想起来,那应该是最初从他脖子上摘下的镇毒宝玉。只因我当时不知妖毒有否拔除干净,担心万一以后小黑突然发作,因而时时把它带在身边。后来自然是放下心来,但是那玉戴久了,也就戴出了感情,就那么一直贴身藏着。
良久,小黑俯身捡起它来,握在手中。续而他收回视线,垂下头来,嘴唇轻轻触摸我,从额头到鼻梁,在嘴唇上稍做停留。他的动作温柔而轻微,但还是要做么?
对我来说,小黑施加我的不管是温柔的强暴,还是粗鲁的强暴,我都一样会恨他自私自利,白白糟蹋我对他的疼爱!
他沉重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似是极力自制。然后他轻轻抬起头来,手遮住脸,我看不清楚他现在的表情,却可以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紧咬下唇的牙齿,以及上面渗出的鲜艳血色。他才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一件又一件,细致温和地给我整理好衣物,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现在他的表情我很熟悉,是我见惯的小黑。
下一刻,已经完全平静的他伸手理理我额上散落的头发,突然抬眼视线直这个方向,竟然与我直视一般定定看向这边。水镜中央霍然裂开一道缝隙,哗得一声,整个镜面化作水花落入池中消失掉。
“法术被破除了”何筒平淡地说,“本来就是个浅薄的法术,直到现在才发现,可见刚才他是多么心慌意乱。”他看了我一眼,又说,“你的弟子真有够奇怪的,他刚刚那样,到底打算做什么?”
我白他一眼,“不要问我你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看你刚才那么大反应,原来你们还什么都没做过吧?既然如此,他没道理突然发情啊。”何筒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般来说如果是想要做,绝对是抱有反应的人比较好吧。何况如果他真要做,你就算可以行动也未见得能抵抗,那么为什么他偏要选在这个时候?”何筒自顾自地点点头,总结道,“如果不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那么他真是个怪物。”
我虽然自己也不明白小黑突然发狂的原因,但是却不想听何筒这样评价,干脆盯着那翻动银色水花的池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东西,会消亡所有肉体,真是太恐怖了,幸好我只是魂魄…魂魄…等等!!!
“你说凡肉体接触到龙涎都会被吞噬消亡,那,”我突然想到一点,“你把我的魂魄困在这龙涎中间,我的身体要怎么过来?!”
“你真是要用我交换面人而已吗?”寒意笼罩在我周围,“难道你不打算让我活着回去吗?”
何筒没有说话,一笑之下竟然是默认了。
我呆了很久,终于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何筒的脸色也很复杂,长叹一声,“也不一定会杀了你,这要看典墨如何行动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感,李梳。可是,你看看吧。”
何筒突然拉开自己的长袍,从脖子到腹部,竟然蔓延着大范围烧伤的黑红色痕迹以及中毒的青紫色淤伤,那青紫黑红交错的痕迹,简直不似人身上可能出现的东西。
“我的肉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何筒苦笑着看向这边,“我身上的香味很浓吧,都是为了掩盖皮肤肌肉腐烂的味道。”
“又来这套,我不会相信你的。”我瘪瘪嘴。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现在已经身受重伤。这烧伤和毒伤每日扩大,若再不能停止伤势恶化,我的时日无多。” 他拢上衣物,遮盖住那触目惊心的伤势。
“那毒伤怎么回事?”
“毒伤是投射过来的。我原本也没想到面人身上的妖毒竟然是这么厉害。固定在面人身上的魂受到面人身上妖毒的侵袭,反作用到我身上。这个问题不大,只要能拿回来面人,或是毁掉面人,就无所谓了。”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拿回面人?你开始跟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我的心继续向下沉。
“对,如果不那么说激发你泛滥的同情,你又怎么会轻易交出头发。”何筒点点头,“毒伤没什么,麻烦的是这大面积的烧伤,还记得我的异眼在追踪典墨时被烧伤么?那个伤口不但无法复原,反而不停在体内扩张,算算日子,如此下去我最多还能撑到春天来临。跟这个相比,面人和一魂什么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所幸于镜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才会发过邀请来。拜这邀请信所赐,才能不被发现地上了平心崖。”
“我可以帮你说服小黑,既然是他施的法术,他能解开。”我努力提出一个方案。
“他会乖乖听话,不动一点手脚?”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就算我死了,也救不回你的命啊!”
何筒的眼神变得阴霾,一字一顿说道,“再怎么强力的法术,只要施术者消失,就可以结束了。”
我心里格达一下,他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小黑?!
“就算他再怎么厉害,只要碰到龙涎,也会化为乌有。”何筒指着我下面那片静不扬波的水面,一改初时平淡的口吻,越说越是兴奋,“龙涎首先会吞噬他的法力,到时候你可以看到他的法力燃烧,届时会发出非常辉煌的火焰,越是法力高深的人物,那火焰越是耀目。法力殆尽之后就是他的肉体,皮肤和血肉飞速脱落,最后是骨架,化为粉末消失。”
“小黑怎么会掉进去!”
何筒眼里的寒光叫人害怕,“他当然不会掉进去,他只会跳进去。”
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说不出话来。
何筒呵呵一笑,“你终于想起来了,他需要下到龙涎里把招魂灯捞起来,让你魂归原位。否则时辰一过,你就死掉了。”
“何筒!”我厉声喊他,我想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这样厉声喊过,“我会给你我的头发,是我同情你,是我不了解你,是我以为你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亏你还是闭峰门的掌门,竟然这么卑鄙!如果我死了算我活该,责任应该由我承担,而不是我的弟子!与其真到他步入龙涎的那一步,我宁可之前就自毁元神!”
“劝你最好不要,就算你是魂飞魄散了,也一样一片不剩全部被吸到招魂灯的附近。” 何筒微微笑着,这么不沾风尘,这么超凡脱俗,“既然提到门派,我就跟你说说。正式因为我是闭峰门的掌门,我才这么卑鄙!因为我面对的是平心崖,就算你没有二心,可是你毕竟是平心崖的嫡传弟子。你可知道你平心崖和闭峰门世代集结了多少仇恨?若不是奚刀当日所为,闭峰门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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