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
随后是傅希如带着怒气的警告声。
卫燎更觉得头疼,揭开被子往外走。小潘妃嗫嚅两下,到底还不算愚蠢,更没有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继续发脾气,反而退了两步,神情复杂的低着头不说话了。
要她对傅希如服软自然很难,明知对方与卫燎的特殊关系,虽然并无资格芥蒂在心,但要不在意那也没有可能。打了紫琼自然在她计划之外,当初拉拢她不得,小潘妃就知道自己须得小心的对待这位宫正,然而今日事出有因,她也知道是自己的错。何况傅希如实在强势,以身份压人这事不好做,于是等卫燎看到的时候,小潘妃反而委委屈屈,像被欺负了。
紫琼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傅希如也没什么表情,见到卫燎,殿内一片乱七八糟的问安声。
卫燎实在想不到自己才这个年纪,就要来决断家务事了,头大如斗。潘妃一见他就跪下请罪,泪眼盈盈:“臣妾不是故意的,都是臣妾的错……”
紫琼脸上的肌肉迅速的抽搐了一下,心想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请罪看起来像是上眼药。同在一个宫里,彼此之间有心无心都会有诸多了解,何况当初小潘妃误以为紫琼侍奉卫燎顺带还要侍寝,对她百般提防,紫琼自然也很清楚小潘妃的性情。
本质来说,不算坏。
她哭的情真意切,卫燎也只好叹一口气:“你先起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个眼神,紫琼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悄声示意小潘妃带来的宫人都退出去,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小潘妃今日敢来紫宸殿,就是决意要见卫燎,不想坐以待毙,现在既然见到了,那股一往无前的勇气也就消失不见了,委委屈屈的站起来,从头说。
她倒是诚实,事情也简单,三两句就说完了,继续用眼泪汪汪“知道错了”的表情看着卫燎。
紫琼的身份决定了这件事如何解决,要看卫燎的意思,她不能多说什么,于是也就静静的站着,忧心忡忡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傅希如一眼,倒不是很为自己义愤填膺,而是头痛于不知道今日会怎么结束。
“紫琼不是普通宫人,朕视她如长姐,你一时急怒,就可以打她吗?”卫燎神情疲倦,且难得严厉。
小潘妃低着头:“臣妾已经知错了。”
她其实比那些世家出身的女子好很多,并不以为紫琼是个宫人,自己是主子,承认自己不该打她就丢了自己的人。潘家是发迹还没有三十年的外戚之家,对子女的教育也好,对家中仆人的规范约束也好,都不是很像样子。
小潘妃在家的时候也是没大没小,和兄弟姐妹,和仆人一起玩过来的,当下就径直对紫琼说:“本宫太鲁莽了,不是有意的,回宫之后会给你送伤药来,你……要记得用。”
紫琼自然不能给她难堪,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娘娘不必介怀”,也就过去帮卫燎重新把头发梳起来了。往日卫燎醒来,身边的女官要围着他忙乱好一会,现在这都被打乱了,紫琼不好叫人进来,知道卫燎也没心情继续被烦扰,干脆全都自己来。
卫燎揉揉眉心,决定从头解决:“你既然说事出有因,要闯紫宸殿,那就说说看到底有什么事非在这个时候说不可。”
潘妃正揉眼睛,还没开口,就听见卫燎又说了一句:“要是无关紧要,你这样无状,也是时候管教管教了。”
这显然是一句威胁,不过好在潘妃确实有大事可说,当下也顾不得铺垫,直白道:“住在掖庭宫的李才人怀孕了。”
卫燎背后的紫琼惊讶的扬眉。
卫燎一声不吭。
潘妃总领后宫,暂代后职,这事确实该是她来说,就连后宫里那些才人,美人的事,也该是她处理。她叹一口气,进一步解释:“今早掖庭令求见,告诉臣妾李才人不舒服,请了太医,才诊断她已经有孕五个月了,只是体质有异,不大显怀,又天癸不准,连自己也不知道。臣妾和尚宫查对过彤史,确认无疑,就打扫了一间宫室让她搬出来住,另外……”
小潘妃低头,温柔又古怪的抚摸了几下小腹:“臣妾也……有身孕了。”
殿内一时十分安静。
卫燎面无表情。
这一刻他想起的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宫中的大宴,放眼望去除了宫中妃嫔,还有一群孩子。场面倒是一向都其乐融融,衣香鬓影,金碧辉煌。其下暗潮汹涌,争斗激烈,杀人也是无形无声。卫燎不算长于妇人之手,虽然对母亲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孺慕之心,然而对女人却充满了后天带来的警惕与疏离。
因此到了自己当政的时候,卫燎也没有大肆扩充后宫,除了以宫人进位的几个才人美人,也就只有一个小潘妃,以皇帝的标准来看,他在这一条上的节俭无可指摘。
他总以为自己离儿孙满堂一天还有几十年,未曾料到会在同一天听到两个妃嫔有孕的好消息,当即就愣住了。
旋即才想起傅希如还沉默的坐着,心里一跳,下意识先去看他的表情。然而这么快的反应速度也无济于事,傅希如脸上的涟漪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平静的一张假面,见他看过来,轻描淡写:“贺喜陛下,后继有人。”
卫燎其实也考虑过,他终有一天是要有个继承人的,甚至以先帝的例子来说,孩子永远不嫌多,少了反而麻烦,但他毕竟没有考虑过是现在,更没有考虑过,他现在连自己的人生都尚未理明白,就要应对两个有孕妃嫔带来的变故。
还有和傅希如之间欲语还休的那么点事。卫燎以为自己不该解释,他知道傅希如也觉得没有必要,但他无法阻止自己感觉到心虚,想对傅希如说点什么。
潘妃娇羞喜悦的神情到底做了一会就做不下去了,没得到卫燎回应,而惊讶的望着他:“陛下?您……不高兴吗?”
卫燎僵着脸,答非所问:“你做得很好。”
得了赞许,小潘妃也不再执意追问,而是低着头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其实臣妾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本想让李才人住进昭阳殿来,就近照顾,现在看来也行不通了,正好有公主在,能照看一二,”她抬起头来:“看来臣妾该多和公主走动走动了,现在也只有三个月多一点,太医说还很方便呢。”
公主二字总算唤回卫燎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思绪,他微微挑眉:“你和公主倒是一见如故。”
他也不是不知道,小潘妃对公主的事上心,卫沉蕤也报以亲切,后宫中原先只有小潘妃一个人称王称霸,虽然快意,但也寂寞,现在有了另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可以消磨时光,两人倒是很快就有了几分共同讨论衣服首饰妆容流行的情谊,迅速的熟悉起来。
小潘妃一向对朝政一无所知,虽然废太子的事她知道,但眼下卫燎对卫沉蕤没什么特殊,因此自然不能洞察他的心意,虽然这迅速的熟稔不在预料之中,卫燎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眼下要把他的子嗣和卫沉蕤联系在一起,卫燎难免心生疑虑,这正是他做皇帝的本能。
小潘妃不知其意,茫然解释,提起公主甚至有些欢喜,不好意思的一低头:“是,公主性情温柔,臣妾其实很喜欢她,宫里很久没有新鲜面孔,难免长日无聊,公主人很好,又是陛下的侄女,她能多陪臣妾一些时日吗?”
卫燎没能在皇嗣的事情上想出个所以然,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小潘妃所谓“陛下的侄女”真正的意思。与他血脉最近的,眼下居然只剩了这些公主们,与他距离最近的,也就只有一个卫沉蕤了。
所谓帝王称孤道寡,果然不是平白称呼的,他用来换这一切的东西未免太宝贵了。
他下意识又看傅希如一眼,这一次仍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世事变换总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而人要意识到,兴许已经到了很多年后。
然而小潘妃还等着他的答案,卫燎打起精神答应了:“你既然喜欢,就让她多陪陪你,只是要注意身子,凡事听太医的。”
他兴许无法做一个好父亲,但更无法拒绝孩子的降临,不得不多嘱咐她一句。她固然在对宫务,自己那里的人事十分熟悉,但显然还不会做母亲,兴许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样突然。听得卫燎嘱咐,就低了头温顺的答应,跟上一句:“李才人那里臣妾也会照顾的,陛下不用担心。”
其实刚知道李才人有孕的消息,小潘妃也不会太高兴,把她挪出来和自己比邻未必没有将来抚养这个孩子的打算,眼下自然是用不上了,但这责任还得承担。
卫燎点点头,应允了会去看她,小潘妃就告退出去了。
“你……”
对傅希如说的话,更难出口。
傅希如站起身:“天色太晚了,臣先告退,有事明日再议吧。”
然后就出去了。
卫燎愣愣的被他扔在背后,于是就知道他大概是在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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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此处有个无聊的伏笔,之后会揭晓,但是事件是真的啦。
傅希如生气……emmmm半真半假吧。
第四十六章 婚事
小潘妃身怀有孕,一时之间扬眉吐气,自己倒还没习惯这回事,一有空就还是到钟城宫来看困坐于此的卫沉蕤。
清河公主眼下不过和小潘妃一样的金丝雀,潘妃有意,她也就出于种种心思接着,暂且发展出一段姐妹情谊。有孕这件事,自然也要和公主分享一番。
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忙碌,潘妃人也不错,远离长安许多年的公主终于再次捡拾起贵女与宫中妇人的娱乐。心境固然有许多不同,然而做的事情到底是差不多的。
然而再过几日,清河公主就不得不送信出去,想从这个局里脱身。
她看穿了小潘妃出的昏招,然而却知道往后自己的境地只会越来越难,搅和在一无所知的小潘妃和卫燎之间,还不如彻底和傅希如捆绑在一起。
傅希如应召进宫,未料听到的开场白是这么一句话:“其实小潘妃并没有怀孕。”
内宫之事外臣一向知之甚少,这样的隐私也绝不该对他揭开,一时之间傅希如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好在卫燎看一看他的表情,就继续往下说了:“她见李才人有孕,担心必定会夺走自己的宠爱,索性假扮怀孕,想过一段时日再装作流产……然而和彤史一对,显怀也就在近日了,瞒不下去,事迹就败露了……”
按理来说,欺君之罪没有什么好说,可小潘妃这样过家家似的欺君,也实在叫人难以评判。卫燎头疼不已,只好准备以她流产的理由让她“好好养病”,小惩大诫算了。
打从进宫他就知道小潘妃心机不深,为人天真直白,这些年也该习惯了。
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告诉傅希如的必要,可自从那天之后傅希如就不怎么和他说话,也很少过来,卫燎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些许问题,但始终不知道傅希如在意的是什么,更无从下手,不得已挂心许久。
他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倒是很明白的。
傅希如回京之前小潘妃一枝独秀,所以她骗卫燎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卫燎并无疑虑,只因时间是对的上的。
诚然并没有一个人要求他对谁保持忠诚,就连小潘妃进来十分沉不住气,也不是因为爱他,所以要他一心一意。她的职责如此罢了,身家性命皆系于帝王一身,自古宫妃都是这样的。所谓非你不可,反而最难在这些宫妃身上找到,她们都算不得已的毫无选择。
然而傅希如不同。
正因这一点不同,卫燎辗转反侧,总觉得那一日傅希如沉默的意思就是他应该说点什么,但他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