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
卫燎坐在后面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写画画,哥舒瑜也不敢多看,认准了方位就拜了下去。
“末将哥舒瑜叩见吾皇。”
卫燎放下笔,及时抬手虚扶了一下:“平身。”
哥舒瑜起身,还想行个舞蹈礼,卫燎看出端倪,倒像是被逗笑了:“好了,不必,卿一路而来也是累了,先坐。”
这舞蹈礼本身是有的,十分郑重严肃,且有些忘了行礼或者年迈体衰舞蹈不得的兴许还要被降罪,不过卫燎不大爱看五大三粗的男人们见到自己个个扬袍舞袖,于是总是免去,近几年就越来越少了。哥舒瑜也是一时激动,才情不自禁想大礼参拜。卫燎让坐,他也就打消念头,寻个地方坐下来。
卫燎随手将方才涂涂写写的那张纸一揉,往胡床上一靠,仔细端详他的脸:“倒是未曾料到再次见卿是这样的形势,到了幽州就要多依仗你了。”
哥舒瑜躬身:“臣不敢,自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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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写的是写废了的情书。(dei就是旅途见闻和我好想你那种情书,可惜卫燎作文课成绩不好,写不出来,正在生气中)
舞蹈礼真的有,就是跳舞,谁见都要跳,不跳就受罚……就……皇上天天看人尬舞……
第七十七章 天与
纵使这是在行军途中,卫燎身周事物的变化却也不多。虽然没带紫琼,然而照顾他的人也不少,哥舒瑜一落座,更觉得帐内燃香,地设锦毯,屏风上桃花灼灼,这儿和紫宸殿也不差什么了。
卫燎已经不写信了,站起身让开身后的位置,原来他背后悬挂着一张牛皮制的堪舆图,不是疆域全貌,画的是幽燕地形,城池都用黑点标注,还有驻军位置。哥舒瑜一看就知道这大概是兵部保存的堪舆图,当即也大感兴趣,站起身来趋前去看。
卫燎伸手一指朱砂标记出来的几个地方:“此一战势必要仰赖卿了。”
哥舒瑜连称不敢:“陛下英明神武,臣自当竭力辅佐。”
卫燎正千里跋涉,京中就已经收到了送回来的御批。傅希如早上刚到都堂,就有人给他送来一个信匣子,想也知道会写信过来的就是卫燎了,当下拆开一看,里面是几张宣纸。
写的是途中见闻,没什么稀奇,甚至一句正经话也没有提,甚至涂来画去,最后一页信手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
傅希如倚在案旁一张一张翻看,看到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卫燎离京已经有半个月,想必是到了边关,塞北苦寒,行军不易,这一番风霜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兴许是不想示人以弱,又或许是再也不弄什么花招了,这一封信倒好似家书。
他平昔就有一种风流意,只是自己并不在意,最喜欢滥用。当下不故意作怪,看起来反而平淡又动人。傅希如摩挲着纸张,捏着宣纸微微皱起才醒过神,理了理这薄薄几张纸,又放进匣子里去了。
两人多年来相处,因权势地位的差异,总有一种时刻争锋的紧绷感。傅希如不敢放纵自己任凭卫燎施为,未尝不是在难为自己。而卫燎几次三番明言的也不过是想要他全心全意。
全心全意不难,金风玉露也只是一相逢,何况多年深情,难道都是错付吗?只是要把这全心全意毫无伪饰的给他,傅希如总是难以做到。
他们二人走到今天不得不背离,其实都是身份和命数使然,并非谁一心一意就能避开,傅希如自认自己任凭天意摆布,谁知道只看这么一封说不上用了几分心意,却十成十坦率的信,就难过起来。
因为他一再退避,卫燎不得不用尽手段来挤进他心里,等到两人之间不在伪饰,直来直去说心里话的时候,却已经到了现在。这到底是他的错呢,还是运气不佳的原因?
他到如今在世人眼里也算得上功成名就,前途似锦,人生似乎并无不足,然而也只有自己知道,最想得到的已经失去了,最想挣来的,前路渺茫。
他之爱卫燎,恨之深,情之切,都不能溢于言表,他所想要的,居然从无一次真的开口说过,卫燎更是一无所知,先是卫燎年纪尚幼,再是卫燎少年登基,一夕之间身份遽变,再之后是一去千里,说起来是十年,其实最好的时候也只能在记忆里翻拣出来几个夜晚,和片刻温柔。
是他对卫燎太坏吗?他分明是想好的。
外面有人奉茶进来,傅希如这才收回千头万绪的心事,依旧如常坐堂,直到夜来要走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索性在尚书省内留宿,想了想,干脆也不睡了,自己打伞往裴秘那边去。
裴秘自从卫燎离京之后就总领尚书省,原先傅希如和他尚且暗中争权,又因为公主搅浑水,其中之事十分复杂,如今卫燎一走,各省长官整肃起来,难免退让一射之地,任凭裴秘来做事了。
南省都由裴秘做主,军中钱粮之事不可怠慢,裴秘也已经多日不曾回府了,吃住都在尚书省。有他带头,尚书省上下都是没日没夜的忙,倒有些像傅希如刚回来的那时候,为弋阳王的案子挑灯夜战。
傅希如过来的时候裴秘也正无所事事,听人敲门抬起头来,见傅希如站在门口:“夜来与裴公作伴了。”
夜长无眠,同省官员不免走动走动,也有诗词唱和的,眼下就没人有兴致了,就是谈话,难免都谈到忧国忧民上。裴秘见他过来,叫人重上新茶,挑亮灯烛,两人就分宾主坐下。
“观琴荪神态,似乎有心事?”裴秘先问了一句。
因卫燎亲征的事朝中多半都不同意,更忙得厉害,没有愁绪的倒少,傅希如看着灯花叹息一声:“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京中接收军情是不分昼夜的,何况事关圣驾,只是毕竟不能即时得知,难免挂心。虽说云横的奏折写得好,杜预监军也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然而究竟事关生死,要这两人就此放心却也不能。
裴秘闻言,也叹一口气,心里想的却是倘若你当日肯多劝谏两句,岂不就没有今日的失魂落魄了。他是知道傅希如没怎么劝过卫燎的,何况后来朝野上表请求卫燎收回成命,傅希如也不在其中,闻言难免嘀咕一句何苦。
不过毕竟都在朝中为官,当年傅希如倒不是没有极力劝谏过,后果众所周知,裴秘心里嘀咕一句也就算了。卫燎的性子,劝是没有用的,劝不下来,除了傅希如,恐怕最清楚的就是裴秘了。
于是也就随口宽慰自己几句:“陛下为苍天护佑,定然势如破竹,旗开得胜,琴荪何必太过担忧,我所虑者,倒是宫中太子。陛下在日每逢召见就能见东宫一面,如今一时见不到,反而挂念。”
他这么一说,傅希如就微妙的停顿了片刻。说来他也多次抱过承明,那孩子乖顺又可爱,因为稚弱而格外使人爱怜,趴在他肩头小声叽叽叫,又冲着他父亲伸手,每每让傅希如觉得怪异,好像把他认作一家人一样。
虽然这么说也未尝不可,然而终究是不同的。
傅希如带大了一个弟弟,对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傅希行是父母老来所生,自然十分惊喜,双亲在日娇气又执拗,虽然可爱,但傅希如经过他之后已经疲惫了,再没什么心思抚养孩子,就是自己也不大想要子嗣,却没料到卫燎如此执着于让他来教导太子,他推辞过几次,也就由着卫燎去畅想了。
太子还小,真正该出阁受讲拜师的时候,人选也就不是卫燎一人说了算的了,再打消他的念头并不难。
傅希如不是不知道卫燎打着什么主意,想要让他陪着太子长大,存下一两分情分,然而……
然而这也不必了。
就如同落花离枝,又何必执意挽留?
到了夜深时分,户部忽然来人:运送军粮的路上遇了天灾,大雨阻挡道路,竟然滞留在半途了。
这绝非小事,粮草一时送不及,前线可能就要吃亏,回鹘人凶残,悍不畏死,迟慢一步就不知道要贻误多少战机,当下只好点齐属官,连已经睡了的都叫了起来齐聚都堂,共同商量该怎么处置。
一来是关乎天气,倘若这大雨不停,路上终究不好走,就是杀几个人也不顶用,二来还有户部的事。国库不宽裕,这些粮草受潮或者被大雨泡坏,就又是一重麻烦,人人都摇头叹气。
“为今之计,只好先派人过去查看路况,要是能走就疾行赶路押送粮草,要是不行……就在当地开仓调粮,务必尽快送到边关。”
这主意倒是不难定,人却难选,傅希如见众人纷纷举荐,蓦然想起卫燎那封平铺直叙的信,竟动了一点私心。
押运粮草到边关,其实能留的时间不长,然而终究能见一面,他虽然有私心,可更多的还是忧心战事,路况,连绵阴雨。何况尚书省忙忙碌碌的不过是这些事,与其静坐在此等候佳音,不如自己下去看看,反而少了一分焦虑。
定了主意,傅希如就开口自荐,倒叫几个人都吃了一惊。然而他也是个极好的人选,都没有什么疑虑,尤其裴秘并不反对,这就定了下来。
他肯走,既在裴秘的意料之内,又在他的意料之外。相处日久,要说这全都是为了私情,其实并不全是,可要说不是私情,也未必。以裴秘侍奉君侧所见,不得不说傅希如所存的心未必是忠心,但却是真心。
当即准备文书,傅希如回府收拾行装,进公主府与公主辞别。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性子就变了这么多,雷厉风行,倘若有事要做,是一刻也等不得的,倘若不立刻着手去办,就觉得坐立不安,何况事关卫燎,又关乎战况,难免更加焦急。
时值清晨,夜雨未歇,傅希如匆匆过来,正遇上公主晨起梳妆。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也就不该彼此避讳,进来的时候傅希如脚步一顿,就面色如常的进来了。
侍女从外面剪下新鲜的秋芙蓉拿进来,给公主看过了,正要给她簪在头上,公主就从镜子里看见了傅希如的身影:“驸马?”
她挥手命令团团围绕的侍女下去,自己拿起那朵粉白花朵在发髻上摸索,半转过身来:“前番不是说事忙,就不回来了?”
美人依偎着花影一并望着他,傅希如却站在门口,神情晦暗不明:“我即日离京,过来同公主说一声。”
卫沉蕤低眉敛目,宛如一尊玉像。
第七十八章 人间
“粮草押运……”卫沉蕤凝神片刻,开口问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猜即中,显然消息灵通,心思明敏,傅希如也省了解释的功夫,点一点头,答道:“路上大雨,恐怕是不能及时过去了,须得有人过去看一看。”
他走的干脆利落,显然是尚书省已经安排妥当,公主也不多问,点一点头:“小郎我帮你照应,其他的也不必多说了,你去吧。”
她究竟是卫氏出身,永志不忘,回鹘犯边事大,其他的尽可以放一放,不必紧着提起。
傅希如特意回来一趟就是这个意思,见公主也明白,就不再费什么口舌,互道珍重,转身出来。
他这一趟是公差,身边带的人有限,多数用的都是尚书省的人,这样方便,带上几个照顾衣食住行的家人也就是了,一路疾行而去,没几天就追上了押运粮草的车队。
大雨正好也停了。
这地方在两州交界,因此劳动两州刺史都赶来慰劳,傅希如正好查看过粮草,开仓换过湿粮,继续一路往前,究竟是耽搁了几天。不过这已经是很快的处置方法,重新上路倒也不急了。
有尚书省大官坐镇,运粮这件事也就简单了许多,傅希如还在路上时又收到几封从京里发的信。有公主和傅希行的家信,也有尚书省诸位送来的,再就是转过来的,卫燎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