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归
父皇没有发火,也没有生气,更没有降下任何责罚。但陆兼至今都记得,所以他克制自己的喜好,克制自己的自满。他知道,一旦他放纵,第一个遭殃的会是他最在意的人。
陆兼气喘吁吁地推开书房的门,准备好了迎接劈头盖脸地责骂时,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庭院外的管家有些好奇:“陆公子?你找老爷有事?”
“父亲……去哪了?”
“六爷吗?”管家的笑容有些暧昧,“六爷昨夜喝得有点多,现在怕是还没有醒来呢。”
陆兼:“……”父皇就是个大骗子!
……
“骗你?”陆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什么时候?”
等到下午才等到陆渊的陆兼有些委屈,把从前的那件事重复了一遍。
陆渊乐了:“那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我说如果你是普通人,我不会管你。”
陆兼一愣,便被陆渊接下来的话打击得体无完肤——“所以啊,陆行止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再一低头,他的白棋也被黑棋杀得溃不成军。
陆兼看着棋盘更加委屈了,这是普通人吗?普通人是这样子的吗?!
陆渊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将棋子一扔:“说说吧,有什么心事?”
二一五、五子棋
见陆兼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陆渊叹了一口气,自己给这孩子的关心也不少吧?怎么小时候像个小大人,长大了反而越来越孩子气了?
陆渊不明白的是,小时候装大人是因为没有安全感,用坚强当自己的保护色,长大了孩子气……那是因为面对的人是他愿意一辈子当他孩子的人。
“跟孙才人有关系?”
被戳中心事的陆兼长叹了一口气:“此事虽是明绾主张,可也是我的错,我当初若执意不肯……”
陆渊听陆兼说着当初为何因为孙明绾被迫封赏孙才人之事,还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兼儿,你不是我。”
“什、什么?”
陆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棋子拨到一旁:“再下一盘棋?”
当陆兼迷茫地落下第一颗棋子时,陆渊笑了笑:“五子棋会玩吗?”
“那不是小孩子玩的吗?”陆兼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爹,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就陪我下。”陆渊不再多言,捻起黑子随后落下。
陆兼本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可当他看着被下满半壁江山的棋盘,和自己手中的棋子,沮丧道:“我输了。”
“兼儿,你不是我。”陆渊一颗一颗地将黑棋白棋分开,在陆兼迷惑地目光下继续道,“你就是你,你无须用我的方式去打理你的前朝和后宫。”
“你有你的手段,你的智慧。”
“帝王权术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赢。围棋也好,五子棋也罢,你是最后的赢家就可以了。”
陆渊起身,伸手摸了摸陆兼的头顶:“我的故事史官已经写完了,你的故事一定是和我不一样的。兼儿,你是独一无二的。”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爹!我该怎么办?求教方法论!
陆爸爸:我还是教你世界观吧。
第77章 断章·点心
断章一·芸豆卷
在沈言还小的时候,他总是跟着陆渊的身后,有时候一不留神还会踩到他的袍角。
很多人让陆渊换掉这个贴身小太监,可陆渊却拒绝了。
“阿言犯了错会难过,他希望我责罚他,可有些人犯了错却只希望求得恕罪。我宁愿要个不聪明的也不愿意要那些自作聪明的奴才,更何况,阿言很聪明,犯过的错从来不会犯第二次。”
但有一点是沈言怎么也改不掉的。
他贪吃。
陆渊注意到是发现他总是在自己用完膳后悄悄藏下一块糕点。
一开始,陆渊觉得这样很可爱,但是当沈言在宫宴上也这样的时候,陆渊发觉这样不行,会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但当他说出口的时候,沈言却憋红了脸,讷讷道:“奴才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
沈言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摇着头却不肯再说话。虽然陆渊那时候不知道原因,但那后来沈言就再也没有藏过点心,至少没有再被陆渊发现过。
直到一次陆渊被人陷害,在寒冬腊月中罚跪太庙的时候,他看见沈言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小块包好的点心。
突然间,陆渊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发现沈言藏点心之前,刚被母妃关过紧闭,足足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
阿言……原来是在替他藏点心吗?
当他咬下了那雪白软糯的外皮时,眼底有些湿了。
他不嗜甜,但那股香甜的味道陆渊想,他能记一辈子。
那一年,他十三,沈言八岁。
……
“张嘴。”
被蒙住眼睛的沈言依然张开了嘴巴,钻入鼻尖的是芸豆的香气,入口是软糯细腻的皮子,咀嚼时混着红豆的蜜意。
“芸豆卷?”沈言笑了。
“爷亲手做的。”陆渊的声音不无得意。
眼前的手松了,沈言笑着看着眼前邀功的陆渊,伸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将芸豆卷的香气传了过去。
“好甜。”
不知道在说芸豆卷,还是在说那人的唇,还是在说此时远离深宫的惬意生活。
断章二·袜底酥
皇帝再清明,为官再得帝宠,官场沉浮也有不得不退步妥协之时。
程煜看着面前冰冷的铁栏杆叹了一口气,虽然带上镣铐之时他脑子里闪过一丝遗憾,没能和夏子榆把话挑明,但现在冷静下来却又庆幸了起来。
如果他们挑明了关系,他现在肯定也没有办法关在大理寺了。如果他们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现在夏子榆该有多焦急?
这样也好。
其实程煜知道,以陆兼的心性自己此番应该能够平安,但是当阶下囚的滋味并不好受。这和他当年被赶出晖南王府不同,那时他是解脱了,他终于离开了不欢迎他的宅子。当初晖南的所有荣耀和他都无关,他失去了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可现如今,想着自己可能失去自己挣得的所有,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如果被贬谪,他会不会再也回不到京城?再也无法和那人抵足而眠了?
如果被处死……
“程大人!”
程煜猛地回神,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铁栏外的夏子榆。
“夏大人。”程煜注意到了夏子榆身后还跟着别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打着官腔,话语中几乎都迸出了火星子。
“程煜!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夏子榆突然间探入牢笼揪住了程煜的领口,程煜被迫站了起来。
身后的一人轻笑了一声:“夏大人,我家少将军并未认定此事就是程大人做的……”
“我与程煜有旧怨。”夏子榆冷着脸道,“你们都退出去。”
“夏大人,可别闹出了人命。”
夏子榆只是咬着牙,见此情景,那人又是低笑了两声,带着一众人退出了大牢。
待他们都脚步声消失后,夏子榆松开了抓他领口的手,而是探入他的胸口。程煜一愣,滑入他胸口的是个发烫的油纸包。
夏子榆猛地勾住他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是要扼住他的喉咙一般,贴着他的耳朵咬着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大牢外,一个黑衣人落地,对着为首的人摇了摇头:“并无异样。”
“嗯,他们有仇更利于我们行事。”
很快,夏子榆离开了监牢,奉命继续调查这起将程煜卷入的案件。
而牢房内,程煜低头看着从自己衣服中滑出的油纸包,用带着镣铐的手笨拙地打开纸包,里面传出了酥香的味道。
“袜底酥……”程煜的喉头突然间梗住了,他慢慢地将从前娘亲最拿手的点心凑到自己的嘴边。
酥酥脆脆的,还有一点焦香。
他知道稻草中夏子榆还放了一把解开镣铐的钥匙。
那是夏子榆在他耳边告诉他的,还有一句——“等我。”
钥匙程煜没有用,他有酥饼就够了,至于手脚的镣铐,他相信子榆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说不定,他还能够跟夏子榆一同伴驾南巡。
他还可以带夏子榆去尝尝江南小巷里,除了袜底酥他童年最喜欢吃的那些小点心。
断章三·绿豆沙
“皇上,臣妾听太医说这几日您有些烦闷,这是臣妾煮好的绿豆沙,清热解暑。“
陆兼停下御笔,看着眼前柔情似水的女人,他承认孙才人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从明绾身边的宫女一路成为才人。
借着替明绾挡了一难为由,众目睽睽之下表示她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要能够侍奉自己。
可当初明绾碗中的毒·药是怎么回事,至今陆兼也没有查清楚,对于这个踩着明绾上位的女人他更是只有讨厌。那碗甜汤最后经的便是孙才人的手,可因为她替明绾喝下之前试出了毒·药,所以众人并不怀疑她。
可陆兼却愈发地觉得也许一开始就是一场戏,为了就是能够成为后妃。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从未夜宿的情况下竟然在后宫站得越来越稳当。
想发怒却又生生地隐忍住了,他想着父皇是如何做的,想着父皇是如何权衡前朝后宫的,冷声道:“朕不渴。”
“皇上,可明绾姐姐说皇上最爱这口……”孙才人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明绾是皇后。”陆兼漠然地看着她,“她是妻,你是妾,规矩要是学不会,朕可以让尹公公好好教教你。”
孙才人的小脸顿时一片煞白。
“小宁子,把孙才人请出去。”陆兼顿了顿又道,“御书房除皇后不能擅入,这个规矩若还是记不住,朕亲自教你。”
待孙才人离开,小宁子大着胆子道:“陛下是想通了?”
“怎么说?”
小宁子笑眯眯道:“从前,陛下不会这么不给其他妃嫔脸面的。”
“朕只是在想……”陆兼捏着绿豆沙中的白瓷勺缓慢地搅拌着,看着被滤得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绿豆沙,有些茫然,“朕是不是用错了方法?”
“陛下……”小宁子抓耳挠腮。
陆兼猛然起身:“摆驾长乐宫。”
……
“陛下怎么来了?”孙明绾放下手中的医书,她此时一身水红纱裙,没有穿皇后的繁重宫裙。
“明绾……”陆兼理了理她因为低头看书而垂落的发,“朕想喝你做的绿豆沙了。”
“是青妹妹做得不合口味吗……”孙明绾低头,避过了陆兼的视线,可她的手却被陆兼捏住了,“明绾,我要喝你做的。”
“臣、臣妾这就去,厨房还有泡好的豆子。”孙明绾红了耳朵,转身便跑去了小厨房。
“小宁子……”陆兼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朕是真的做错了。”
他以为明绾不在意他身边有多少女人,他以为明绾是真的想叫那些女人“妹妹”,却忘了他当初喜欢的小女孩是多么的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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