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那是顾儿不敢与你说实话罢了。”皇上龙颜一展, 皱了数日的眉头微微松乏些了,拇指在玉体上轻滑:“朕曾于太上皇的藏书阁中依次见过龙九子的画像, 曾与太上皇畅谈, 记忆犹新。这玉坠雕工甚佳,巧夺天工, 纹理依玉势而下, 可这祥兽却不是龙六子狻猊, 而是麒麟。”
“什么?这……竟是麒麟?”皇后先是一愣,左右各盼两眼,眼波中惊喜流转,转笑道:“麒麟好啊, 大皇子这是有心了!上天感念父慈子孝, 皇儿必定是与圣上一样的心思, 才特以此宝来贺父皇再得一麟儿,不愧是妹妹的孩儿,比谟儿识大体,敬孝道。”
“皇后娘娘过誉了,顾儿那孩子……欸,真是自有主意, 随了皇上的性子了。”武贵妃耳畔的流苏微微晃晃,不安先是转惊,惊后又在心中暗叹不妙,就连抿嘴角的弯弧都僵硬一刹。狻猊乃是龙六子,意喻安婕妤这一胎随祥和而来,是真龙之后。可这麒麟就不能送了,麒麟那是瑞兽,凡麒麟出没降生必有祥瑞,杰出的孩儿才被父辈称作麟儿。
再有,麟,凤,龟,龙,可称之为四灵,上天入地,驾驭风火□□,这麒麟并不是龙子啊,乃是与真龙地位同等的瑞兽!
“这祥兽臣妾见得也多,大体都长着一个样子,哪里就分得清狻猊和麒麟了……还是皇上英明,这麒麟坠子可不能乱赠的,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那些匠人眼拙雕得过像了?臣妾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武贵妃自然不肯死心,凤眼半挑着,遮起团花绣绵的袖子看向了皇上,“臣妾恭听皇上赐教,也算是开开眼界。”
玉坠玲珑一体,又是大皇子所赠,更是雕了个狻猊,皇上本就多疑,拿在手中必定要仔细端详了,遂而一眼将这祥兽看破,摆手回道:“别说是你,就是皇后也未必看得出祥瑞之分。麒麟乃是神鹿之身,蹄有四趾,而狻猊形为雄狮,前爪五趾,后爪为四趾。你们再看,这玉坠上雕得究竟是不是狻猊?”
武贵妃规矩地探起前身一看究竟,那玉坠上的兽类活灵活现,两爪抱一梅花镂空万福球,纹理华贵纷乱,可眨眨眼再细细往下看,数着前爪的趾数,身着华服的身子猛然一沉,直直地坐回了原处。这哪里是狻猊,哪里是龙子,这……这所雕之物根本就是麒麟瑞兽,四灵之一。
“皇上恕罪!”登时,武贵妃起来下跪,“顾儿一向恪守本分,自然不会将麒麟坠子赠与婕妤安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必定隐有内情!必定……必定是那些匠人受歹人之托来离间皇上与大皇子的父子恩情!还请皇上明察,万万不要错怪了孩儿!”
皇后见武贵妃求得恳切,自己身为东宫之首,怎样也要做一做嫡母的慈爱样子。这事本是件喜事,可怪就怪在元帝生性多疑,怎知就不会想歪去别处,降一个目无父皇意有所指的罪名给大皇子。谁知她刚起身准备跪拜,却见皇上示意幕公公上前将娘娘搀扶而起,面上并非有怪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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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吧,安婕妤腹中尚有龙子,听不得血腥煞气之事。又怎可让他还未降世就背负一条人命?想来顾儿也是好意,但愿这孩子不负众望,批详戴瑞,携麒麟紫气而来,护大昭之安。”话毕,皇上亲手把玉坠置在安婕妤的腹上,正色道:“既然贵妃说玉能安胎养神,这就收下。大皇子关爱幼弟,实有兄长之威仪,重赏。”
廖晓拂一手握着一只滚烫的圆鸡蛋,闭着眼,试探性地往眼皮上敷。鸡蛋壳剥了去,白嫩嫩的蛋白被手指捏出几个小坑来,祁谟站在他身后边,持一把木梳将这头软发细丝疏通,自上而下,像模像样的。
“若真是如少爷说的,大皇……大少爷他送了个麒麟坠子给小少爷,那老爷岂不是要动怒了?这事若怪罪下来,连大少爷的娘亲也要受牵连,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少爷果然英明神武,能以旁人不懂的关窍来设局。”廖晓拂敷着眼皮说道,前日哭得泪水太多,一时伤了眼,今日起来就酸酸的,涨得难受了。只怪自己一时忍不住,越哭越动情,除了自讨苦吃还害得太子跟着自己着急。若不是殿下顾忌后有蝠翼,不可大动干戈,今早就直接叫苏家兵去镇子里寻郎中进帐给他医治双目了。
好在只是肿了些,廖晓拂敷着热烫热烫的鸡蛋,酸胀的感觉也一丝丝消退。自从太子发誓凡事与他坦诚相见就不再瞒着他了,方才梳头发的时候就将胤城里的事全数说给他听。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缜密刁钻的法子需要步步算尽天机,若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了。
“这就英明了?还差得远呢。只不过……此法并非一箭双雕,而是专为我那大哥设的局。”祁谟抓了一缕细丝,他曾经见过母后身边的大丫鬟如何为皇后绾发,便也效仿此法替小福子梳髻。只是手中柔丝太过顺滑,又软,本就学了个二成功力,自然梳不成样子。
“还差得远?”廖晓拂眼皮上贴着两颗蛋,猛然抬头问起来,十分滑稽,“莫非……少爷并不是想叫老爷怒火迁怒?坠子还有别的用处?”
“拂儿冰雪聪明,自然一点就透。你想想,安娘娘肚子里这一胎是你家老爷极为看重的,先有将星之天象,后有麟儿玉坠相称,他哪儿敢叫孩儿还未降于人世,就先沾染了人命过错?哪怕他心里再有不快也要吞下这口气。如今你家老爷正值壮年好景呢,忤逆孩儿就将四灵之首的坠子送给幼子了,你猜他这心里能好受得了?”
若不是今日给拂儿捋发,祁谟还不知自己竟如此手笨,用枪用剑皆可不差分毫,可却对这绕指柔拿不好力道。用七分力怕将拂儿扯痛了,用三分力又把发丝弄散了,干脆放手不干了,只从旁边的花草里挑出几颗蒲公英来,捏去多余小叶只取嫩黄顶花,悄悄地给小福子的耳畔增添了几星色彩来。
“欸,这花好,拂儿五官柔美,肤色又与这花相称。等明年娘亲那里的西府海棠盛开,我亲自带着你去讨一篮子来,也不做什么棠花酿了,全给拂儿戴上。”说着祁谟左右观赏起来,想象着九千岁簪花之盛景,意犹未尽。
顶着两只熟鸡蛋的小福子自然不知太子早已心猿意马,闭着眼,忍不住嗔道:“哪儿有……有男儿簪花的,少爷又取闹我了,那样好的花,给玉儿姐姐戴上才好……方才少爷问了,我又在心里过了一遍,恐怕这坠子送出去,不仅老爷暗生不快,武娘娘惊惧不安,更要紧的是大少爷那边怕是要起大波澜。正所谓……摔下马来不知是福是祸,这回大少爷宁愿被老爷责怪,也不愿这坠子送到安娘娘手中呢。”
“那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祁谟在旁边无事可做,遂而取了个点心匣子出来。里头盛着的是拂儿几日前去镇子里买回来的松子酥,还包着透亮油纸三四层,一层一层揭开来油香扑鼻,松子被蜜糖沾在面团上,粒粒吸饱了油,饱满圆润。
“拂儿尝尝。”祁谟不急着解说,反而用手剥下一粒来,贴在小福子的唇珠上。廖晓拂本能探出小舌一卷,松子入口,美滋滋尝出了好滋味。“唔……这点心好吃,少爷也尝尝。若是吃着好,往后回了府上叫婆婆学着做一回。只是松子不易克化,少爷还是得……多嚼几口再咽。”
“你就当是替少爷试菜,好吃就多吃,莫要操心我。”祁谟也是心口不一,嘴上教训,心中受用得很。这话王过福曾于每日膳食前谆谆教导过,幼时自己急于练剑,饭食粗粗入口,母后也劝诫过要细嚼慢咽,他都当做耳旁风了。可到底自己还是折在了这人手里,廖公公一言既出堪比天大,往后必定是圣旨一般。
廖晓拂又被喂了几口,尝出甜来,敷着鸡蛋、哈着小口等喂,吃得嘴边油花花的。只听太子说道:“你家老爷若将麒麟玉坠真给了还未出世的孩儿,恐怕看在大哥眼中,就是幼子要承父业。这还没见过面的幼弟必定是被器重,定要赶在他前头继承家业了。”
“恐怕这才是麒麟玉坠的真正用处,叫大少爷对老爷心生不满。”廖晓拂咂咂嘴道,手擀着鸡蛋在眼皮上滚动。
“是了,你家老爷如此大费周章寻我,想必大哥早已动了歪念头。我只不过再推他一把罢了,坐实了他心里所想的而已。他本性多疑,疑心生暗鬼,谁知道这鬼在心中久了能憋出什么恨来。”祁谟见小福子爱吃松子,就把松子酥上的坚果摘了全喂给他,自己咬了个面团尝尝。
廖晓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地睁开眼来,问道:“少爷方才说,这玉坠子是大少爷找人满城寻来的,那人又听从了四少爷的吩咐,特特请人雕制为麒麟,故意称其狻猊。如此凶险之事,想必瞒不住大少爷,待东窗事发,那人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豆豆回来啦!!!大家有没有乖乖等我!!!谢谢每一位等待我的小可爱们!!!明天起我们恢复更新,我继续给你们好好讲故事!
第 133 章、第一百三十三章
祁谟被问住了, 面露难色, 就连剥松子的手都不动一下。廖晓拂看太子支吾不语,一下子更急了, 起身一挣:“少爷可否与四少爷商量好将那人送出胤城、远远安置了?大少爷心狠歹毒, 有仇必报, 遭此一计指不定要怎样泄愤,到时候这人若落在他手中了, 岂非是羔羊入了狼口?”
“拂儿, 这……”并非祁谟有意对小福子有所隐瞒,而是他也被四哥蒙在鼓中。四皇子动手行事从不顾忌他人性命, 他早已想好了, 自己并非是真太子, 凡事不需什么光明磊落,更无需搏什么好名声,只需稳住大局即可。更何况这廖玉林是何人?四皇子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五弟在凉井下是如何拼死护着身边的小太监。若是叫五弟知道自己不顾小太监家兄的死活, 将人引去大皇子身边差事了, 太子那个性子, 必定是将此计回绝,一不愿有人无辜丧命,二不愿伤着小太监的家人。毕竟,自四皇子设局起,他就没想过保廖玉林能全身而退。这条路凶险,总有人要填进命去。
遂而太子只知道廖玉林入朝了, 却不知他就是四哥安排的那人。
“少爷……莫非也没想过替那人留出后路来?”廖晓拂试着猜问起来。他不曾上过朝堂,想不出步步为营、水深火热的金銮殿里是如何凶险,但却早早见过身边的小公无缘无故有去无回。白日里好好地从钟鼓司走出去,夜里就叫人蒙着白布抬回来。见得次数多了,心肠也随之变硬,遇事先求自保,这才是廖晓拂的一贯作风。
“不瞒着你,我几次三番询问四哥那人的身份,他却闭口不提。如今他在明,我在暗,各自拿捏着彼此的性命,彼此也不得不防备着。他既下定心思不与我说,再问也是徒劳,只盼四哥他能动一动善念,别叫那人走投无路。”祁谟劝着,心里也明白,小福子九岁入宫,生离死别之事见得未必比他少,若只凭着一股善心早将命赔付了。可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忍,看在祁谟眼里,就是玉玺上的那条裂纹。那是祖先传下来的定国宝玺,通体翠绿,盘龙的鳞上兀自裂有一条青色细纹。看似格格不入,将好好一块玉石雕废了,留下如此扎眼的瑕疵,实乃祖先有意而为之。
以此警示后辈凡事不可做绝,人皆无完人,事既无全事。只是这个道理,他懂得,小福子也懂得,就是不知四哥肯不肯懂了。
两日后,胤城。
廖玉林的轿子刚落在太师府别院的偏门外头,里面的人就亟不可待掀了帘。这回是真走得急,连往日从不缺少的赏银都没顾得给。轿夫只看钻出的人影像那惊蛰催百谷的翠鸟,刹那间钻进了院门。
一入了里室,廖玉林的身子便再强撑不住,踉跄一下险些跌了跟头。情急之下他伸手扶稳了柜角,晃动后柜上摆设齐整的书卷也跌下了一半,凌乱撒开了几尺方的砖石。可这一摔来得突然,廖玉林还是将胯骨磕到了书案的棱角上,尖锐的酸疼随之而来。
“唔!”廖玉林低头将闷声憋回了胸口,捂住磕疼的胯骨尖,只觉得自己此刻最是狼狈不堪。却不想上天总有花样百出的法子来整治他,最不想见人的时候,偏偏还是叫那人瞧见了。
“呦,玉公子这是作甚啊?为何一下朝就给小生行大礼?这可受不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武乐贤吊在屋檐多时了,翻了个筋斗就溜进了内室,正巧撞上这幕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