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男子留疤,更显豪迈。也不算丑吧。”武乐贤又扭过脸,这下连肩膀都扭过去了。一时自己也差异,从前他可没在意过自己的样貌。
“丑些好,省得你往后整日沾花惹草,再去招惹谁家的公子。”廖玉林将药粉敷在伤处,提起这个,也不给吹吹了,直接糊在他脸上:“丑了好,要我说还不够,免得再有一位穆家小公子被你哄骗动情,这疤算是替天行道。”
武乐贤早就将小公子的事抛之脑后,谁料小状元倒是有个好记性,怕是忘不掉这个仇,赶紧皱起眉毛来,吸着凉气喊疼。“诶呦呦,小生悔过了,悔过了……玉公子大人大量,别记恨啊,往后小生只与你同吃,同睡,同作乐。”
“谁要与你同作乐!白日昭昭,青天在上,我廖玉林通读史书万册,才不是为了要与你同乐。”廖玉林嘀咕了几句,勉强吹了吹,草草了事。刚把那几罐药粉收了,又拎起一条湿帕来,盖住了武乐贤的脚。
“小祖宗诶,你又要作甚?你是要整死小生啊?”脸干净了,头发也干净了,伤口敷着药,武乐贤也觉得清爽许多。
“给你擦擦脚,我看包袱里那鞋子略大,想必你穿着合适。”廖玉林蹲下详看,果真脚底生了血泡,免不得一声长叹,“唉,等明早血泡破了,敷上药再穿吧。”
武乐贤心里的坚冰一次又一次被撼动着,仿佛听到了破冰碎裂的声音。老天可真是有好生之德,偏偏派个人来整治他。“小生提前谢过玉公子了。”他头一回不知所措起来,抿了抿嘴,问道:“那你……肚子饿不饿啊?”
廖玉林不言语,只点头,肚子早就饿了。他把包袱收拾好,又背在身上,如同雨后嫩叶上的一只新鲜蜗牛,对外界万物毫无防备。
“劳烦玉公子坐过来些,自己吃,也能给小生塞一口。”武乐贤说。
“这个,怎么吃?”廖玉林坐过来,干馍果真硬如板石,敲一下脑门儿都要起个大包。
“先把外边那层硬壳般的面皮剥掉,里头的兴许能嚼。”武乐贤用下巴指着那几个馍馍。
但凡有眼力的人,只消一眼就能从廖玉林的手指看出这人常年与笔墨纸砚为伍,以书作伴。食指与拇指的指腹划有数道细微伤痕,虎口一片薄薄的茧,中指微凸着一个小鼓包,皆是化墨提笔留下的功夫。现下这双手正与那几个干馍较劲,试了几次,可算能吃到里头了。
他自己尝了,犹如嚼蜡,勉强能咽,又往阿斐的口中一塞,道:“咦?这不对啊,你要用膳,他们不将这木枷卸下吗?若不是我在,难不成还有狱卒来喂?”
“玉公子真是会说笑呐。”武乐贤大口咀嚼,猛吞了几下,“恐怕你是忘了小生最擅长的活计了,要是把这木枷卸了,方才与你说话的几人早就不喘气了。”
廖玉林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是啊,他都差点忘记了,阿斐就是武相的刺客,手如刀刃。“那……不然往后你改了吧,把这杀人的习性改了吧,书上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夺人性命,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好。”
“小生可成不了佛,但既然玉公子开口了,往后不动杀心就是。”武乐贤呵呵冷笑,自己都对这话半信半疑。小状元一心向善,见不得这些,那就叫他安心做佛去,自己本就是两手罪孽,迟早要堕入炼狱烈火,还怕什么。
“嗯,那好,待明年到了石洲,我看看能否寻个祠堂书院教书去,总归是回不了胤城,安分等待三弟探望就是。其实拂儿他……不是没想保我,你我的两条性命,是皇上用六部摄政的大权与安王换出来的,不管为了何人,你我都得平平安安到石洲去。”廖玉林说道,干馍难啃,每一口都咬得费劲,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阿斐。
纵使武乐贤再有心计,也没料到刚坐上龙位的皇上舍得用权来换九千岁的二哥活命,自己能活只怕是沾了廖玉林的光了。这样算来,小状元这条命堪比半个玉玺,金贵十足,那更不能叫人白白受了委屈。
“既然这样,玉公子就早早歇着罢,当心明日腿脚发胀。你先睡,小生替你看着包袱。”武乐贤叼着干馍,吐字含糊不清,心里却明明白白的,凝望远处狱卒的双眸闪出一瞬不羁的精光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武乐贤:有本事你们把木枷卸了啊!老子先让你们跑一百步再……
廖玉林:阿斐你嘀咕啥呢?
武乐贤:哦,小生说头上的伤好疼啊,好吹吹才能好。
第 162 章、冤家书生番外(中下)
这夜, 狱卒们的简易小帐边篝火明亮, 帐子里却无人。微风揽动绿叶沙沙作响,狱吏官的帐子里却传来细微响动。初始声音轻得连一只蚂蚱都惊不着, 渐渐高涨。
“来来来!喝酒, 再喝点儿!”瘦高的狱卒斜歪着酒壶, 喝得津津有味:“贼狗!上回你少我二两烧酒,今日不喝, 就从老子□□底下钻过去!”
被劝酒的狱卒和其他人一样喝得东倒西歪, 说话像短了舌头:“嗝……你要喝,就喝啊?嗝!”弯着手指又笑, 刚说不喝, 这又端了起来:“啧, 不过这酒,确实好,嘿嘿,嘿嘿嘿, 好酒, 好酒!”
“拿状元孝敬的酒钱来喝, 能他娘的不好吗?”许是尝到了美酒滋味,白天给廖玉林扔干馍的那人眉眼都挤在了一起,胡须沾湿了几缕,神态似老猫,行动懒洋洋的,“得了, 兄弟慢慢尝,我……嗝!我得去外头,行个方便。”
“呦,喝了状元的酒,还他娘说起文人话了!”腿边的一名狱卒扯着他笑骂起来:“撒黄汤就说撒黄汤,行哪门子的方便!滚滚,快滚!诶,出去顺便瞧瞧捆树上那小子,别叫他头一日就断气了!”
“哪儿就断气了,那小子硬气着呢!”最远处的一个咂咂嘴,斜眼瞪着:“天灵盖就差开个血窟窿了,眉头都不皱个,瘆人得很!”
“呸!爷爷再不去就尿□□里,你他娘给爷爷洗!”急着小解的狱卒不再多言,迈开晕乎乎的醉步,边往外挪边解裤带子,嘴里振振有词。
待他掀了帘子出去,里头又像炸开锅,哄笑声犹如街市。整日不多开口的狱吏也不作制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这时那瘦高的狱卒献上好来,递过来半壶酒水,谄媚地奉承起来:“大人,大人,请。”
狱吏浅尝酒水,对手下的放纵并不愿多言,眼白浊黄,翻起眼皮像个倒吊钱眼儿:“算他廖玉林实相,还知道孝敬。若不是有这银票,明日廖玉林也上枷。横竖都是皇上发配的要犯,还得是咱们说了算。”
“是,大人说的是。”狱卒哈着腰敬酒,笑得脖子都短一块似的:“要说还是大人的招数高啊,您当好人,我们都当那恶人,叫廖玉林心里有个忌惮,这不,天还没黑就给上供来了!别说,他一介书生看着屁都不是,还真有点子富裕!”
“那就是你耳朵遭瘟了!他再不是,那也是状元!入了朝的官有几个不吃油水?否则哪来的银子,嫖那花街小相公去?”旁边的人接话,笑得双臂乱颤。廖玉林是九千岁亲二哥的事,叫皇上藏了个瞒天过海,故而狱卒也只当納奉的银钱是廖玉林私掏钱袋,拿去卖了酒菜。
“喝酒就喝酒!说那些狗入的砸碎玩意儿作甚!”瘦高的听了不乐意,喝酒的兴致扰去大半。身边的却不以为然,故意恶心他:“那又如何了?有那张脸,你也去当个试试?整宿地折腾,牛似的!伺候恩客,一年就累死!人家小相公赚得也是劳累辛苦钱嘛!”
“啧啧,你们说,那廖玉林真在花街跪下了?”
“还能有假?听人说扔了不少银票,求着里头相好的出来呢,一肚子圣贤书都读成狗屎赖,吃了又拉出去。”
“屁!底下都是二两肉,你倒说说看怎么弄?”
“撒尿的玩意儿和尻,你当人家没有啊?”
狱卒吵着嚷嚷,揶揄浪荡,好像真看见廖玉林在花街寻欢作乐一样,不堪入耳。只听咣当一声,狱吏把酒壶磕了,骂道:“都张着嘴嚷嚷什么!猪狗似的!去去去,出去瞧瞧人绑结实了没有!别把人勒死了,到了石洲不好交差,你我都掉脑袋!”
几壶热酒吃在肚子里,狱卒起身也是踉踉跄跄。谁料刚欲掀那厚重的帐帘,外头动静愈大,犹如快步跑入个人来。当头的狱卒反应快,转手拔刀,却不想叫帐子外头飞来的人撞了个人仰马翻。定眼一瞧,还不是方才去解手的人,只是此刻口鼻迸血,已是叫人快拳打昏了。
“谁!”狱吏猜到不好,拍案而起。
“还有谁!你祖宗爷爷上门取你狗命!”武乐贤掀帘而入好比快剑亮影,方才被扔进来的正是去解手的狱卒,上身木枷还在可脚上镣铐已去,一双扫堂劲腿卷风横踢,将最前头的几个踹翻在地,脸上留一个个鲜红的脚印。
“抓!抓他!”狱吏惊恐不已,但好在人犯只是少了镣铐,十一斤的木枷困住武乐贤双腕,是个十足的拖累。今晚入夜后,为防刺客挣脱,狱吏记得已命人将武乐贤层层围困,用麻绳将身子绑在了树干上。谁知还是算错一着,轻算了此人的厉害。
“抓你个祖宗二奶奶!你个泼皮烂屌的死玩意儿!大爷我睡姑娘碍你们什么屁股事,爷爷睡你爹娘的眼!”武乐贤的瞳仁透出疯狂杀意,双眸亮得诡异,提醒着眼前的狱卒哪怕白日他再隐忍,一旦抓住时机,他武乐贤的腿脚还未生锈,仍不可小觑。生于荒野,养得流离失所,再有几年花街的生涯,寻柳居掌柜桃娘那口腌臜话叫武乐贤学了个彻底,张口破骂,提膝飞踹,那狱卒的口鼻便于空中甩出一抹鲜血的弧来。
狱吏原是算盘打得好,不想被反将了一军,方寸大乱。可区区十几狱卒着实不敌武相精育来的刺客,佩刀还未出鞘就连人一同踹翻。几眨眼的功夫就杀到了眼前。狱吏暗道不好,耳旁几阵乱响,那边却杀得血气方刚,闪身一个地滚,站起时微微抖肩,木枷直磕在狱吏眼角。
“哎呦!杀人啦!杀……”狱吏捂住眼眶,几番挣扎登时惊觉一柄利刃竖在喉前,舌头不敢再动,一下跪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好汉个屁!爷爷我无恶不作!”武乐贤憋了整日已然大怒,若不是这帮杂碎欺辱了廖玉林,棍棒之下打便打了,一路忍就忍了。此刻他脚踩恶人背,足下发力叫人喊不出来:“爷爷今日就问你了!还想留着下边撒尿的玩意儿?”
狱卒捂住肚子,喝下的酒水大多吐了出来。狱吏被武乐贤踩住,一只眼汩汩冒血,他们也不敢冒失大动。拼得过拼不过不提,单看他双腕受困仍可横扫数十就不是个好拿捏的硬骨头。
“想!想!爷爷饶命!”狱吏眼眶破口子一道,红血渗入眼白,瞧四周尽是腥腥红红的,还当自己眼瞎一只。
武乐贤挑着断眉,脚跟下了死劲儿,啐一口:“呸!放你娘的混摆斜眼屁!爷爷老实和你们往北去,就当自己轮得上个儿了?给你们驴脸了!不想死的,想留着一条狗命回来的,就洗了耳朵给爷爷听清楚,往后仔细着。否则立马挖了你的眼珠子喂驴!”
狱卒浑身酒气也不敢上前来,狱吏又被踩中伤处,挥臂惨叫:“还愣着眼作甚!还不过来给爷爷磕头!”
“诶,磕头免了,在下武乐贤,受不起这么大礼。”武乐贤碾着狱吏的后心,嘘了口气,又道:“给你们当差的提醒提醒,甭当自己拿捏着大爷的命。爷爷我要杀就将你们屠尽,大不了脑袋落地。也不想想,你们押解的可是前朝要犯,我要是跑了,你们一个也留不下狗命!可你们若将我折磨死了,到了石洲交不上差,照样也得给爷爷陪葬!啧,这道理你们猪脑驴肠的不懂啊?爷爷有点儿闪失,你们还能顶着项上人头回胤城逍遥?嗯?”
狱吏眼眶早已血紫成片,这道理怎么会不懂?只是没想到武乐贤反身咬了一口,看来不是能惹动的主儿。“给爷爷磕头,给爷爷磕头了!”说着支起两根手指头来,弯曲地杵在地上。
“要不这么着办,爷爷我呢,也不是多事的恶人。除却伺候恩客和夺人性命,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你们这镣铐着实拿不住我,明日就给免了。毕竟在下还是要犯,木枷该戴着就戴。只不过……”武乐贤侧过头,眼神如剜刀子从每人脸上划过去:“只不过在下脾气暴戾,出手没个轻重。爷爷明白把话说了,那小状元是我武乐贤的恩客,正儿八经给在下赎了身的,伺候不好他便是得罪了我。我与廖公子本是一对儿苦命鸳鸯,想怎样好就怎样好,若是叫我耳朵再听进些破烂话,拔了舌头都算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