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追夫记(重生)
菩提山坐落于京都南面,前人估量过最高处也不过三百三十丈上下,在此处赏景完全看不到古人所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之奇景,寻常百姓过来赏的是大齐的龙脉,求的是菩提庙中的东珠。登上菩提山顶,极目远眺,南起大齐皇陵,北至大齐皇宫,脚底绵延不绝的地势正像是一条雄踞云端的飞龙,而菩提山正是龙眼的位置。民间便有了这般说法:有子白衣寒门住,被褐怀玉人未知。幸得菩提庙中珠,鱼跃龙门天下识。
马蹄的踢踏声中,李恒孜孜不倦为谢宣讲述着菩提山的奇妙之处,谢宣知道李恒是觉得自己太过沉稳,希望自己能活泼些,最好能参与到待会儿抢东珠的活动中去。可这抢东珠是体力活,谢宣心中暗想,自己怕是要让李恒失望了。与谢宣平静而惆怅不同,李之源一路却真是眉飞色舞。谢宣好奇,问何故。李之源答曰:“菩提庙的牛肉臊面味道冠绝天下。”
谢宣一听,不由得抬手拍了自己的脑袋,他竟然忘了这一茬。上一世他来菩提山并不如这般早,是过了四年,他参加春闱的时候,才被李之源拖着上了山。心中猜测李之源是听了民间的传说,想带着他去抢东珠,拿个好彩头,但他本就不信这些,加上那时又发现自己对李之源的感情有些异样,对其更是避之不及。结果李之源的热情还真没有被他的几盆冷水更浇灭,反而越燃越旺,日日到自己院中聒噪。
“谢兄,走呗,菩提庙中的牛肉臊面冠绝天下。”李之源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句。
“谢兄,真的,你信我,他们的面能跟你的字比,都是人间精品。”
“谢兄,我发誓,那个面不吃,你抱憾终生。”
“谢兄,你就不好奇一间供着大佛的庙子怎么会卖荤面?”
“谢兄,你一定很好奇是不是,只是不好意思问是不是。”
“谢兄,我跟你说,他们住持说这庙里供的主佛是开心佛。不是高兴那个开心,是把心剖开那个开心。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的就是他。很有趣是不是,你很想去是不是。”
“谢兄,你别不好意思,我陪你去。”
“谢兄......”
谢宣绷着的理智最后还是败给了李之源的软磨硬泡,两人上了菩提山也得了东珠,谢宣最后也高中状元扬眉吐气,圆了民间的传说。不过,结局不太好就是了。
一行人谈天说地,很快就到了菩提山上,而此时菩提庙前已经聚集了一堆要抢东珠的少年。所谓抢东珠,还不如说是抓鸽子。菩提庙的住持当众将一粒成色并不太好,尺寸也并不太大的东珠穿了红线绑在一只刚成年的鸽子的脚上。说来那鸽子也奇怪,平时四处乱串,可真到了这一天,还就只在这群学子头上转。鸽子在天上飞,学子在地上跑,就看谁手伸的长能先把鸽子腿上的东珠扯下来,或是谁体力好,坚持到最后,其他人都跑不动了,鸽子就落他肩上。
谢宣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与那么多半大的孩童争抢以满足李恒对他的殷切期盼,李之源已经风一般地扯着他狂奔,一边跑一边道:“哥哥,我要给你抢东珠。”而谢宣身不由己被推进了人群中。
说来也奇怪,往年的鸽子都是飞着不觉得累的,而这一年却有些不同。只见那拴着东珠的鸽子出来后并未直接飞到人群中,而是绕着菩提庙飞了两圈,然后不顾众人的追寻,直直奔向了李之源,最后在众人的惊诧中稳稳落在了李之源肩上。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寺庙,此刻忽然鸦雀无声,鸽子一上场就结束战斗,当真是史无前例,头一回。
而李之源眼明手快,一把扯下了鸽子腿上的东珠,伸着小胖手递到谢宣跟前:“哥哥,给你的。”
正如上一世那个爽朗的少年,头上用红绳扎着小辫,身着湘绣云纹素锦,脚踏藕丝步云履,将手中伸到他跟前,道:“谢兄,给你的。”
第22章 少年(六)
谢宣一颗拳拳之心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想李之源了,不是站在他身前这个小孩儿,而是他记忆中的少年。谢宣心中似有千只蚂蚁啃咬,他想回到过去,回到在地牢李之源来探他之时,拥抱他,回应他,告诉他,他绝非一腔情衷错付,若有来生自己也不会让他泪湿春衫袖。
李之源见谢宣迟迟未曾接过那东珠,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到谢宣跟前将东珠穿在了谢宣的腰带上,口中还念念有词:“东珠,以适父母兄长。子事父母,左右配用。”(注)
李之源个子小,只到谢宣胸口,谢宣顺手就扯了两把他头上扎着的小揪揪。李之源摇着脑袋直道:“再扯我就收回来了。”
菩提庙住持左手持木鱼,右手做无畏印,慈眉善目,道:“万般皆是缘,请施主与老衲入寺做个记载。”
谢宣一行人随住持入了菩提庙,住持邀了几位坐于一间厢房中,便有味笑面的僧人拿了功名薄来。“只是循例记下公子的生辰八字,好供在寺中为公子祈福,还请公子仔细告知。”
“多谢大师父,弟子于乙酉年三月十四寅时出生。”谢宣据实相告。
“三月十四?”李夫人颇为诧异,转头问李恒道:“你这做伯伯的怎就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也做个准备不是?”
李恒僵硬地笑了笑,道:“近日礼部杂务太过繁重,我这......”
“伯伯婶婶有心,今年本就不是什么大年,无需挂心。”谢宣通情晓理,之前故意不提就是怕府上这两位把他太当回事。他在李府客居,即便是给了银子,总不好诸多要求,一个普通生辰也要大肆庆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今日也就这么巧,让菩提庙的住持给当场问出来了,谢宣总想,自己怕是要多欠个人情了。
果不其然,一转眼到了十四这天,谢宣刚起床就是一碗面端到了自己跟前,旁边还放了两个红鸡蛋。
“夫人说少爷早上不必过去饭厅用早饭,您赶快洗漱了过来吃吧,刚出锅的,放久了怕是捋不直了。”大丫头将面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拧了张热帕子给谢宣擦面。
谢宣收拾妥当,坐到了桌前,一看便知这是李夫人心意。
“这面是夫人今日一大早差了人去刘氏面庄买回来的,劲道,少爷若是不咬断绝对不会断。”
谢宣好不容易找了这面的一头,怕将整根长寿面咬的七零八落的,硬是坚持一点点往嘴里送,只吃完第一口便是十分满足,道:“这辣椒油?”
“油是安麽麽做的,麽麽家儿媳是汴州人,就在沧州跟前,口味差不多,麽麽怕少爷入京吃不惯城中风味,特地回去学者做了一罐,今日是头一遭用,麽麽说剩下的让少爷带了去书院。”
“哥哥,你在吃什么?”谢宣还未曾回话,又听到后头一个囫囵的声音,这是第二次,李之源被一碗面给叫醒了。
“吃面呢,小源若是快些,哥哥便给你留着,与我们在沧州吃到的味道一样。”李之源一听便来了精神,直挺挺坐在床上揉了眼睛,谢宣没等小丫头动手,自己亲自上场帮李之源穿好了衣裳。李之源坐在床边不停打哈欠,谢宣便直接从丫头手中接过那剥了壳的红鸡蛋,送人李之源张大的嘴里。
两人耍闹着用完早饭,谢宣便带着李之源去李夫人院里请安。
李夫人也刚巧收拾妥贴,瞧着两人来了,远远便问:“来这么早作甚,今日你生辰,我吩咐了丫头婆子让你多歇会儿的,明儿个去了书院便没这般舒爽的日子了。长寿面可吃了?安麽麽说那是她新想的做法,这府中还是头一回做呢。”
谢宣拱手向李夫人鞠了一躬,道:“侄儿请婶婶安,已经休息好了,多谢婶婶疼爱。面也吃过了,正是家里的味道,婶婶费心,安麽麽费心了。”
“什么费不费心的,进了一家门便是一家人。我与你伯伯商量了,他今日上工不得闲,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日日出去,正巧我家那弟弟这几日在京中,待会要过来,你跟小源等着,待会让他带你们出去玩玩,也好过日日关在这高门大院里,到时候出了李府便不认路了。”说罢又从一旁针线篓里拿出个艾绿色的荷包,往里头塞了些碎银子,“这小东西不好绣,你婶婶也是许久没做过这些活计了,你且担待着些用着。荷包里头的银子是你今日的花销,也算是婶婶的一点儿心意,有什么想买的,只管买了便是,若是不够钱,便差人回府中来支。”
谢宣双手接过荷包,连声谢过。李夫人算是名门出身,女红自然不在话下,方才说的都是谦虚的话,仔细一瞧便能知道这艾绿色的荷包上面竟是用了碧蓝色丝带打底,中间穿着金线钩边,朱红丝线天色的鲤鱼跃龙门。这样一份礼物,确是心意十足了。
谢宣带着李之源出去玩了一整日,暮色渐浓才回了李府,李恒抓着谢宣交代了几句明日入学要注意的事项,才放他跟李之源回去了。
是夜,两个小人躺在床上,丫头们吹了灯,两人却迟迟没有入睡。李之源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十分不安生。
“哥哥你明日便要入学了么?”李之源把脑袋抵在谢宣胸口,斗牛一般,拱来拱去,“爹爹说哥哥要去鹿鸣书院,还是淮安山上那座,听说要一直住在书院,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嗯,是呀,怎么了?舍不得哥哥?”谢宣终于逮到了李之源好动的小脑袋,摆正了,又将人往怀里拢了拢,拍了李之源的背。
“我们以后见不到了,哥哥不想我么?”
“什么见不到了?”谢宣哭笑不得,“四月小源就要参加鹿鸣书院的测验,到时候就能入学了,哥哥便又能日日陪着你了。”
“可是鹿鸣书院太难考,我怕是只能去读京郊的分院了。”李之源话语中说不出的落寞。
谢宣心中欢喜的不行了,下巴蹭着李之源的脑袋,道:“哥哥走后,你日日把哥哥教给你的文章默上一遍定能跟哥哥同上一间书院。”说罢又想起什么,伸手摸黑解开了自己挂在项中的玉佛,自己坐起来,借着外头的微光,将那玉佛戴在了李之源的脖颈中。
这玉是谢宣贴身带着的,带了体温,便是给李之源戴上了,他也不觉得冷,只好奇地摸摸,问谢宣这是什么。
“这佛是哥哥娘亲从大庙中求来的,可保事事顺遂,哥哥现在给你,你戴着便能考过,好不好?”
李之源得了玉佛,顿时变了脸,高兴得张牙舞爪,抱着谢宣撒娇,咯咯咯笑着,再开心不过。
当夜两人相拥而眠,谢宣如愿梦到了长大后的李之源,心中激动,不过半夜被冷醒了,一摸,腿下一片冰冷,不禁冒了冷汗。偷摸着推开了李之源,找了条裤子换上,又将脱下来的亵裤放入了第二日要带去书院的包袱里。再次躺上床的时候,谢宣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规规矩矩,再也不敢抱李之源了,并按下决心,等从书院回来就变去厢房住。
第23章 入学(一)
前一晚出了那档子事儿,谢宣想着身边天真无邪的李之源总觉得自己像个禽兽,辗转反侧,没能再入眠。第二日一早,偷摸着起了个大早跟李恒去书院了,李恒本想叫着李之源一起送他,谢宣连连摇头,道:“小源昨日颇有些累,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而李恒见谢宣如此疼爱自家小子,不禁有些感动。
淮安山鹿鸣书院,京都达官显贵公子们的乐园,寒门才子的摇篮,其可贵之处在于能兼容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门生,书院中只因材施教,而不论尊卑排位。为了防止学子间相互攀比,特地定制了一批院服,一袭青衫配上白色绢帽,结实耐穿,价格童叟无欺,一律只要二十文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