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追夫记(重生)
“细细想来,外祖病入膏肓之时,定时想与我说这话的。只是不巧,外祖每每使了人让孩儿去探望,等孩儿到的时候便被人拦下,说外祖吃过药,刚睡下。最后外祖又失了声,说不出一句话。如此倒不知是何故了。”
刘鑫拿过那些凭证,与谢刘氏还有谢家那位兄弟聚首钻研,怎么看那些文书都是真的。若是谢宣只有一人的时候拿出这些便罢了,几人这么寐了,外人也没什么说辞。坏就坏在,方才那位大发雷霆的京官,显然是站在谢宣这边的。
刘鑫见状不妙,只对谢刘氏讲:“妹妹,妹夫刚走,你就讲要分家实在不合适。方才李兄那信上对分家一事也是只字未提。以为兄之见,妹妹你就从帐房支了一千两银子交与李兄,让他在京中将宣儿抚养成人。而这谢府还是交由你守着,等来日,宣儿成家立业,分家与否,再说不迟。”
谢刘氏忙接话,道:“哥哥教训的是了。老爷突然撒手,妹妹一时失了心智,怕自己照顾不好宣儿了,才想要分家。如今,既然老爷自有安排,妹妹自然是顺从老爷的意思。”
谢刘氏顺着哥哥的话这般说了,便又上前去拉了谢宣的手,道:“如此,宣儿这几日你便好好在沧州玩儿几日,二娘明日便从帐房支了银子交与你。”
“如今你要走了,二娘也没了机会再照顾你。二娘知道你是个生性的,到了京都,万万要听你李伯伯的教诲。宣儿你性子好,二娘真怕你遭人欺了。”谢刘氏边说,边从袖中掏出手帕抹眼泪,像是难过至极。
谢宣默默从谢刘氏手中将手抽了出来,顺带着在身上擦了擦,倒是一分面子都不给谢刘氏了。
“分家一事,二娘自是说出来了,便不消收回去了。我这一路山长水远去了京都,怕是有些时候都不会再回来了。这谢宅既是我的,即使要留着,要请谁来帮我看着也是我说了算。不劳烦二娘挂心,二娘若是不想拿出这一万两银子,吱个声便是,我立马挂牌出去让人卖了。”
“宣儿这话倒是生份了。你爹爹生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这府中上下加起来不过二千两银子。就算卖了谢家的田地,私产,怕也只能凑出三千两。宣儿这般咄咄逼人,是要让二娘带着宣儿去死了才好么?”谢刘氏着急,本想插科打诨,先将谢宣哄走了,这边让哥哥上下打点一番,把这屋子转手卖了,谁知谢宣竟是不松口。
“二娘严重了。孩儿不过是明码标价,居间的掌柜说了,我这屋子好出手的很,若是我走得急,他愿意先出一万二千两顶下来。孩儿想到二娘辛苦,这价钱已经是少了许多,哪里在逼迫二娘了。再说了,二娘若是出不起这价,从谢府中搬出去便是了。五千两银子,随意在沧州郊外买座小宅子还是富余许多的,也够二娘与鸿飞过一辈子了。”谢宣说话不疾不徐,就是不肯让步。
谢刘氏一听这话,更气,她好不容易才做上太太,如今还没能掌事便要被人赶出去,她可丢不起这人。当下一手扶头,往地下倒,想装病赖过去。
谁知被谢宣一把拦住,拉了回来。“二娘小心些,地上寒凉。再者我前几日发了封书信去临县请了退隐的黄知府来,再做个见证,这会儿怕是要到了。”
谢宣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了通报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在座的没人不认识黄千山,十几年前大名鼎鼎的沧州知府。当初跟冯立德那时惺惺相惜,不过冯立德出事之际,他真巧被外派了,等到回来之时,只见得孤坟一座,白骨一堆,还感怀了许久。
黄老一脚刚迈进屋里,李恒率先起身,跟黄老行礼:“老师康泰。”
黄老仔细一瞧,才认出了李恒,摸了自己的胡子大笑道:“倒是多少年未见过你小子了,专程来看谢卓?”
李恒点头,据实告之。“一为送谢兄入殓,二为不负谢兄托付,接了宣儿入京,与学生同住。”
“哦,怪不得那小孩与我书信一封,说是要我过来为他主持分家了。原是他要随你去了,也好,也好。”黄老点头。
谢宣此时才上前,请黄千山上座,跪下与黄老奉上香茶一盏,又才开口:“请黄爷爷与宣儿主持公道。”
黄千山接过茶,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旁,一手拉了谢宣起来,只说:“小孩儿你莫怕,当初你外祖将二千两纹银支与谢卓那小子的时候,爷爷是亲眼所见,那文书也是盖了沧州州府大印的。你说要分家,这谢宅便是你的,若是谁敢说个不字,那便对薄公堂,总归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刘家兄妹片刻慌了神,本想着今日趁着没人,将谢宣欺了去,谁知反被谢宣逼到这个份上。
“黄老说笑了,都是一家人,谁会把宣儿欺了,又何苦对薄公堂,伤了和气。只是宣儿要让舍妹拿出纹银万两,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沧州这几年,宅子可是有价有市的,谢宅地段说不上最好,却是不差,这样三进出的宅子,收你万两那是这小孩心善了。放在我这里,少了一万五千两,我端不会卖了。”黄老在官场多年,什么样的油头没见过,刘鑫这样的,是入不得他的眼的。
“若是拿不出银子,搬出去便是。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谢刘氏算是彻底没了主意,钱自己是拿不出了,可是又舍不得这房子,更抛不下自己的面子,只能急急喊道:“我不搬。”
黄老见状,只瞥了那妇人一眼,道:“不搬咱们便上衙门,老朽不才,一辈子自己没做着什么大官,手下倒是有几个学生日日还挂记着老夫。如今这沧州知府正是老夫的学生,再者他若是不管,咱们便上京,碰巧犬子在京中做了个府尹,我便就着这身老骨头去请他评个理,看你是搬还是不搬。”
谢刘氏一个妇人,再多心计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此时快急哭了,就看着他哥哥。
刘鑫脑子里一思量,无论如何,保住谢宅才是最划算的,便说了:“黄老莫急,舍妹的意思是,她不能搬,也愿意出钱,只是万两纹银总得有个时间凑不是。”
“是啊,是啊,就算是要卖田,也要等些时日的,哪能说拿就拿出来。”谢刘氏附和。
黄老一思量,问道:“李家小子,你这次出来告假几何?”
“回老师,二十日。”
“你们若真是要筹钱,那老夫便做个主。谢卓头七之前,交不出银子,咱们便卖宅子,小孩儿你看可好?”
谢宣心满意足,拱手作揖,道:“全凭黄爷爷做主。”
第7章 托孤(七)
到底是冯立德的旧相识,黄千山对待谢宣像是看着自家的孙儿。黄千山旧时在官场也算是一柄利剑,雷霆手段无数,现而今退下来,每日赏花弄鸟的正觉无趣了,又摊上这么件事儿,便多用上了几分心思。先是那一日做了个主,将谢刘氏付清款子的时日定下,接着又怕自己一走,下头的人不免耍些手段,干脆住在了谢府上。对外说道:“我这侄儿,几年未见,老夫怎么也得送送。等他头七回门之时,与我托梦,再好生唠叨两句。”
黄老态度刚硬,刘家兄妹无了法子。
“这个天杀的小儿,莫不是我上辈子拦了他的道还是怎么地了,这辈子端端要找我麻烦。”谢刘氏一手握了个虚拳,一下下捶着胸口。方才那口气却是如何也咽不下,此时正堵的慌。
“妹子唉,哥哥早就提醒过你,那个小孩儿留不得,留不得。你若是早下得了狠心,弄点手段,将他给药傻了,如今不就没了这事了。”刘鑫跟着谢刘氏入房,脑子的算计便没停过。
“你总说那孩子与谢卓不亲近,不碍事,你想想今日的境况。那黄口小儿耍弄起手段来,是不输我这个老油头了。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你若说不是谢卓在背后为他绸缪,哥哥是不信咯。”
谢刘氏本就憋了口气,如今听她哥哥这般说辞,更觉烦躁,一时头痛欲裂。“我哪知谢卓那般负心,平日里做出个一视同仁的样子,想来都是为了掩人耳目,麻痹你我。如今多说无益,哥哥倒是替我想个法子。好不容易熬了这些年,做了个太太,要我搬出去,那时万万不行的。莫说是丢了我的面子,我若真是让人赶出去了,咱们刘家都得让人笑话。”
“这万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妹妹倒是先与为兄交个底,这谢府到底有多少银子。”
一家的帐目本是极为秘密的东西,然而此时,从小疼爱自己的兄长,已经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谢刘氏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出去了,才小声说道:“不瞒哥哥,若是点点当当,加上外头的田地,总共也只有五千两。”
“五千两,那可足足差了一半啊!”刘鑫高呼一声。
“哥哥小声些,而今这府上也没个信得过的人,怕是让人听去再多说两句,他若是直接把宅子挂出去卖了,我便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刘鑫不语,低头盘算。
“爹爹走的早,如今妹妹能仰仗的,便只有哥哥了。不知哥哥能否行个方便,与妹妹支了五千两银子用过。”
刘鑫故作为难,道:“长兄如父,父亲临终前嘱托为兄要照顾好妹妹,如今你有难,做哥哥的岂会袖手旁观。”
“不过妹子也清楚,我府中钱银向来是你嫂子做主,好不容易有个私己钱都用在春风楼了。你也知道今年上面抓的紧了,家里的进项本就少了些,加之你侄儿过乡试,哥哥往考官那边塞了不少银子。哥哥家中也正是吃紧的时候啊。”
谢刘氏欲哭:“嫂子家中可是万县有名的商户,光是陪嫁也有几千两银子的,哥哥如今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如今眼瞧妹妹落烂了也不管不顾么?”
“我的亲妹妹唉,哥哥哪能不管你了。”刘鑫急忙作势安慰,“你嫂子为人精打细算,你不是不知。这五千两银子,要哥哥拿,那是万万拿不出了。但是换个名义,让你嫂子拿,就行了。”
“这样,你与哥哥立个字据,就说是借你嫂子纹银五千两,不日当还,愿拿这宅子做抵押。哥哥回去便从你嫂嫂那儿支银子出来。”
谢刘氏一听便摇头:“怎可拿谢府做押?不行不行。若是这般,那不是前手把屋子赎回来,后手又让人夺了去。不可不可。”
“我的傻妹子,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这抵押不过是做个样子,只要骗过你嫂子,把钱拿出来了,这房子不还是你的么?”
“可是,可是......”
“可是个甚呀,妹子,你倒想想,如今除了这样,你还能有其他的法子不成?五千两银子,除了你的亲人,谁会借给你。哥哥这回去还得与你嫂子斡旋一番,让她答应不收你利息。我呀,只能为你做到这样了。”
刘鑫说罢,坐在谢刘氏一旁,叹了口气:“哥哥知道这些年你在谢府受苦了,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如今让人截胡自然顺不下这口气。我们这一家子人,哥哥自小是最疼你的,当初为了把你嫁过来也没少使劲。若是可以,哥哥自然不想让你受了这些委屈,我要是有个私己,不要说借条了,就是全全交与你也不碍事。坏就坏在,你的兄长如今只有这么大个本事了,你其他的兄弟又隔得远了些,纵使有心帮你,也鞭长莫及。妹妹若实在信不过哥哥,我也只能撇下这张老脸去外边给你寻个钱庄,让人把钱支给你。”
谢刘氏一时心烦意乱,黄千山限定的日子实在紧,如今在身边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儿子年纪小又是个不懂事的,霎时间没了仰仗,只能泪眼婆娑道:“哥哥说这些干什么,知道哥哥为了妹妹好。这字据,妹妹立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