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
李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神色再也没了之前的激烈,懒散的说:“其他学派的倒还好说,只有些群儒生都跟倔驴似的,根本说不通——也罢,他们担任博士官,要的就是这身傲骨,若是这节屈从,也没必要供奉着他们了。”
扶苏终于从温和的神色之中展露了自己的獠牙,他平静的说:“定天下文字的事情交给博士学宫,孤只要求一条——各个学派都要参与到此事中来,决不能因为大秦以法家立国,便在文字上让法家独大。”
在场的朝臣都不解其意,疑惑的看向扶苏,尉缭直接说破了自己的不解:“太子这是何意?难道不怕博士学宫的博士官和学士们相互扯皮,耽误了真事吗?”
扶苏笑着摆摆手,嘴角的笑容冰冷,他毫不迟疑的说:“秦法从不宽宥任何人,有人敢于触犯秦法,孤倒更满足了。如此一来,处置闹事之人,更能够师出有名。”
朝堂治式纷争哪怕经过廷议,仍旧有人不甘寂寞的频频以此挑起事端,扶苏对此早已厌烦。
他确实欣赏有骨气的学子,却厌恶没有眼光愚笨之人,总是以此生事的学子们已经触痛了扶苏的逆鳞,让他对这群不知好歹之人生出杀心,能够借着统一文字的机会将这些顽固不化之人铲除,扶苏求之不得。
这股想法掠过扶苏思绪,令他悚然一惊,随即却又释然。
扶苏心中道:我过去总觉得父王杀性重,可等到自己真正处在这个位置才明白,父王当初为何恼怒不修,过去是我太过迂腐了。
能够以杀止杀,尽快安定朝局,父王分明以自己的名望为大秦朝堂筑起铜墙铁壁,我比父王做得出色的地方,只不过是学会找到更好听的借口罢了。
扶苏心中感慨不已,李斯等也因儒生惹事而不堪其扰的重臣却都精神振奋了起来。
李斯颇为欢快的说:“多谢太子提醒,有了着办法,老臣可算是能松快松快啦!”
他说这话,忽然一笑,开口道:“老夫愿向太子推举两人,此二人绝对能为了太子分忧解难。”
“何人?”扶苏感兴趣的说。
“一人是孔鲋,他出现便如定海神针能够安定不少儒生的心,让他们不再容易被有心人煽动。”说到此处,李斯微妙的停顿片刻,随后继续道,“另一人太子一定很熟悉,乃是教导过胡亥公子的张子房,老臣今日读到他参与的案件,发现此人有运筹帷幄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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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我有特殊的切断技巧
“……张子房,此人确实有才华,堪为大用。”名字进入扶苏脑海的同时,他已经回想起颍川张氏长子的卷宗。
张子房以一人之力联合起好大一群乌合之众,带着他们组成严密的组织,在秦境之中不断兴风作浪。哪怕最终落网,也并不能说是张子房的责任——有个冲动、万事不过脑子的弟弟才是人生悲剧。
若是他放这样的人才在灞宫之中空耗岁月,为腐朽到必然亡败的韩国拿一生祭奠才是真正的糟蹋人才。
张子房可堪大用,唯一的问题是,强扭的瓜不甜,他该如何请张子房投身秦国政局,全力发挥出自身才学。
扶苏拧起眉头,并未遮掩自己为难的情绪,直白道:“张子房已在灞宫自囚数年,由此观之,是个心性坚韧的人,平常话语必然难以打动他为我大秦效力。扶苏请问诸位可有良策?”
已经擢升治粟内史之位的郑国仍旧脱不开整天盘桓乡野的粗豪,闻言抢着开口说:“太子多虑了,韩国可不是一开始就时兴阴谋诡计的,您难道把‘劲韩’之名忘了吗?”
劲韩,说得便是韩国之人中正憨直、明知不可为却不为苟活于世而折节弯腰,唯有真诚以待才能让中正之人回头,与之相交。
郑国是韩国末代国君韩安送来消耗秦国国力的,他正是堪称“劲韩之民”的一名老吏,正因为嬴政在近臣周旋之下看透修渠的好处和郑国本人的才能,进而对他恭敬相待,终于打动了郑国,令他心悦诚服的留在秦国,成为一名对秦国鞠躬尽瘁的忠诚臣子。
由郑国亲口说出的话让扶苏豁然开朗,他躬身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老吏提醒。”
郑国憨笑着摆手回答:“太子客气,太子愿意以才取士老臣才对您感激不已。”
李斯听到此处,插话道:“太子打算以什么高位迎接张子房?”
扶苏脸上为难的神色褪去,平静的说:“以张子房之才,扶苏愿意长史之位恭迎其入主我大秦官制。”
李斯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瞬间笑了起来,高声道:“陛下当年以长史之位待老臣,国尉丞也曾身居长史之位——长史,真是个不错的位置!太子高见,老臣竟没办法给您更多提示了,这位置极妥当。”
扶苏闻言勾唇而笑,认真的说:“扶苏虽然有心、也有诚意迎接张子房,此番前往灞宫也没有把握,还请治粟内史与我同行。”
郑国脸上憨厚的笑容不改,高声应承:“虽然未曾与张子房见过,太子有需要,老臣必定全力以赴,在他面前为太子说好话。”
尉缭被郑国的话逗得大笑出声,一面咧嘴揉着疼痛不绝的腿膝,一面捂着肚子说:“老令别在都我啦,您出现在张子房面前对太子而言已经是最有利的佐证——秦国容得下天下有才之人。”
郑国对尉缭拱手,憨声重新开口:“老臣已经不辱使命,给太子做个合格的功绩牌坊。”
郑国有意逗乐,霎时,大书房中笑声震天,再做的诸位重臣全都克制不住大笑出声,没多久,扶苏乘着马车,带着郑国一同前往灞宫。
灞宫临水,正应了春日冻人不冻水,宫中空气湿润,枝头已经抽出嫩绿的幼芽,迎春枝头甚至绽开嫩黄的花蕾,引得贪俏的宫女结伴悄悄摘下别在鬓发之中,正是一片早春的好时节。
张良此时斜倚着一张大案坐在灞宫池水旁,眼睛看着浓绿的湖水,视线随着几只欢快漂游在水面的野鸭移动。
他虽然耐得住寂寞,可灞宫的生活太平淡美好,他也……觉得无趣,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几年如一日,哪怕张良有读不完的书简陪伴,仍旧觉得仿若一抹闯入富贵乡的游魂,哪怕没有荣华富贵,他仍旧喜欢整日被忙碌充塞的生活,与平淡格格不入。
张良叹息一声,摇头苦笑:“竟然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如原本在宫外带着一群没本事的蠢人抗秦有滋味。哎,也不知道宫外现在是怎样一番情形。”
张良推开大案起身,缓慢的挪动着脚步向宫墙走去,但他很快用强韧的心性克制住自己的行动。
他与秦王——不,现在是秦朝的陛下了——有过君子之约,不改贪图其他。
“先生立于宫墙之下,宫中太无趣了吧?”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张良身后响起,他立刻收起脸上虚弱的神色,用平静而疏远的笑容将自己包裹起来。
张良转过身,视线在身着华服、高挑强壮的年轻男子身上转了一圈,嘴角绽开比春花更加娇艳的笑容,柔声道:“秦国初立,太子百忙之中竟为了子房抽空走一趟灞宫,子房愧不敢当。”
张良不愧是心思通透之人,只考虑教导过的胡亥公子是什么性子,这座灞宫之中的自己又有什么本领,已经将扶苏前来的心思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刚一开口便彻底堵住扶苏的话头,让他无法接下去进行谈话。
扶苏果然住口,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张良安静下来,两人沉默的对视许久,扶苏直接躬身拱手道:“先生反秦、刺秦,为的是担忧原本韩境百姓受我大军磋磨,如今秦朝治式已建,天下推行郡县制,先生就不想参与其中,为百姓谋福祉,监管我大秦上下官员如何对待百姓么?”
张良闻言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眉头动也不动,口气淡淡的说:“太子既然亲自前来,自然将天下百姓记挂在心头,子房一介囚徒,又何须挂念天下民生?百姓最差不过是重燃战火,生不如死。”
“先生真是舌如刀剑,扶苏无言以对。”扶苏撑起苦涩的笑容,但他始终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一步不肯退让。
张良上下看了秦朝的太子几眼,心中中肯的评价:没想到秦太子竟然是个仁善之人,举止动作皆出自真心,并非如同魏王假一般沽名钓誉之辈,太子登基,秦五十载内不可亡——此生,我注定等不到秦朝消亡了。
这样的想法在张良心中一闪而过,让他原本无趣的心思变得复杂又尴尬,可不等张良开口,扶苏干脆一撩衣摆,直接跪在他面前,真诚的说:“曾祖当年跪而迎接范睢相国,扶苏敬佩先生之才,愿以同样诚意恳请先生为了天下苍生走出限制自己的牢笼。”
张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眼中忽然显出怒色,上前一把扯住扶苏的衣襟,高声喝问:“‘天下苍生’?太子所言不实!依子房之见,太子为的是秦朝千秋万载,始皇而始,二世、三世而至无穷无尽!既然如此,何来‘天下苍生’?!”
扶苏顺势起身,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气得双颊绯红的张良,温和的语气转为深沉,同样尖锐的说:“先生既然觉得大秦无可救药,为何推着亲弟兄为我大秦效力,供职与胡亥身侧,护他安全,保他平安?扶苏万没想到,以先生大才,竟然勘不破家国小恨,宁愿对苍生沉沦视而不见!”
张良脸上的表情瞬间清空,随后摇摇头,语气虚弱,语调却不改嘲讽的说:“太子真是自谦太过了。……牙尖嘴利,子房,自愧不如。”
扶苏一听到张良这幅语调,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重新跪下,真诚道:“能有先生入秦朝为官,可替扶苏把关,减少多少弯路。大朝初建,扶苏每一步都是新探索,心中疑虑甚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张良既然服了软,脸上再也没挂出温柔的笑脸,他和扶苏外在表现越相似,对扶苏就没有好看法,十分不耐烦的说:“太子若是没有信心治理好秦国,不如听从儒生们的劝说,重归分封制吧,子房一定立刻跟着得到旧韩封地的皇子立即出发。”
扶苏好脾气的微笑着,直到张良恶狠狠的将心中抱怨全部吐出口,才平静温和的解释:“正因秦国的郡县发自六国故地,扶苏才不能有一丁点失误,请先生随扶苏来——孤拜先生为长史,恳请长史为大秦献策。”
张良随着扶苏的指引向外走,拒绝了扶苏请他登着离开灞宫的提议,一步接一步走了出去。
他抬头望着宫外的绿水青山,鼻腔酸涩,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紧双拳。
张良背对着扶苏,忽然开口道:“太子,我们走吧。”这处幽静的皇宫别苑,从来都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扶苏亲自扶着张良登上马车,一进车厢,张良刚刚酝酿出的酸涩情绪霎时消隐无踪,他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置信的说:“我以为你所谓的‘千头万绪’是虚指,怎会真有如此多的国务需要处置!”
扶苏笑意不见,随手抓过一卷奏章,语调悠闲的说:“能者多劳,今日起要辛苦长史与扶苏一同分担了。”
张良挺直的背脊霎时弯下,咬牙切齿的登时着塞满了车厢的书简,愤愤然的抽出一卷,任命的读起其中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