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
胡亥这才抬起头,虽然眼眶红红的,嘴角却挂着欣喜的笑容。
他用力点点头,然后抱着嬴政的手臂说:“阿爹,我日后不在你书房乱闯了。大哥都告诉我了,大书房里全是重要的东西,若是被我弄乱或者玩丢了,会给阿爹惹来大麻烦的。”
嬴政在他鼻尖刮了一下,笑着说:“扶苏将你教导的不错,终于明白点事情了。”
胡亥得意的仰起头,窜回胡亥怀里,双手抱着他脖颈一边磨蹭着扶苏的脖颈一边说:“这是当然,大哥最有本事了。阿爹有大哥这样好的儿子,运气特别好……嗯,用燕人的话说,这是‘祖宗阴德庇佑’!”
“哈哈哈,你这孩子!出门一趟回来,怎么变得这般戏虐!”听了胡亥的话,嬴政忍俊不禁,胡乱将摆放在桌案上的自己那份肉粥喝光,便双手一推,对扶苏道,“走,把胡亥裹紧了,跟寡人一同回大书房去。”
扶苏匆匆起身,内侍梁已经将他们兄弟的斗篷都取来,趁着扶苏穿戴的时候将胡亥一层层裹成个圆球,首先送入王车之中。
嬴政看着内侍梁伺候人娴熟的手法,满意的点点头,侧首对扶苏低声道:“看来寡人将梁送到你们身边没错,你这院子里也该有个正经掌事的人了。”
说着,嬴政自己笑了起来,比扶苏提前半步走在前方,笑意盎然的说:“扶苏,你若是看上谁家的淑女,赶快求来,否则迟早有一点会跟寡人一样,没有夫人的。这天下的女子很快就要都配不上你了。”
扶苏笑了笑,没接上嬴政‘六国快要被灭,举世再没有人的女儿能配得上自己’的话头,只是语调平淡的说:“儿臣岁数还小,不懂得进退。想要再历练几年再提娶妻的事情。”
嬴政非但没觉得扶苏的想法不好,反而笑了起来,满意的说:“这样好,等你年岁大一点,性子彻底稳定了,身边女子再多也不会被她们迷惑,做出不对的事情了。”
扶苏只当自己没听出嬴政话中的暗示,跟着他登上驷马王车,很快随车一同进入大书房中。
嬴政坐回大案前,之前挂在他脸上轻松愉快的神色已经被彻底收入眼底,他指向右手边小山那么高的书简,直白道:“这些都是寡人觉得应该看看的,你仔细看明白了,一会寡人有话要问你。”
扶苏拱手应了一声,坐到嬴政神色,一卷接一卷的读起其中的内容。
胡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无论父亲还是兄长都有要忙的事情,主动走到扶苏身边,窝在他身边,靠在扶苏肩膀上,从袖中摸出扶苏在路上一直给他讲解的《大秦律》,默默看了起来。
嬴政向依靠在一起的两个儿子瞥了一下,紧绷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手下批阅奏章的动作更快。
扶苏看着嬴政特意留给他的奏章,平滑的眉心却渐渐皱了起来,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当一切内容都阅读得清楚明白,扶苏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父王,王翦上将军从无错漏之处,对接连三场大战更是功不可没,朝中弹劾他的文臣人数竟然这么多,这到底怎么回事?”
嬴政勾了勾嘴唇,神色却更显得无奈,他捏着鼻梁为难的说:“文臣不曾亲赴战场,不明白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只觉得一切犹如兵书上写的那么轻松,怎么可能明白王翦将军为何总是屯兵在边疆几年,打仗却只需要数月时间呢。”
“可王翦上将军在外面与敌国以命相搏,被文臣如此诋毁,若是被他知道了,岂不是让我大秦武将寒心。”扶苏皱着眉头,一脸抗拒的神色。
嬴政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扶苏的眼神透出惊讶的神色,他微微一顿,随即说:“扶苏,寡人本以为你也会如文官一般,认为王翦上将军屯兵边塞是极大消耗国力的事情,于国有害,应当重罚。”
扶苏脸上了悟的神色一晃而过,他忽然开口道:“因此父王此番才宁可启用年轻将领,同时攻打楚国和魏国?”
嬴政摊开手掌,无奈的笑了起来,低声道:“灭燕大战之前,寡人信任王翦上将军,对他绝无任何疑惑。可上将军在外几年,归朝却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长时间见不到上将军,现在寡人哪怕念着他的半师之情,心里却不如一开始坚定了——寡人不用上将军,正是为了保下上将军的性命。”
扶苏抿紧嘴唇,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神色,他知道若是李信出战将会引起什么样可怕的后果,忍不住反驳:“难道对父王来说,我大秦士卒的性命也比不上父王偶然闪过的疑心吗?”
嬴政骤然抬头,看向扶苏的神色充满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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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我有特殊的引导技巧
嬴政沉声道:“扶苏,寡人曾经发誓绝不杀害一个忠心的臣子。”
扶苏挑眉舒展了神色,说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士可杀,不可辱。父王在众臣都在的场合折辱了王翦上将军,与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曾祖父信任范睢相国而弃武安君‘一战可灭邯郸’的上书而不顾,才最终导致了武安君与他之间矛盾重重,父王难道想要重蹈覆辙吗?武将憨直,腹中有勾曲之人少,说话做事自然不如文臣圆滑贴心。若是上将军有任何不驯的举动,根本瞒不过父王的眼睛,他对您、对大秦忠心耿耿,难道以父王胸襟竟然不能容忍为我大秦开疆扩土了几十年的老将与您一同建立不世功业?!父王,你这样会让武将心冷的,他们……”
“扶苏,够了!”嬴政猛然抬手拍在大案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眼中射出冷冽的神色,在书房伺候的宫人已经吓得全部跪伏在地,完全不敢抬头。
嬴政看着扶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下急于出口的斥责,再开口的时候,压抑着怒火声音越发低沉,几乎带上了沙哑的颤音:“王翦的已经建立了不世之功——灭韩、灭赵、灭燕。山东之国其六,已经有半数毁于王翦之手。他现在未曾生出骄横之心,寡人相信;他对寡人忠心耿耿,寡人也信;派他出战绝对比李信和王贲出战更加稳妥,寡人仍旧信。可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朝中武将无人能够掠其锋芒,自然唯王翦是瞻,对他的命令没有丝毫怀疑,到时候寡人用什么才能辖制住王翦?白起尚有杀俘的凶名,无法被他国所用,王翦……寡人比你更了解王翦,他是个私德和战功都无可指责的人,若是日后王翦生出不臣之心,绝对能以现在的战功一口气带走我大秦半数士卒,到时候他与大秦对立,一定会闹得比六国连横抗秦还严重!”
嬴政没说的是,他害怕二十年之后自己就过世了。
那时候扶苏登基,是个年轻的君王,还是在王翦手下历练过的年轻君王!搞不好胡亥就会被王翦的意见牵着鼻子走,被人把持嬴氏江山,重现吕不韦时期的朝局。
扶苏不客气的说:“父王你说的或许没错,可你有一点说的绝不正确——王翦父子不会反叛。”
话落,扶苏笑了起来,眼神讽刺又悲伤,他低声道:“父王,王翦上将军为我大秦立下如此多的战功,长平之战陪着我大秦胜利、邯郸之战为了减少了士卒战损人数险些丧命,可他的长子直到现在仍旧在故乡遵照大秦例律务农,家中生活清贫。儿臣和王贲相熟,与他在同一营*事的时候,王贲的内衫一直有补丁,他还给王翦上将军补过衣服。这样一门忠心为国的父子将领,父王非但没有重赏,却公然说王翦上将军老了,不如年轻时候勇武了,不知道他回去看到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会是什么心情。”
扶苏站起身,直接握住胡亥的小手,牵着他向外走,平静的说:“父王的想法,恕儿臣无法苟同。儿臣告退。”
语毕,扶苏一点停顿都没有,直接抬脚离去。
扶苏知道以父王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怒吼着将自己喊回来训斥一番!
果然,嬴政气得嬴政一把将大案上的龙纹青铜镇纸掼在地上,怒喝:“给寡人回来!”
嬴政捂着胸口咳嗽一声,怒火熊熊的骂道:“孽子,翅膀长硬了就学会顶撞寡人了!若不懂得辖制手下文臣武将,如何统御他们,让他们知道好歹,对你全心尽忠?你倒是心慈手软!可知御下应该恩威并施!”
扶苏闻言直挺挺的跪在嬴政面前,态度却没有丝毫退让:“王翦上将军当年率领大军前往咸阳城救驾,防止父王被嫪毐起兵杀害的武将;他还在蒙武上将军过世后撑起秦国大军,让我大军不至于缺乏有力的统帅者,军心涣散被六国击溃。父王欠了王翦上将军的何止一条命?他对您有半师之情,又有救命之恩,更有强军之德,父王您觉得应该对他‘恩威并施’?”
扶苏句句戳在嬴政软肋上,将嬴政说得羞怒交加,神色愈发恼怒。
嬴政又拍了大案一掌,瞪着扶苏说:“你是诚心跟寡人过不去是不是?王翦对寡人恩德再多,他也是寡人的臣子,寡人如何对待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现在给他敲敲警钟有何不可。”
扶苏眼见嬴政已经被自己说得肝火大动,略收起之前强硬的态度,服软的叩首后,放轻了声音道:“父王,儿臣并非有意顶撞父王,而是国尉府原本调查的重心并未放在楚国上,眼下骤然对楚国用兵,不能做到知己知彼。随即,您又打算启用了李信这样年轻不经事的年轻将领,儿臣实在不能放心。李信从没单独带兵打过一场硬仗,哪怕此番只带二十万大军出战,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他随机应变的本领都不能令人信服。儿臣不忍心让二十万老秦儿郎因李信的年龄而亡命。请父王让国尉府深入调查楚国实力之后,再做定夺。”
长子从来都是直爽的性子,与自己讨论国事最爱得理不饶人,顶撞自己的时候更是毫无负担,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跟自己争吵之后柔声细语。
扶苏现在语调放得轻柔,嬴政刚刚还高涨的怒火一下子被他熄灭了。
他古怪的看着行事与过往大不相同的长子,忍不住将国事丢在一旁,关心的询问:“扶苏,你在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和寡人有分歧的时候,举动怎么会和过去区别这么大。”
扶苏露出腼腆的笑容,垂下头似乎不好意思开口,被他拉着的胡亥立刻挡在扶苏面前,不高兴的撅着嘴说:“阿爹刚刚好凶,都不肯听大哥好好说话。”
嬴政故作怒气大盛的模样瞪了胡亥一眼,沉声道:“过来,你也敢训斥寡人了。”
胡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神色吃惊不已,随即,他猛然捂住屁股一下子蹦到扶苏身后,借着他的遮掩探头说:“你说过不打我屁股的!”
“给寡人看看你屁股和膝盖是不是好了,好了就打几下,没好留到日后打。不收拾你就整天胡闹,寡人和扶苏商讨国事也是你能插嘴的么。”嬴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一脸不耐烦。
无论嬴政还是扶苏,胡亥都答应过他们绝不关于国事胡闹,听到嬴政这么说,他终于露出紧张的神色,在扶苏身后停了一会,犹豫的迈步往他面前走过去。
扶苏猛然握住胡亥的手掌,将他压到自己身后,抬起头笑着说:“父王,胡亥是心疼儿臣,您别吓唬他,他都担心一路您会责怪他了。”
嬴政听了扶苏打圆场的话,视线移到胡亥脸上,果然见到他像是害怕被扔了的小奶狗似的,嬴政这下再也绷不住冷脸,无奈的摇摇头,指着胡亥说:“行了,别泪眼汪汪的,跟你大哥学学,硬气点。你也不小了,怎么越长越会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