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
嬴政夸奖完了李斯,赫然发现所谓的“一份文字”只有五十字,他神色愕然的看向李斯,李斯已经摸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大王,廷尉府事务繁忙,臣精力有限,能写五十个字出来已经废了不少力气啦——不过大王哪怕把廷尉府的人招满,天下七国文字繁杂也超出臣的本事,大王还是需要多找些厚德博学之人与臣一起编修文字。”
“这有何不可?廷尉看得上眼的人,尽可招来编修文字。”嬴政豪爽的开口承诺,没有丁点迟疑。
李斯拱手行李,笑呵呵的说:“臣先谢谢大王,等日后招来人手,还是需要让大王过目,这些人可都有着不小的名气,老夫自己还未必请得来他们。”
“那就要看廷尉的本领了,反正无论何人都是寡人治下的百姓了,就算躲进深山老林也一样。”嬴政说着想起战乱时期学子们的习性,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秦国统一天下前,不愿意接受国君征兆为官的学子,最喜欢用的一招就是找个地处两国之间的深山老林躲进去,现在四海毕,天下一,已然没了学子们跑去不知道属于哪一国国土躲避的可能性,除非他们都胆量跑去草原面对胡人。
李斯和嬴政素来亲厚,瞬间懂得他话中的意思,一愣之后跟着大笑出声,等到他笑声息止,转而投资太子复苏的念头已经被他提出脑海。
李斯心中叹息一声,心想:太子真是个透彻的人,知道老夫和大王共事多年,嘴上埋怨几句,回头还是对大王忠心耿耿,哪怕一时对太子释出善意,回过头也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给不了他什么帮助。
嬴政与近臣商谈不停,很快便定下大朝会前的工作,随即,朝臣匆匆离开。
等到外人全走了,嬴政脸上也透出疲惫的神色,面色带着些晦暗,扶苏抬眼一看,立刻起身道:“父王累了不如歇息片刻,儿臣也该送胡亥回去午睡了。”
嬴政抬手捏了捏发胀的额角,疲惫的半闭着眼睛点点头,扶苏立刻带着胡亥向外走,行至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道:“父王今日操劳,若是觉得身上疲累,不如传召御医为父王诊治一番。”
嬴政慢慢睁开眼,脸上漾出淡笑,温和的说:“寡人无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不用招他们过来了——汤药可不好吃啊,胡亥最清楚了对吧?”
嬴政说话还不忘记调侃幼子一声,胡亥张了张嘴,最终轻哼一声,跑回他身边扯着嬴政的衣袖道:“阿爹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生病了。汤药不好吃,阿爹要是有不舒服的别因为这个原因拖到严重被人发现了。”
嬴政狠狠敲了胡亥额头一把,笑骂:“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寡人还会怕那小小的药碗了?”
他话音未落,扶苏已经默契十足的接着胡亥引起的话头,赶忙开口:“择日不如撞日,父王既然不怕汤药入口的味道苦涩古怪,不如现在就让夏无且进来给父王诊治一番——父王别忙着拒绝,您的脸色实在太差了,若非御医开口说父王身体无碍,儿臣无法放心。”
嬴政原本准备反驳,看着眼神真挚凝视着自己的扶苏,手臂又被胡亥来回摇晃,终于无可奈何的叹道:“好好好,寡人现在就将夏无且招进宫中,让他立即给寡人诊断一番,省得你们两个跟着寡人歪缠。”
嬴政话音刚落,鑫缇已经速度极快的冲出大殿,引得嬴政都有些傻眼,顿了片刻他才惊讶的开口:“鑫缇也对寡人身体不放心?寡人寒暑不辍的练功可从未停过。”
扶苏走回他身边,牵过胡亥一同落座,对上嬴政疑惑的目光疑惑的说:“此事请父王首先宽恕鑫缇,不对他治罪。”
扶苏话一出口,嬴政马上明白过来自己身体不佳的消息是由鑫缇透露出去的,而自从自小陪伴他长大的赵高都靠不住之后,嬴政最厌恶的就是身边的侍从私自传递消息出去。
嬴政不由得沉下脸,面色阴沉的看向门外,完全没有回答扶苏的意思。
扶苏当然可以不特意将鑫缇传递消息的事情透出来,可自己父亲并不是个蠢人,哪怕一时未曾察觉,时候也能反应过来鑫缇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既然如此不如由自己主动将此事挑明,也算是给鑫缇做的事情过了明路,能将父王的愤怒降至最低。
扶苏当做没看到嬴政阴沉的脸色,放柔语调温和的说:“父王近些日子夜里不能成眠,以至于夜夜批阅奏章,鑫缇看父王连宫人为您按背都拒绝了,实在不放心,趁着您派他去寻我们,才将此事说给我和胡亥听的——鑫缇很为父王身体着急。”
被最贴身——某种程度亲密得甚至超过全部亲人——的内侍走漏自己的身体情况,和内侍担忧不听劝说的主子才把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麻烦摊到小主子们面前,询问他们帮助推动主人治疗,这两种完全相同的做法对嬴政来说却完全不同,前者代表了他越来越无法容忍的背叛,而后者是愚蠢的忠诚。
嬴政确信自己被扶苏温柔和缓的语调和长子口中说出的内容安抚了,萦绕在他周身森然的气质悄然隐退,重新变得放松。
因此,嬴政的神色就越发疲惫,他再一次抬手你捏着自己额头两侧,放松身体,不再去维持那种强硬却僵直的坐姿,学着胡亥习剑累到只能伸直两腿的坐姿,已经爬上细微褶皱的眼角微微颤动,沉默良久,摇头道:“寡人觉越发少了,夜里睡不着,白天偶尔打盹也很快清醒,但身上没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你们兄弟别瞎操心了。”
褪去威势的嬴政已经显露出老态,胡亥听到自己“咯噔”一声,忍不住抓紧他的手掌着急的看着嬴政,不等嬴政转头看向自己,已经急匆匆的起身站在他身后,急促而夸张的大叫:“阿爹,我给你揉揉肩膀,整天看这么多奏章太累了啊哈哈哈!”
说着话,他的手指已经掐在嬴政后颈到肩膀的一段上,从小习武的手劲儿猛然而至,疼得嬴政倒抽一口冷气:“快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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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我有特殊的表白技巧
胡亥立刻放轻力道揉了几下,笑得颇为心虚,凑在嬴政耳边低声说:“阿爹,现在怎么样,还疼么?”
嬴政抓着大案上的书简敲在他手背上,不客气的说:“再让你用那力度多按几下,寡人都要折寿了,回扶苏身边坐着去,让宫人来伺候寡人。”
胡亥尴尬的红了脸,低应一声走回扶苏坐好,没想到他心里愧疚还没消除,嬴政已经笑着一边揉按自己被胡亥捏疼的肩膀,一边开口道:“真是长大不少,以前你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也掐不疼寡人一丁点。”
嬴政感叹一声,神色已经露出些许失落,压低声音自言自语:“果真是老了。”
胡亥耳朵很尖,并没错过嬴政暗叹的话语,可他却嘴唇微微蠕动,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当一个人认为自己陷入衰老的泥淖之中,其他人说什么都没用。
夏无且没多久便被接入宫中,他在门口观察了嬴政的精神和面色之后,才跪在嬴政面前叩首一番,随即进入书房之中,直白的一条接一条询问起来,连房事和出恭的次数都没放过,嬴政被询问得尴尬不已,威严的气势再也撑不下去,频频看向照顾自己起居的鑫缇,鑫缇赶忙上前一条条回答得毫无遗漏。
夏无且闻言,又去给嬴政扶脉,三根手指搭在嬴政腕间脸上波澜不惊,可偏偏就连嬴政心中都紧张,扶苏与胡亥的手掌紧紧交握在一起,紧盯着夏无且不放。
“大王平日心烦,难以入睡,夜梦频频,头目眩晕而耳畔长鸣,久坐腰酸,起身腿膝酸软乏力,常流夜汗,且时常有咽干少津,舌体红而少苔,双脉细且数,臣以为大王有水火不交之证,需滋阴降火、交通心肾。”夏无且语调平稳的将嬴政身体症状连成一串说出,对着三双越发迷惑的眼睛清了清嗓子总结道,“大王除了需要按时服药,也需多多休息,不可日日耗神劳心了。”
天大地大,御医的话最大,哪怕嬴政之前觉得自己是年龄渐长才逐渐没以往那么嗜睡,听到夏无且的话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露出迟疑的神色,显然将他的诊断听进耳中。
扶苏更为直接,立刻道:“请为父王诊治。”
“臣自当尽心。”夏无且拱手应下,随即看向嬴政,略带犹豫的说,“可大王勤勉,每次批阅奏章无数,休息的时间谁能……”
谁能看着他老老实实的放下国务休息,谁又干看着他呢?
“我能看住阿爹,让他多休息!”胡亥立刻叫了一声,将在场诸位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抬手拍着自己的胸膛,收起平日嬉笑的神色,认真的说,“国政再多,总要身体好了才能处理,天下抵定,贤臣战将都不缺乏,正好李斯给阿爹送来的《定国十策》里也写了要分权给各个郡守、县令,干脆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做了不正好么?反正还有大哥撑着,怕什么!”
嬴政早已对朝中重臣宣布过封扶苏为太子的事情,因此,由太子扶苏暂代国政的想法反复从嬴政脑海中翻滚,听到幼子的话,更让嬴政心动——是啊,连天下都能被秦国尽收于掌中,他只是养病一些时日,以扶苏的本事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不如趁着自己尚在,让扶苏与王绾、尉缭一班老臣磨合一二,好好领悟如何为人君的本事;再说,哪怕扶苏真的因为年轻惹出什么麻烦来,自己看护着也能够即使处理,不会对国家造成巨大伤害。
嬴政想通其中关键,十分有魄力的一口气将全部国务推给扶苏,点头道:“今日起寡人休养,将国务托付给你。”
扶苏看着父王的神色,惊讶到无法克制,以他对父王的了解,嬴政应该是个权力欲极重的人,他甚至为了追求长生连陵墓都不肯建造完成——既然如此,这时候父王为什么竟然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利?是什么让他发生的改变!
而且,父王话虽然说出口了,自己代为处理也仍旧需要事事斟酌。
扶苏嘴角露出苦笑,心中道:自己和父王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有出入,父王是个雷厉风行、喜好
扶苏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嬴政的眼睛,他很快明白了长子的顾虑,走到扶苏身边,将手掌压上他的肩膀,沉声道:“有什么不懂的就来询问寡人,若是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不妨放手去做。”
扶苏霎时为了自己用父王曾经的行事作风而评价现在的他而感到羞愧,俯首叩头后,郑重的说:“儿臣必不负父王所托。”
语毕,扶苏停顿片刻,沉思一会之后放柔语调,温和的说:“不过有一时儿臣实在无法解决——几日之后的大朝会,还得劳烦父王主持,秦国上下都等着父王与他们一起享受征服九州的荣光呢。”
嬴政脸上严肃的神色消退无踪,伏案大笑。
嬴政做事素来风风火火,连休养也不例外,口中说了让扶苏暂代国务,自己当日便放下全部奏章,直接驱车前往行宫休养,一股脑将事情全部留下,闹得扶苏坐在正殿后的院落之中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扶苏,你还没清醒么?”胡亥靠在他手臂上,用软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自己随身不离的短剑同时开口询问。
扶苏摇摇头,过一会又点头,眉头紧蹙着分不开,他疑惑的说:“并非是我诋毁父王,可他对王权看重远非你见识过的程度,我想不通父王怎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就将国政全部丢下,这和他平日作风未免相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