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
这话却像戳到了什么关键,陆岐微侧了身,搂住羡之,埋首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狡辩道:“不记得不记得,小岐儿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岐在羡之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抓住了羡之的青衫一角,嘟囔道:“从山爹爹坏……”
陆岐的后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羡之捂了嘴道:“是圣上,岐儿。”
陆岐又反应了好久,摇了摇头,又向后扬了扬,不想羡之捂他嘴。
“岐儿,”羡之凑首下来,耐心解释着,“我不叫师父谢爹爹,你就不能叫从山爹爹,我们拉过勾的,你忘了?”
羡之抬手,小指在陆岐眼前晃了晃,示意那个旧时的约定,陆岐听懂了拉钩,也听懂了谢爹爹和从山爹爹,磕磕绊绊地复述着:“岐儿…从山爹爹,羡之哥哥…谢爹爹。嗯。”
羡之顺着他的话,又说了一遍,“羡之哥哥,不叫谢爹爹了,岐儿,不叫从山爹爹了。”
“不叫从山爹爹。嗯。”陆岐努力地反应着,他抬眼看见羡之真挚的眼神,总觉得羡之在说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听不进脑子里,只能跟着重复,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直到几天后,他能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自己重复着的是什么,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大家懂吧,节日期间我就更小剧场哈…
陆岐太久没上线了,今天写了个他和羡之的。
至于从山爹爹和谢爹爹这个叫法是怎么来的呢,且听下回分解。
第79章 酸酸甜甜
园子里静的不像话,连檐鸟都羞于高声喧哗来。
谢无陵听就木来说姑臧主等了他许久了,便没有心思顾上园子里的这点变化,脚下匆忙。
衣袍被春夜的风牵绊,却绊不住谢无陵的脚步。
他披着一身月光,推开了伐檀小院的门扉,未见人。院里的那树杏花趁着这几日回暖陆陆续续地含了新苞。赵祚前日还和他说起这事,还在那树下赏了会儿才进屋。说来应该是极喜欢这一树花的,但到底是喜欢这一树花,还是喜欢这树下的某一夜,赵祚自己也分不太清楚。
今日整个院子都静谧得很,屋里更是连烛光的影都没有。如果不是就木说赵祚在伐檀等他,他还当以为这里不曾有人。
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横穿了院子,推开了正对院门那间房的房门,迈了步子唤声:“从山郎?”
对着室内的一片黑暗,谢无陵这才想起方才匆忙间忘了掌灯,他借着照进屋内的月光探了探,却未见人。
又回身要去推另一侧间的房门,右边画堂的门却开了。他回身望去,那人站在门内,负手看他,嘴角似乎有笑生来。
他也跟着扬了扬眉,压下了心里的喜色,却没压下自己的步子,两三步就往赵祚跟前去。
“今日不是十五,从山郎怎的来了这处?”谢无陵走近了问道。
赵祚晨时便入了重阙,说是要去寻惠帝说赴西北的事,又是这般年节,想也知道赵祚此时应该在重阙中和众兄弟姊妹行宴才是。
但这人现在却在居衡里等他归来,叫他如何不喜,如何能将压在心底那份深情兀自禁住。
赵祚在他靠近时,脸上的喜色却败了去,眉头也皱了皱,但到底没问什么,只折返进了画堂,用了火石,将堂中置的一盏花灯点亮。
“来陪小先生赏灯,却不想小先生另有别的宴。”赵祚那被明灭烛光照亮的面容带着冷峻,谢无陵瞧着心下生了愧,还未来得及细赏那花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赵祚那处。
他走到赵祚身旁,一时有些无措。他是光风霁月惯了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替赵祚散去这眉间骤然而来的愁云。
他想了最简单的办法,抬手触到赵祚眉心,又替他展了道眉,轻声讨好道:“祚哥儿,这是等久了?那平之赔罪可好?”
赵祚在他靠近时,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光也往周遭瞥去,直到谢无陵的手触到了他的眉心,这才抬了眼瞧他。不过也只是瞧了瞧,除了眸色深了些许,便没有旁的动作了,更没有除夕那日的情意缠绵。
谢无陵的目光踌躇着,心下打着鼓。赵祚没有给他阶梯下,让他的一腔风月情浓,都随着春风未暖的月光一起漫散开去。
最后这僵持是赵祚破了来,他抬手将谢无陵的手拂开了去:“小先生今日事忙,无须‘赔罪’二字,是赵从山叨扰了。”
这话里拉开了二人之距,赵祚退了半步,像一盆冷水淋在了才起火星的桃花木上,败了千般风情,也灭了万种心思。
谢无陵的目光寻着赵祚的眸去,想对上他的目光,想探究探究这人心下藏着什么。
赵祚却躲闪了,转身就要逃开去。
谢无陵惊愣在了原地,这大概是赵从山第一次如此待人。
他看着赵祚迈步要离了房门,故意激道:“从山郎叨扰之话,平之可不敢承。左不过只为一盏花灯,从山郎何苦还绕了半个园子,来伐檀走一遭?”
赵祚停了步子,回首看他,他看着谢无陵的手覆上那盏花灯,花灯平平无奇,甚至比不上外间大道上那些小摊贩做的。
那花灯是他跟珍妃学的,男人的手自然比不上长乐她们那般灵巧,做出来的东西也算不得讨巧,偏他想用这不讨巧的玩意儿去讨个巧。
他曾见过谢无陵在赵修那里受得辱,也曾猜度过谢无陵在邠州遭的罪;这个人啊,明明一身遍体鳞伤,还过的光风霁月,让他忍不住心生恻隐,也让他忍不住想来瞧上一眼,想哄眼前人一个笑若春风。
可这一想,竟要他等了这人几个时辰,要他等来这一身脂粉味。
“我也不知小先生为何如此良夜,要放掉莺莺燕燕们回这园子。这一身味儿,也不怕污了这园子的清净。”
说完赵祚便提袍迈步,离了园子去,连让谢无陵出声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
他赵从山只当这片心思喂了那门下狗,千万风情都叫这良辰改做了几声犬吠。
之后的几日,赵祚也并未给谢无陵什么好脸色。倒是谢无陵将那染了脂粉味的一身青衫,都抛给了就木,让他速速烧了去。
次日叫成衣坊送了新的袍子来,连带着还给羡之做了两件。
当然,羡之这两日的生活也不太好过,他总觉得父亲和师父之间生了罅隙,二人少有把酒谈欢的时候了,连秃了一个冬季的树梢,染了春红,也只剩师父一人,在树下煮茶。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多了两件新衣。本着拿人手短的原则,羡之咬了咬牙忍住了好奇心,每天只在谢无陵面前晃悠来晃悠去,绝不多问。
“师父,听就木说今日有宴会,你带羡之去吗?”
谢无陵调茶的手顿了顿,招了才入院子里来的就木,让他将画堂里备好的信封给沈长歇送去,说是今日琐事劳神,分身乏术。
一番吩咐完了,才回应羡之道:“我不去。你也不去。”
羡之有点沮丧地看着谢无陵,他前几日日还听元华姑姑说那宴上会展来许多罕见玩意儿,有喜欢的便可买走,届时他师父说不得会去。
他心里是想见见世面,去瞧上一瞧,谁知他师父好像并不像元华姑姑口中预计的那般感兴趣。
“既闲得慌,那这书,你瞧上一瞧,明日考你。”谢无陵见他那般模样,心下起意,将身后的那册史书丢给他,正色嘱咐着。
羡之的沮丧瞬间变作了难过,没想到自己不仅赴宴不成,还给揽了新功课。他嘟囔了一声,卖惨道:“师父,昨日爹爹才罚了羡之抄书。”
“罚你抄什么?”谢无陵取了空茶盏,佯装云淡风轻地问他。
“君子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羡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背来,背得谢无陵有些不知该如何自持了,谢无陵抬手打断了他。
他猜赵祚如此而为,定是气消了,故意要羡之来做这个传话筒,眼里顿时生了笑,把方才的满面冷色都逐了去。
“喏,把那花折一枝,”谢无陵扬了扬下巴,示意羡之,又继续道,“给你爹爹送去,问他园子里的新花发了,可要佐酒赏春?话带到了那这书明日便不考你了。”
羡之忙摆手,紧张道:“那不行,不行。”
“嗯?”谢无陵抬眼看着羡之,在等他继续道来为何不行。
“爹爹太忙了,羡之不怎么见得到爹爹。万一……”
“那明日便考你这本。”谢无陵说一不二地看着羡之,但看到羡之眉都要拧在一处了,他好心地分了羡之一杯寿眉。
羡之接过茶,如旧时一般一口气饮了去,像发现了什么不同,还舔了舔嘴角,笑眯眯。
“好喝吗?”谢无陵抬眼问道。
“嗯。”羡之连忙点头,他爱食甜,早先谢无陵煮的茶微苦,他只当苦水喝,今天也一样,一口饮了。但方才那半盏茶里,总带着甜味,让他想再讨一杯。
他腆着脸凑近,自己取了茶匙添盏,又对谢无陵道:“对了,姑姑说爹爹可能又要出远门了。是这样吗,师父?”
“总还是能见到的,平素可以写信,实在想了……”谢无陵应着,端着茶盏的手不经意地颤了颤,又喃喃自语道:“可以去探探吧,应该。”
赵祚要去西北的事,是他一力布置的,今天在殿上,惠帝也允了赵祚离扶风去西北的事。
现在真论及赵祚要去西北的事,他心下难免不舍,何况从元宵节后到现在,他还没和赵祚说上话,每日朝堂上,他这末阶官也就只能远远瞧一眼那殿上人。
距他最近的时候,还是惠帝留人的时候,能让他遇上赵祚一两次,不过每次他还未道来一字,赵祚就已疾步走了,像是铁了心不理会他一般。
羡之应了给谢无陵带话的差事,午间就在府上等着赵祚归来,带话给赵祚,赵祚眼里翳着的乌云在听到羡之带话的时候,骤然散了大半,他颔首应了,又问及了羡之的书抄的如何了。
羡之算了算昨天抄了的百八十遍,离赵祚说的,也就还差个百八十遍吧。他眼珠子转个不停,思考着找什么理由合适。
这般耍着小聪明的模样,倒让赵祚面容严峻了。
“你师父太纵着你了?”说着就拎着他去了书房,让羡之将他以前的辞赋都拿了出来,一篇篇挑起刺来。
说来说去,无非是这处以一概全,那处断章取义。
羡之本是不以为意地偏着脑袋,听着父亲训自己,半晌过后,他发现他父亲是真生气了,自己满脸写着委屈,眼里包着泪。
他这一年来,第一次见赵祚这般摄人气势。就是他立在那处,盯着羡之不发一言,偏偏让羡之浑身发抖。
羡之见赵祚的眉毛都快竖来,便想,要是师父在就好了,明明这些辞赋师父也看了,也没说过这般重话。
“赵羡之。”
羡之回神抿了抿唇,低首小步跑到赵祚跟前,怯生生唤了句:“爹爹。”
“旁的为父不奢求,但你,总该记得自己姓什么。”赵祚满眼的厉色渐渐被某些羡之一时还不能理解的情意取代,或许是担忧,或许是父慈……
其实这话是赵祚早便想对羡之说,只是没找到正好的时候。
重阙里的人情冷暖,他赵祚看得清,无论是凤翔,还是长乐,将来都有自顾不暇的时候,那便更不提护着羡之的事,再说便是有谢无陵和他自己可以护着羡之,又能护到几时?
他想补偿对羡之幼年的愧,却更想羡之能活到展翼的时候。
羡之在赵祚跟前怔愣了会儿,才点了点头。赵祚不欲继续为难他,也罢了他抄书的事,将那些辞赋归还到他手上,这才迈步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