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谢安
言罢眼眶染红,纪夫人跟着红了眼睛:“阮姐姐,都过去了……”
“瞧我,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阮夫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摁了摁眼角,继续说道:“三年孝期一过原本打算过礼,不想家翁母这时候病了。翁母最为喜爱安石,安石伺候病床前连选官一事都耽误了,婚事就更别说了。翁母缠绵病榻半年多不幸去世,安石又守孝三年。耽误三年又耽误三年,女儿家家,花期能有几个三年呢?是以安石求兄长作主,与刘氏婚约作罢,这一出孝匆忙出任太守,既又是耽误几年,弄得现在几位弟弟都儿女满堂,就安石一人独居。我这做兄嫂的真是又愧疚又内疚,有时想想,百年后真是无颜面前家翁及翁母。”
纪夫人陪着哭了一场,劝道:“所谓天命如此,不过缘份未到,阮姐姐也不要太过自责了,需知阮姐姐上孝顺长辈下爱护小辈,亲家翁母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纪夫人之言不过顺着言语安慰一番,不想阮夫人却是打蛇随棒上,吹口茶汤笑道:“纪妹妹说的是。如今想想可不是‘天命如此,不过缘份未到’?刘氏女不过父母之命,哪比得上真心欢喜一往情深呢不是?听纪妹妹之前所言,与妹夫成亲也是先情深后成亲,才有这夫妻举案齐眉、恩爱几十载,真真是最最好不过了。”
“……阮姐姐说的是。”自己挖的坑怎么也要填好,纪夫人能怎么办?只得抽着嘴角应下了。
阮夫人也不穷追猛打,见好就收,横竖她闲着有的是功夫磨。两位贵夫人闲喝下午茶,东拉西扯、闲说叙话亲热不已,可内里却是心思各异自有目地。眼见时间过去,阮夫人八方不动大有改日再战的意思,纪夫人拿帕子的手一紧。
“阮姐姐……阮姐姐前些日子来说起建康那桩趣事,阴差阳错、歪打正着。我到也想起福州亦有结契兄弟白头到老的佳话事迹。”
阮夫人抬起一半的腰又坐了回去,不动声色柔声道:“那纪妹妹可要好好说说。能够遇到对的人白头到老,这可是难得的福气。世人大多说结契兄弟不长久,在我看来,不过不是那个人罢了。若遇对了,白头到老,携手恩爱几十载不也是佳偶一双么?异性夫妻,相敬如冰、相互折磨的例子也不少,区别的不过是有孩子这个联系罢了。”
事情开了头,之后的话也好出口了。纪夫人抿了口茶,冲阮夫人笑了笑:“可不是。夫妻间有了孩子就有了责任,怎么得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结契兄弟就不相同了。没了孩子就少了约束,但外人的目光,旁人的闲言闲语,有几对结契兄弟撑得住?”末了,纪夫人放下茶盏忍不住刺了句,笑道:“难道像有些仗着家世强些,纳一房女妾生个子嗣不成?最后好端端的佳偶也弄成了怨偶,何苦来哉?还不如相望江湖,各自欢喜。”
结契兄弟纳女妾生子嗣的不少,或许是迫于无奈,可日久天长这就是根扎在心里的刺,时间久了跟骨肉连在一起,爆发起来就要人命!情爱是两个人的事,偏要加个外人像什么样?但历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好端端的就断了子嗣不成?百年后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纪妹妹说的我也赞同。不管夫妻也好,夫夫也好,都是两个人的事,插一个外人算什么?若为了亲子,何苦结契来着?若要结契,想要感情和睦,族中那么多子弟过一个又有多大问题?”阮夫人说完偷偷打量下纪夫人,见对方神色触动,转尔又笑道:“我三弟安石就是这么想的。若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就算以后安石贵为谢氏一族家主,亦不改初衷。”
闻言纪夫人心里一跳,愕然看向阮夫人。阮夫人冲她淡然一笑,算是默认这话中意思。
越是古老的世家越是讲究长幼有序,谢家子嗣众多,谢安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怎么也应
该轮不到他!但谢家偏是这么做了,现在给她透消息是什么意思?想让她安心阿宝成亲后的生活?可纪夫人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林郎、林朔:笨蛋哥哥不会管家!
谢安:不用他会。
第32章 林小郎君
阮夫人这里努力攻克纪夫人, 谢安也并未坐以待毙,虽然小郎君还没开窍, 但并不防碍对他好。这日林阿宝贪睡了一会儿,火急火烧出门正担心会迟到, 一阵马蹄疾行而来, 谢安压低身体抄起林阿宝往马前一放。
林阿宝整个人是懵的,谢安失笑之余把人护在胸前,冲匆忙迎上来的平安道:“马车怕是迟了,我骑马带林小郎君前去太学。与你们夫人说一声。”说着拽紧马绳,低首示意林阿宝:“坐稳了。”
林阿宝紧张点头, 谢安腿夹马腹,黑棕色宝马便疾行而去。马蹄声哒哒穿过街道,迎面凉风微微抚过脸颊, 在这种气温颇高的时节这样的凉风让人很舒服。
一个马鞍坐两个人难免近了些,为了不尴尬林阿宝尽量挺直腰身不碰到谢安。可随着马蹄奔驰总会控制不住的碰到, 一次两次感觉不出来, 可次数多了, 林阿宝只感觉身后的胸膛又硬又宽,跟他想象中的文人领袖不一样。
“可吃了早饭?”
林阿宝揉了揉被气息喷到有点痒的耳朵, 不好意思摇头:“还没来得及。”
谢安微不可察拧眉, 见不远处有个茶肆, 打马过去跨下马背。背上减轻重量,宝马打了个响鼻晃了晃马首,林阿宝吓的拽紧马鞍就不敢动了。谢安失笑:“别怕。掠风很温顺, 我去与你买些吃的很快就回。”
林阿宝僵直在马上,懵逼看着未来的谢大佬用几个铜板买了些吃的,转身回来递给他。“垫垫底,到太学再进朝食。”说着踩脚踏跨上马背,身边有双臂圈出安全感,林阿宝这才舒口气,不好意思道谢。
“多谢世叔。”
谢安垂目瞧了林阿宝绯红的耳朵尖,微不可察的抿唇笑了下,叮嘱道:“烤饼的油味过重,吃几口垫垫底就是。”
林阿宝分神咬了一口,吧唧下嘴:“……还好。”
谢安笑笑,托他精湛马术的福,两人赶在最后一刻钟进入太学,等在太学门口探长脖子望的谢玄呼了口气,顾不得狐疑怎么是自家三叔送阿宝过去,匆忙见过礼喊了声‘三叔’,拽着林阿宝就往里面走。
林阿宝拦了拦,抽空道谢:“多谢谢世叔。”他以为今天迟到是迟定了,到没想到谢大佬会出现帮了他这一大忙!虽然迟到几次才不枉学生一场,但总归还是不要迟到的好。罚抄课本什么的,他的字太丢人,就不伤先生眼了。
谢安把马绳交于守门人,抽空淡然回了句:“不用。正好顺路。”说着跨上台阶,先两人一步进入太学。
谢安说的顺路当真是顺路,今日是他受邀来太学讲学的日子。每年太学都要邀请一些毕业的优秀学子前来讲学,不拘讲什么,就是给在学的学子一个楷模目标。知晓原由的林阿宝惊讶不已,‘优秀学子回访母校’这种套路没想到太学也会有!果然不愧为一等一的学府,这思想觉悟就是高。
而谢安做为太学近几十年最为优秀的学生,他的讲学课堂人满为患,学渣林阿宝也占了一个位置,可惜一时凑热闹爽了,事后修罗场。先生要求学生当天写一篇课后感想,一个字一个字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是没懂的林阿宝,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套路呀都是套路,林阿宝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早该想到才对,太学先生都是人精,不压榨完学生最后一点价值怎么甘心?
先生布置完课业施施然回去了,好些学生正是讲课才听完正是才思如涌的时候,埋头奋笔疾书眼瞧就轻轻松松完成了,只苦了林阿宝这个学渣,趴在课桌上整个人都是灵魂出窍的状态。
好在谢安还算讲良心,对林阿宝学力也算有一定理解,先生后脚才走他前脚就到了。指节轻叩林阿宝书桌,示意道:“小郎君与我出来。”林阿宝利落爬起来,谢安一路领着人到太学给安排的休息室,掩上门,示意坐。
林阿宝乖巧坐好接过谢安递来清茶,一下刻差点呛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谢安已经抽出他拿在手上的功课。说是功课其实也就一张纸,用来写课后感的,而林阿宝这个学渣好悬没交白卷,可谢安定睛一看。
“噗。”晓是修养如谢安也忍不住笑出来声来。
只见狗爬式的墨字如斗大,直白写道:周礼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的?谁出的?
丢脸丢成这样,林阿宝捂住脸,心里暗骂自己刚才怎么要手贱写这么几个字?!还不如交白卷,至少狗爬式的字还能埋住。
世人都说‘书画一家’,一通百通,可这点好像在林阿宝身上不成立,他的画有多好字迹就有多烂!上辈子有硬头的圆珠笔写的都不算好,这辈子在一堆打小就写毛笔字,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当作字帖的人中,那简直不能看。好吧,这夸张了点,能看是能看也能看懂,就是有点伤眼。
谢安其实也挺不能理解的,他自认他这一堂课讲的已经算通欲易懂了,没全部用古文讲,为的就是照顾某些人,只是课堂上偶尔扫过几眼发现某人基本都在放空,心知对方没听懂的谢安准备都给开小灶了,甚至想好怎么安慰两句,可看着这几个字跟这狗爬式字迹,君子楷模谢安石喉咙里打好的草稿,有点说不出口。
半晌,谢安斟酌语气:“小郎君这字……”
“让、让谢世叔见笑了。”林阿宝脸色通红,勉力揖手道歉。对自己字迹的绝望,他有自知之明。
昧着良心说‘尚可’?谢安说不出口,说‘丑’?小郎君怕不是又要躲着他走了,沉吟下道:“书写长进非一日之寒。小郎君若愿意,我挑些适合的字帖送来,每日练一百个大字便可。”
林阿宝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打商量:“能五十个不?”
这种事还能讨价还价?谢安愕然。想当初他每天三百个字,三种字迹的帖子合起来就是九百个,而且每个字要求必须合格,一个字不合格罚写一百个。“不能少于一百个。见效式微,小郎君又该不耐烦了。”
“那、那好吧。”
有谢安这个讲课人开小灶,林阿宝可算把功课完成了。交上去先生除了被狗爬式字给伤了眼外,到也没说不合格,只是林阿宝回府一冷静,后知后觉想到。因为篇课后感把自己坑的每天写一百个大字,这怕不是脑袋进水坑破天际了吧?顿时,林阿宝崩溃的以头撞门,看能不能把脑袋里的水撞出来一点。
闻讯前来的纪夫人问明白原由,差点笑死。
“阿娘!”林阿宝眼神控诉,你到底是不是亲的?
纪夫人笑够了,招手林阿宝:“过来让娘瞧瞧。额头可撞伤了?”林阿宝怕疼哪舍得真撞伤自己,不过他皮肤白又嫩,撞这两下就给弄出了红印子,纪夫人拿手指压了压:“可疼?”
“不疼的,我皮厚耐撞。”
谁给你的错觉?纪夫人一言难尽,见人真不疼便也丢开了手,看他桌上摆开的纸墨笔砚,柔声劝道:“你的字是该好好练一练了,说出去都丢人。不明白的还以为我们穷苦人家,连点笔纸都舍不得给你练手。”天知道就林阿宝用的那些画画的名贵颜料、名贵画纸,都足够培养一个书写大师了。
林阿宝乖巧认错,纪夫人笑看他眼,移开视线扫过旁边字帖:“这便是谢安石送来的字帖?”说着打开来瞧,发现到也不是名贵的书写帖,是市面上的临模帖,但旁边细心的释议却并不是市面常见的了。谁家临模帖会细心的注明笔划的走势,到手腕如何用力,在字帖前端还有这种字体的演变史,还全部用的白话文?八九不离十是照顾某人给写的,看字迹,莫不是谢安石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