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道
说着,他盘膝坐在艳鬼的对面,一手点在艳鬼向上翻起的掌心。
源源不断的精气传导过去。
带着媚香的红色烟雾从艳鬼身上溢出,纠缠上面容清俊的道士。
艳鬼悄悄睁开眼,看了对面闭眼运功的道士一眼,嘴角一挑,操纵那红色烟雾绕到道士唇边。
“凝神。”
云璋突然睁眼,直视艳鬼,目中清光湛湛。
艳鬼一怔,切了声,率先收回手掌,身姿妖娆地站起身,挥了挥袖子:“走了,先睡了。还是道长的精气最甜,比山脚的桂花糕还要软上几分……”
房门一开一合,屋外的风雪灌入,又刹那消弭。
云璋裹了裹身上打满补丁的棉道袍,在蒲团上坐了片刻,缓缓起身,抽出了一卷经书。
“者字生前,还跟你是个同行?”容斐看着云璋,小声道。
还不等顾惊寒回答,就听虚空之中有一道声音低低传来:“什么同行……克星才是。顾家媳妇,可别盯着我家小道长看,我该吃醋了。”
容斐一听这声音,便是长眉一扬:“艳鬼?你不是个厉鬼?”
虚空中者字的声音静了片刻,才道:“看完你就知道了。”
他低媚的声音里含着几分苦涩,沉沉叹道,“人鬼殊途……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那么幸运,那么有勇气……”
容斐闻言,倒没做他想,而眼前场景突然变幻,也让他没能注意到顾惊寒骤变的脸色。
这场大雪下了许久。
艳鬼和云璋的日子也许久未有什么改变。
云璋日日都会扫雪,艳鬼说是躲懒不去,却一直悄悄跟在后面,一边骂着又没上香扫个屁雪,臭道士累死活该,一边又忍不住偷偷吹点风,让雪层变薄一些,给云璋省些力。
扫完雪,艳鬼便要缠着云璋要精气。
云璋并非日日都给,而是隔几日一次。他虽是修行中人,精气多,但也禁不住挥霍。而艳鬼也并非是一定要吃到那些精气,他只是想看云璋无奈又纵容地安抚他,训斥他,听他对他多说些话。
等缠得差不多了,艳鬼便会转身离开,然后匿了身形悄悄回转,趴在屋顶或横梁,盯着云璋线条干净的侧脸擦口水。他多想将云璋那身道袍扒光,看他脸红,看他举止无措,看他沉沦于他。
但他是鬼,云璋却是个道士。
云道长是个温润君子般的人物,有原则,立身正,用艳鬼的话说,就是一个死榆木疙瘩,就差一把火,就能烧个干干净净。
艳鬼从没想过做这把火,因为他喜欢现在的云璋,也愿意让云璋永远这么干干净净地站在皑皑白雪之上,攥着他的手腕对他摇头叹气,眼神责备又温柔地望着他。
艳鬼想着,自己是鬼,云璋寿命再长,他也足以陪他这一世。就这样,没什么不好。
但偏偏,艳鬼不想做这把火,有人却想做。
那是连日大雪后,初晴的一日。
艳鬼照旧跟着道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袖子悄悄扇着风,清着路上的雪。为了不让云璋发觉,他都会比云璋提前一段路,吹薄积雪。
而这一日,他的袖风刚扇出去,便见骤起的飞扬薄雪里,一个身影一步一步从山道上走了上来。
那是个年轻书生,约莫弱冠年纪,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他身后背着个书箱,步履维艰,一边走一边向上看,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他很快走到了艳鬼身前,抬头便是一愣:“姑、姑娘……天寒地冻,你……你冷吗?”
“姑娘?”
艳鬼好笑,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向书生,“哪家姑娘穿得这么伤风败俗?小书生,还知道捂眼睛?都是大男人,你怕什么?是不是……怕我是鬼啊?”
书生被逼得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书箱都掉了下来,“公、公子,小生……小生……”
艳鬼转了转手腕,正要一巴掌将这打破了他和云璋二人世界的书生扇下山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喝:“住手!”
刚刚抬起的手腕被抓住,艳鬼还没来得及恼怒,就被一件厚重的大氅裹了个实诚。
随着大氅而来的,还有不同于他的冰冷的,温热的身躯。他被一只手温柔又不容抗拒地按进了来人的胸口,侧脸瞬息滑过一片微凉的皮肤。
“内子玩笑,还请见谅。”云璋温声道。
同时,他伸出手去,轻轻拢了拢艳鬼微乱的鬓发,将人裹得更紧些,低声道:“又和我闹……天冷,怎么就不愿多穿着些?”
艳鬼的脸上霎时一片空白。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被云璋拥着回了道观,等回过神来,便见那书生竟已登堂入室,和云璋在蒲团上对坐论经了。
“小生季存光,是姑苏人。此次入京赶考,却不想进了岭北地界,雪下得这样大,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道长说,这座山,是叫长青山?那离京城不远了吧?这雪又下起来了,不知……小生能否借宿两日?”
书生见到云璋,明显变得健谈许多,脸上神采飞扬,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云璋从半开的窗户向外望去,果见方才还停了的雪又下了起来,还颇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他颔首道:“自然可以。只是观中简陋,委屈季兄了。”
“能有草庐蔽身已是万幸,更何况是道长的道观?这是小生万不敢想的运气了。”季存光爽朗笑道。
云璋拉着艳鬼去给季存光收拾客房,却在进了客房后,将艳鬼按到了墙上。
“别打季兄的主意。”云璋语带警告。
艳鬼被云璋温存抱过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似笑非笑看着云璋,半依在他身上,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下贱的东西,是个人就想睡?……哎,别说话哄我,云道长放心,他可没你香,我喜欢你呢。”
他松开按住云璋双唇的手,将那根手指在唇上吻了吻,化作一股红色烟雾,匿走了。
云璋环顾四周,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他若想找出艳鬼倒也不难,但出手就难免伤到,所以他只好看着艳鬼离去。
云璋或许不知,但从顾惊寒和容斐这里看去,艳鬼却并没有离开这间屋子,而是身形一跃,跳到了横梁上,神色难辨地盯着云璋看。
云璋很小就一个人在道观生活,手脚利落,很快就将客房收拾妥当。但收拾完了,云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袖内掏出了几张符箓,分别贴在这间客房四面,于房内布阵,下了隔绝鬼怪的结界阵法。
艳鬼倏忽退开,站到了屋外的雪地里。
云璋布完阵法离开了,艳鬼却在外面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昏黑,被扫净的雪再度积叠,没了他的脚踝,他才轻轻笑了声,缓步走到客房的门前,伸手按在门上。
阵法带有攻击效果,很快将他的手掌灼伤,现出一片焦黑色。
“你还是不信我啊……”艳鬼笑了笑,转身离开。
自打这一日起,道观内便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艳鬼与云璋冷战了,不再痴缠着他要东要西,也不去逗季存光,反倒日日趴在横梁上昏昏欲睡,偶尔云璋喊他,他才出现一次,与云璋扮一次虚假恩爱的小夫妻。
他有时候都要想,云璋莫不是个傻的?哪有道士不守着清规戒律,跟别人说我娶了个媳妇,还是个男的的?
也亏得季存光不是个迂腐人,不然怕是要将云璋骂死。
云璋被艳鬼冷待了,慢慢也琢磨出来了,但艳鬼却不愿跟他独处,他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季存光打断了,慢慢,便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了。
两人不是第一次冷战,心里有着默契,一切只待雪停后,季存光下山,便再行解决。
但艳鬼没想到,那一天的到来,与他想得完全不同。
不久后的一日,艳鬼掐指算了算,该到云道长的生辰了。也是自己来这破道观,和这臭道士死磕的第三年了。
第一年两人初识,他妄图勾引这一板一眼的道士,结果却被这臭道士迷了心,跟着他进了山。第二年,也下了这么大雪,他非要下山,云璋不让,两人打了个天昏地暗,最后他被云璋封了,瘸着条腿趴在云璋背上,被云璋背下山去买了好多小糖人,每个都画成道士模样,一口一个。
至于这第三年嘛……
艳鬼溜下屋顶,准备去找云璋告个假,下山去买点东西。
找了一圈,都没见云璋身影,最后,艳鬼来到季存光的客房,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谈笑声,幽幽一笑,转身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飞快下了山。
这梦境里所看到的,都是艳鬼的记忆。
他并不像临字,什么都不记得,只模糊记得自己的执念。
但也正因为是他的记忆,所以在他下山后,顾惊寒和容斐就再看不到道观内的景象,而只能跟随艳鬼在山脚的集市上随意闲逛。
虽只是个小镇的集市,但却是异常热闹。
艳鬼下山后,却换了身衣裳,规规矩矩的道袍,眉目间的妖媚之气也收敛不少,流散的青丝一挽,看着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或许连艳鬼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他的身上竟有了几分云璋的影子。
又到了买糖人的摊子,去年的摊主却还记得他:“哟,道长,你这腿脚好了?你朋友呢?这回还要糖人吗?”
摊主话多又热情。
艳鬼不像云璋那般与人温文有礼,善打交道,便含糊应着,掏钱买了几个糖人,“早就好了……他……他在山上,雪大,没下来。”
“也是。”
摊主叹气,“这雪是下得真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多少年都没这样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艳鬼不懂摊主为何叹气,收了糖人便走了。
又绕了一圈,艳鬼选了根素净的白玉簪买了,自己弹出长长的指甲,在末尾不起眼的角落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温字。
买好了东西,天色也晚了。
艳鬼往回赶,雪却越下越大。
艳鬼虽不太受风雪阻拦,但最近没从云璋那里吸取精气,总归有些虚弱,行程便多少慢了。不过怎么算,都是能在子时前赶回去的。
一面想着将簪子扔给那榆木疙瘩时,那人脸上的表情,一面赶着路,艳鬼脸上的笑便没停过。
但等待艳鬼的,却并不是云璋冰消雪融的笑容。
“道长,我爱慕你!我知道……今晚的事很唐突,我也不知我……我犯了什么邪,但我真的爱慕道长你,道长……等我进京赶考回来,上山娶你如何?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今晚……”
“季存光!你找死!”
艳鬼几乎要捏碎手里的簪子,不顾阵法的灼烧冲进了客房。
眼前的一幕刺红了他的眼睛。
云璋被季存光压在地上,衣衫半解,季存光急切地表着心肠,云璋眉头紧皱,却并没有打断他,也没伸手将他推远。
“云道长,你是死的吗?!”艳鬼扬手一道红色锁链甩出,狠狠砸向季存光。
却被一只手截住了。
云璋猛地推开季存光,抓住艳鬼,“冷静点!”
一靠近,他脸色突然一变,紧盯住艳鬼,“你下山了?”
艳鬼的怒火妒火俱都被这一句话逼停了。
他对上云璋的视线,轻轻笑道:“道长不愿与我春风一度,却不知多少凡人求而不得……只舍些许精气,就能得温香软玉,谁又能拒绝?道长,你发什么火?”
云璋静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神色难辨的季存光:“你下山吧,我的秘密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