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乃敌军之将
这一上午的时间,李牧用来收集桃花的篮筐已装了八分满,粉红色的桃花花瓣带着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李牧把所有的小篮筐里的桃花都倒了进去后,和仲修远两人一人抬着一边,把那大竹筐抬回了山上。
山里头李牧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酿制桃花酒需要用的东西,各种壶壶罐罐还有清酒、醪糟、冰糖,以及浸泡桃花用的井水。
新采回来的桃花要用来酿酒之前,是需要用淡盐水浸泡然后晾干的。
抬着篮子到了自家篱笆院之后,仲修远便帮着李牧把桃花捡了出来,然后浸泡。
李牧肚子里有馋虫,所以他对待吃食向来都十分的耐心,从小心翼翼的清洗桃花到晾干到装瓶,每一步他都亲力亲为。
今天的桃花全部都浸泡进水里之后,李牧便从旁边拿了昨天泡好晾干的,然后两人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装瓶。
桃花味苦,桃花酒得加糖,冰糖那决不能不舍得,罐底铺了一层冰糖之后才能加桃花,桃花铺完便可以倒酒进去。
朵朵花瓣在清酒里浮沉舒展,然后最终洗尽铅华,成就一坛桃花酒。
把最后一坛桃花酒也埋入了这山里后,仲修远抹去了额上的汗水,嘴上却不禁低吟,“……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这诗是他在李牧的口中听来的,并非李牧所写,但他只听了一次便彻底的爱上。
这里虽然不是桃花庵,也没有桃花仙人,他虽然未摘了桃花换酒钱,但却要守着这桃林岁岁又年年。
这里有着满山遍野的桃树,还有李牧,这里对他来说,大概便已经是那诗里的世外桃源。
003.
五月份的时候,山里的桃树基本都已经全部疏花疏果完,李牧与众人结了工钱,又摆了桌简单的宴席宴请了众人后,这事儿便算彻底的完了。
桃树大体的工作做完,接下去的时间李牧只在偶尔有空去山里头,看看有没有需要再剪掉些花骨朵的。
其余的时间便已不在这山上晃,而是在山下望着自己新孵出来的那一批小鸭子。
之前他从青木那边买回来的鸭蛋一共有三十个,如今到他手上的鸭子却已经只剩下十七只,但好歹算是孵出来了。
那些个白色的毛茸茸的拳头大小的小鸭子,一个个的在这春意盎然的山里头,看着如同一团团的棉絮,是格外的招人爱怜。
因为知道这些个鸭子不好养,所以从它们孵化出来之后,李牧几乎都跟在它们的身边,寸刻不离。
所有的吃食全部都是他亲自动手,每天早上夜里还会一个个拿起来检查一番。
仲修远又把自己之前落下的那些医书捡了起来,整日里也跟在李牧的身边琢磨着这些个鸭子。
眼见着这些个鸭子一天天的慢慢长大,两人却不敢掉以轻心,而是越发的紧张起来。
不过除了这鸭子,山里头也不是没有让两人在意的事情。
四、五月这会儿,山里头长春笋。
今年因为格外的寒冷,所以这日子往后推了些。最近太阳好,因此这满山遍野的都是背着竹篓去挖春笋的人。
仲修远今年也跟着李牧背着竹篓进了山,去挖那种只有拇指大小长长一根根的竹笋。
晌午时分,迎着暖阳,一身都是汗水露水的两人背着两大背篓的竹笋,回到自己家院子时,仲修远颇为感慨。
刚来这山里的第一年,他腿上带着伤无法下地行走,那时候是李牧和鸿叔去山里头掰竹笋,回来后李牧便把这东西塞到他的面前,丢了个‘剥’就走人了。
犹记得那时候,他整日整日围着这东西转,还颇有些懊恼,如今再见到这东西他却多了几分喜欢。
一节一节的带着竹笋特有的清香,白白绿绿的,令人食指大动。
院子里,李牧把自己背回来的竹笋扔给了在鸿叔家院子里,搬着小马扎对着一大堆的竹笋,愁眉苦脸的仲漫路之后。
就着身上带着露水的衣服,拿了放在自己家院子里的网还有水桶,就往山下走去。
仲修远见状,无视自己弟弟投来的求助的眼神,也拍了拍屁股跟着李牧往山下走去。
五月底的天气,山里头除了有竹笋吃,还有一样东西也让李牧惦记已久,那就是水塘里头的黄鳝。
黄鳝这东西原本应该是在六、七月才比较多,但是五月底的时候已经是见着个长,已经能吃了,所以李木木早就已经惦记上了。
领着仲修远下了山,找了自己家水塘坎边,李牧把水桶放下之后,便拿了网,准备下淤泥里去摸。
山里头原本那个大水塘,被李牧在这两年里给开大了许多,供给鸭子玩水。
水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清澈,带着几分浑浊。
水至清则无鱼,这么些年来里面的鱼倒是多了,连带着黄鳝之类的东西也有不少。
李牧干这些事儿顺溜,没一会儿就摸了好几条,仲修远见了有些手痒,也挽了袖子,脱了鞋子,跟着李牧下了淤泥地。
“小心些,滑——”李牧见仲修远下来,正准备提醒他告诉他这淤泥里不好走,话还没说完,仲修远已经脚下一滑,一屁股坐了下去。
仲修远坐在淤泥里头,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劲来,他挣扎着想要从淤泥里站起来,结果这一挣扎屁股却是越来越往下陷。
看着他四四脚朝天屁股往下陷的模样,李牧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仲修远却因为自己这窘迫的模样,而有些讪讪。
李牧伸了手过去,把这人拉了起来。
“去岸上呆着。”李牧忍笑。
仲修远回头看了看自己屁股墩上的泥巴,垂头丧气的,慢慢地摸着地往岸上走。
等李牧摸了十来条的黄鳝,收了东西带着人往山上走去时,仲修远屁股墩上的那一堆泥巴已经快干了。
看得走在他后面的李牧,一路上心情都很好,也把这人看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回家去换了衣服。
住在山里,有住在山里头的好处,一如这一年四季的野味,那住在山里头的人必然是最先尝到的。
也不算热的天气里,拿了往年存下的竹笋干割一块腊肉下来炖一锅热汤,弄个鲜竹笋炒了,炒一碟辣黄鳝,再去桃花林那边挖一壶新酿的桃花酒。
夜里,窝在自家小院儿堂屋里,就着摇曳的油灯,这日子也是极其逍遥自在的。
入了夜,李牧端了干竹笋炖的腊肉汤放在桌上之后,就赶紧收了手去摸耳朵。
随后的仲修远还有仲漫路,两人一人拿着碗一人端着菜,看着桌上不算丰富却令人食指大动的晚餐,都有那么几分期待。
三人正准备入坐,院子外却传来一阵动静。
漆黑的夜幕之下,一群人穿着黑色的披风,涌入了他们家的院子里。
李牧来不及惊讶,就认出了闯入他院子中的人,是鸿叔那边的人。
“怎么?”李牧向着门边走去,进了他院子中的二十来个人,却全部都涌进了他家的堂屋。
神秘兮兮地关了门之后,众人把李牧还有仲修远等人围在中间,站成了一圈。
为首的依旧是经常给李牧送东西来的那些人,不过这一次,他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
没等李牧再开口询问,原本站在李牧面前的两人,便恭敬的向着旁边退去,露出了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七、八岁的模样,身上同样穿着一件黑色的厚披风,斗篷下稚嫩的面容,在这一群全都是成年男人的队伍当中,显得格外显眼。
见旁边的人让开,他上前两步站到了众人面前,虽无言语,动作间的那份尊贵却让人不由一震。
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张与印象中已有些不同的脸。
原本带着几分婴儿肥的那张脸,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已经长开,虽还有几分肉乎乎的,可眉目间却已经多了几分陌生的严厉与不苟言笑。
他把斗笠递给了旁边的黑衣人,然后手一挥,无声的让众人散去。
他明明才七、八岁,动作间却已全然是大人的模样。
看着突然出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允儿,李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时常与李牧打交道的人,却在这时说道:“这是那位让带来的,他的意思是让这位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李牧张了张嘴,他有许多想问的,最终却只化作了一个字,“好。”
三年的时间,他知道这三年允儿必然会经历许多。
但未曾想过仅仅是三年的时间,就能把那个原本见着他就会开心的张开藕臂,咚咚咚的向着他跑过来要抱抱的小人,就会把那个走的时候强忍着不哭,结果依旧哭得伤心不已的娃娃,磨成如今这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脸成熟不苟言笑的模样。
得到李牧的允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允儿看向旁边领他来的那人,在男人弯腰的恭请之下,两人去了院子中。
一番蹙眉低语后,他似乎吩咐了这些人些事情,然后才挥退众人。
那二十来个人来得冲忙,离开得也匆忙,很快便又淹没在夜色当中。
目送走那些人,允儿进了屋,静静面对着屋里的三人。
他脸上并不见七、八岁小孩该有的局促与不安,只有运筹帷幄的淡然与严肃之意。
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李牧,似乎在等待李牧的安排。
李牧张嘴,那刹那间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余喉咙间的一份苦涩。
一时之间,堂屋中一片寂静。
最终还是仲修远开了口,“你赶了一天的路应该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坐下来吃饭?”
听了仲修远的话,仲漫路连忙去旁边多拿了一份碗筷过来,他脸上也带着震惊与复杂。
关了门,四人围坐在桌前,却再没有了之前的那份迫切,众人沉默地吃着东西。
允儿正坐,食而不语,只安静地吃着东西。
李牧食不知味,仲修远几次试图张口打破沉默却终究放弃,仲漫路亦是沉默。
桌上一共三菜一汤,允儿默默地吃着东西,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遍,吃到辣炒的黄鳝时他板着的那张脸皱了一下眉,显然还是和之前一样怕辣。
仲修远让仲漫路去厨房再拿个碗筷过来,给他装了开水洗辣椒,允儿却淡然拒绝,“无需如此,无妨。”
他面颊红彤彤的,眼泪都辣出来了,却习惯性的硬撑着。
没有任性,没有要求,他选择作出退让,再没碰过那辣椒炒黄鳝。
看着如此的允儿,众人才明白他是真的变了,如今的他与他们之间已没了之前的亲密,如今的他与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生疏。
那双眼睛,早已经没了当初的迷茫,如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是一潭幽潭,漆黑,深沉。
食不知味沉默的吃完晚餐,收拾完了碗筷,李牧去鸿叔那边收拾了一番,让仲漫路先去鸿叔那边暂住几天。
他不知道为何鸿叔会突然把允儿送回来,但鸿叔既然会如此选择,想来应该是他那边暂时不能让允儿呆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不确定允而是否安全,放在身边更安全些。
收拾完鸿叔那边,让仲漫路把自己的被褥都搬过去后,李牧又帮着在那房间里换了新的干净的被褥,这才把允儿带了过去。
“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明天早上去山下给你买回来。”李牧道。
“不用,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了,明天早些时候就会送过来。”允儿褪去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挂在了一旁,“接下去的时间,叨扰了。”
与他并肩,李牧才发现三年的时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原本只到他腰下的人如今已快到他胸口。
他原本有些清瘦的身体,如今长得胖了些,虽然依旧并不算厚实有几分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