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
心中默念,身体却十分恭敬地半跪在地,燕筝行礼,舒雅的声音清浅道——
“既如此,那就恭喜殿下了。”
如果说这世上痛苦的事情有什么,那必然有的便是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兴高采烈地与他人成亲,而比之更为痛苦的便是你不仅要笑看这一切,还要作为典仪送上最好的祝福。
此刻,燕筝双手拢在宽大殷红的袍袖中,站于上首,乌黑的墨发也被红绸束起垂于脑后,唯余颊边鬓发遮了那抹灼人的伤痕。
垂眸,眼前是自己袍角的红;
抬眸,眼前是嬴政与那新人身上的红。
满天满地的红,满天满地的欢声、乐语,但他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喜意,他只觉得自己此刻仿佛置身地狱,而这红便是那灼灼业火,好像要烧尽一切,烧尽他肮脏的念头、不堪的想法、丑陋的妒意。
燕筝从来都知道自己不算个好人,所谓的温柔不过是他的伪装,真实的他……呵,或许还真的像现在这样这么恶心吧。
宫人的唱喏唤回了燕筝飘散的思绪,抬首,只见到一身红衣的嬴政掩了平日的冷漠、暴虐,意气风发而又万分希冀地看着自己,他知道,秦王这是在等自己送上祝词呢。
祝词吗?哪里来的祝词呢?
从来都没有,他也从来没想过。
眼见着秦王的面色愈发复杂不耐,燕筝却突然笑了,不同于以往那种温润无比的笑,他只是轻轻勾起唇角、眼角,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魅惑倾泻而出,然后那一贯柔和的嗓音也变得低哑迷人——
“阿政,你赢了,我爱你,我做不到……”
公元前228年,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早到……好像预示着接下来的、一些并不美好的事情。
燕筝半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皓白瘦弱的手腕掩在宽大的亵衣衣袖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床边的小窗定定地看着窗外,细碎的雪花在眼前划过,随着凉凉的风或是飘向远方,或是吹入房内,融了一片的水。
“啪、啪、啪”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倏忽间就到了房内,在距离燕筝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转向,走向窗边。
“嘎吱。”窗户被关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燕筝眨了下眼,眼前的飘雪美景便消失不见了。
“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吹风了,免得病情加重。”回神间,燕筝就感到嬴政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宽厚温热的手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脸颊,然后接着道:“怎么这两日的将养仍没什么效果?现在还难受吗,阿筝?”
燕筝淡淡回视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绽开了一丝笑意,抬手拿下嬴政的手掌双手合握住,放在身前,噙着那丝笑意道:“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嗯,待会儿我让御医再给你看看。”嬴政俯身而上,在燕筝的唇畔上轻轻落下一吻,被合握住的手掌反过来包住了燕筝苍白、泛着凉意的双手,而那刚刚离开的唇也显得万分虔诚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了一窜细细的吻。
燕筝垂眸,看着嬴政头上精致的发冠,感受着那唇留下的湿热的触感,眸子里却渐渐没了温度。
对于这样的触碰,换做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总是变化的很快,比如几年前姬丹终于被送回了燕国;比如甘罗现在是处于暗中辅佐秦王的状态;比如扶苏又有了一个新的、暗地里的老师;再比如原来这几年秦国一直都在做攻打赵国的准备,所以说与赵国的联姻原本就是不存在的,而他当年的那句话……
呵,现在想想,一切的一切恐怕都是嬴政的计划,逼自己吗?逼自己直视、承认这份感情吗?所以他们才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吗?
燕筝瞥眸,看着自己被揉散开的衣襟里露出的雪白肌肤上青青紫紫、斑驳交错的痕迹,听着耳边嬴政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和那浅浅的爱语,不知不觉间竟放空了思想。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这么做能够让嬴政轻易放过姬丹、暂且放过燕国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他自己不也……
只是,阿政啊,你自以为算到了一切,又如何知晓这一切的算计如何不是正中我的下怀呢?
思绪放空,燕筝不自觉地想到了当时送姬丹离开的时候……
偌大的宫殿里,嬴政坐在首位,半撑着下巴看着眼前明显精神了不少、甚至有些兴奋的旧友姬丹,嘴角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呵,就这样的人也配和他抢阿筝吗?做梦!
“秦王殿下,不知姬丹何时能够见到阿筝?”虽然兴奋,但是姬丹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平静和稳重恭敬地问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生活,他早已明白自己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天真”了,否则别说保住阿筝了,恐怕连累他才是真的。
而这些东西在他得知那场荒唐的大婚并且隐约猜到了燕筝现在的处境后体会的便越发深切了,他要变强,他要带着燕筝回燕国,只有回到燕国,远离眼前这个暴君,他们才能得以喘息。
可是,仅仅只是回去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还要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可惜他现在能做的居然只有恳求秦王让他见一面燕筝,然后尽全力游说,带燕筝同归燕国。
早前他不止一次地向秦王政要求归国,但却一直不被允许,没成想这次却成了,但却在大婚之后不久,不得不让他多想,莫不是阿筝……
不、不会,千万不能,尽管此刻他已渐渐明白秦王政对阿筝抱着怎样的险恶心思,但他一直相信阿筝能够保护好自己,这次,也不会例外的吧?
嬴政听到姬丹的问题仍是勾着那抹轻蔑的笑,像看笑话般看着姬丹的面色慢慢开始变化,终于在姬丹的脸色变得极其不耐时悠悠道:“好啊,既然你想见,那孤王就带你去见。”
姬丹想过很多次他与阿筝的重逢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像眼前这样。
凌乱的衣服散了一地,还算整洁的床上斜摆着一床厚实的被子,被子微微隆起,里面好似裹了个身形瘦削的人儿,一张苍白但却泛着奇异红晕的柔和脸庞从被中露出些许,清浅缓和的呼吸好似昭示着被中人睡得十分安稳。
尽管姬丹尚未经人事,但是看着这副架势,再看看阿筝现在的状态,明明是累极了的神色但却面庞红润,如何猜不到嬴政到底做了什么,当下怒从心起,却也记着不能吵醒阿筝,只好攥紧了拳盯着嬴政道:“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要带阿筝离开,你别忘了,他是我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我的!”
岂料嬴政不仅不怒,反而扬起了更大的笑意,犹如看个顽劣的稚儿般傲慢道:“姬丹啊姬丹,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啊!你能回去还猜不到是因为谁吗?如今还敢在这儿跟孤王叫板,当真是蠢的可以!”
“呵,你要带阿筝回去,好啊,除非乌头白,马生角!”
赵高
“者,诸赵疏远属也。——司马迁《史记卷八十八蒙恬列传》”
姬丹到最后仍是没能带走燕筝,甚至连最后的一面都没见上。
在无人相送的尴尬寂寥里,他只是独自一人踏上了归国的旅程,但就像当年的嬴政一样,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阿筝已经来到了城门口,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燕筝收拢披在肩上的大氅,攥紧了的指骨泛着苍白之色,比之苍白的面容不知到底哪个更白一些。嬴政站在他身边略微靠后些的位置,全程看着的都只有燕筝一人而已,至于姬丹?呵,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罢了。
“为何不让我送送小公子?”燕筝垂眸,一缕发丝滑下,既掩住了脸侧那道狰狞的伤痕,也掩住了脖间斑驳的青紫吻痕。
嬴政上前,替他将落发抚过耳畔,手指掠过那些留下不久的痕迹,最后蜿蜒而上,落在燕筝脸上的那道伤疤上,淡淡道:“我没有得到的,他怎么配拥有?”
当初你既不曾送过我,现在自然也不必送他。
燕筝抿唇,知晓他未完之话,只是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更何况……并非他未曾送过,而是他从不知晓。不过现在再来纠结这些好似也没什么意义了,既然他不许,那就不许好了,起码他的小公子能够平安归去了。
“嬴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
“幼稚?嗤,在我还只是一名质子的时候,很多人骂过我,打过我,但没有一个人说过我幼稚;而当我成为秦王后,则无人敢说我幼稚。阿筝,从始至终,你都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啊。”
“呵,所以王上……一直不懂爱啊。”
即使是将眼前人牢牢锁入怀中,但嬴政只要一想到当时燕筝说的那句话就感到浑身冰凉,他不明白,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这么掏心掏肺地喜欢一个人了,为什么那个人还要质疑他对他的爱?
何谓爱?何谓……他不懂爱?
他不懂阿筝的意思,但他也不需要去懂,他只知道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没有什么小公子,没有什么家国之说,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纯纯粹粹的人而已。
尽管他知道阿筝对他的喜欢还没有自己的那么深刻,但他相信只要坚持,总有一天,阿筝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爱上他,因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一同走过。
此刻看着怀中人因累极、倦极而昏沉睡去的柔和面容,嬴政就感觉自己的心里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似的。
没错,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希望的就是阿筝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面容是他,醒后见到的第一个面容也是他,只可惜这些日子他太忙了,无法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伴阿筝,就连阿筝生病了也不能亲自照顾。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再过几年,等他安排好一切,他要将整片华夏大地捧到阿筝的面前,以统一的天下为聘,娶这世上最好的人儿。
等我统一六国,等我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王!
燕筝醒来的时候嬴政已经不在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就连他都知道这些日子秦王忙得不可开交,因为赵王的俘虏意味着赵国的灭亡,至于逃窜的公子嘉,即使号称代王又如何?抓到他只是早晚的事,赵的彻底灭亡也是早晚的事,简单轻易到这个时候秦的目光完全不在赵的身上,眼下秦要攻取的却不知是哪一个了。
纵然知道秦要攻燕会是早晚的事情,但燕筝并不希望太快了,因为他的小公子回国不过几年时间,这些根本不够他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若是这个时候的燕国碰上秦国,那灭亡也会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安稳到现在,他也应该做些事情了。
只是缠绵病榻多时、又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身子却是不允许的,所以燕筝刚把一只脚迈下床,另一只脚准备如法炮制时就感到一阵眩晕无力,紧接着身子一软,眼看着就要跌下床时,眼前就看到一只斜伸出来的臂弯揽住了自己的身子。
“小心。”
低哑沉稳却透着一丝邪魅的声音在燕筝耳边响起,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让燕筝身子一颤,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只听了这么两个字,就已经确定了来者是谁!
“果然是你,赵高!”
燕筝退后一步,避过了这人下一步的动作,挺直身子站好后就看到一张阴柔俊秀的面容从阴暗处显露出来,这张脸……呵,分明就是昔日故友——赵高嘛。
“是我又如何?我也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在这里遇见你。”赵高上前一步,将燕筝强制性地搂入怀中,不顾他的挣扎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以为当年的那场刺杀之后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重新遇见你,阿筝,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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