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
“启儿不孝,回京多日,今天才来看您。姑姑这些年,可都还好?”
霍长砚抬手理理霍启鬓边散发,心里悲喜交加,搂着霍启道,
“我的好启儿,这怎能怪你,我在会稽听闻你回京,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姑姑真是想你了,十年,姑姑已经十年没见你了,你这些年在那平凉真如信里所说的那般好?我瞧着你怎么如此,如此……”
霍长砚只顾拉着自己的侄儿诉说思念,一边的管家适时上前提醒道,
“夫人,天气寒冷,还是请将军先进府吧。”
“你瞧我,真是高兴糊涂了,启儿快同我进府。”
霍长砚领着霍启穿过江府的穿花游廊,但见江府仍是十年前的模样,唯有庭院几处增加些奇花异草,霍长砚喜清净,这也是霍家人共有的习惯。
她领着霍启进了房,吩咐管家下去沏茶,复又转过头来对霍启解释,
“最近户部事多,江郎常不得空,不巧今日也正在部里处理税务,不在府中。”
“年关将近,这时段是户部最忙的日子,只请姑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郎是霍长砚对丈夫的爱称,江郎名江泽,现为户部侍郎。
霍长砚提了江泽,便仔细留意起霍启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又惊又喜,毕竟这两人……
“你姑父近些年来身体虽不如从前,也不算太坏。”她顿了顿又说,“姑姑很高兴你能将以往的事看开,听到你刚才话里的语气,我心里也舒了好大一口气。”
“早年是启儿不懂事,姑父也是一片好心,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姑父当年的作为无可非议,终究是我对不起霍家,也对不起姑父。”
霍长砚赶忙拉住了霍启的手,拍了拍,似是抚慰,又似是责备他对自己的贬低,只是眼睛却飘到了窗外,虚散的眼神好似在回忆当年,
“谁还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你姑父当年没能为你求情,我可生了他好久的气,但他说你的脾性总要外出历练一番才好,今天看来,这话倒还有几分真。欸,看我,你好容易来看我一次,还净说些有的没的。”
霍长砚望着霍启比之前少了些锋芒凌厉的眉目,心里当真放了不少心,她心里霍启什么都好,就只一样让她忧心,那便是早年霍启锋芒太盛,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既然换了话题,霍长砚就忍不住问起他的终生大事来,
“其他姑姑也不多说,免得你说我啰嗦,但你成家的事我可得好好问问,你今年虚岁都二七了,可有心仪的女子了?你母亲去世得早,没人为你操心这些事,我做姑姑的,自然得问问,以往书信里你对我尽是塞责敷衍之词,现在你跟姑姑说个实话。”
霍启无奈的摇头,心想果真逃不出这一问,只好又将书信里的说辞搬出来,
“不曾有,我常年在外,边关事多,那有时间想这些事情,纵使有女孩愿意跟我,平凉苦寒,只能是委屈人家姑娘?倒是婉儿妹妹,今年及笄了吧,可有什么好人家?”
霍启巧妙的转移姑姑的注意,果然说到这唯一的女儿,霍长砚心思便被带走了,她表情难得有些无奈,
“这孩子一天到晚不落家的,刚从会稽回来,今儿又去无量寺还愿去了,她这般贪玩童稚,哪里适合嫁人,按你的话说,只能苦了人家小伙儿。知道你要来,本想推了还愿的事,只是不好丢下她的女伴儿,这本是约好了的事。”
霍启表示理解,敲好管家端了茶上来,霍启亲自接过,帮霍长砚满了茶,将自己的也满了,又听见姑姑接着说,
“这孩子端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哪像书香门里出来的?”
霍长砚虽嘴里抱怨,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神情,霍启不由想,婉儿今日的脾性多半是姑姑惯出来的。
“说起这人家的事,我和江郎真真拿她没办法。”
霍长砚口有些干,端起茶轻呷了一口,霍启听这话知江婉定是有了中意的人,他顺着姑姑的话接到,
“婉儿妹妹聪明伶俐,想来这看夫婿的眼光也不会差。”
自己女儿的霍长砚怎么会不了解,她无奈的叹口气,
“错是不错,只是心悦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这心思实在难猜,最近说是喜欢那安和王府的小世子。”
“哦,是他?”
霍启没想到江婉心悦的竟是洛青阳。
“怎的,启儿也知道这人?”
“有过一两面的交情。”
霍长砚见天色将晚,吩咐管家备好晚饭,才又接着对霍启说,
“那小世子是个好孩子,我也见过,只是我见着觉得太过孱弱,仔细比来竟不如一些女子,从小锦衣玉食,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哪能照顾得了婉儿,我心里着实不放心,况且……”
霍长砚拖长了尾音,似在犹豫接下来这话该不该说,霍启问道,
“况且如何?”
“况且这世上夫妻,哪有丈夫比妻子还美的,端的叫我心里别扭。你这个妹妹,涉世未深,总是喜欢些长得好看的人,我和你姑父三番五次劝她也不听。下次你见着她帮姑姑说说,她从小就听你的话。”
霍启笑了,想不到这随口一问还揽了个媒人的活,
“这儿女之事,我怎好插手,还得看婉儿自己的意思,也得看那小世子的意思,毕竟两情相悦方得始终。”
霍长砚赞同的点点头。
二人又话了些家常,听着霍启讲述这些年在平凉的生活,霍长砚几次忍不住垂泪,又开始埋怨江泽当年的坐视不理。
其实霍启尽挑了些有趣的经历讲,只是在霍长砚看来,平凉蛮荒之地什么也是不好的。
望着目露忧切,几次垂泪的姑姑,霍启心里为这些年不曾多多关心她升起了许多愧疚,也因为姑姑嘘寒问暖倍感窝心。
晚饭备了半个多时辰,非常丰富,二人正用晚饭时,江婉却提前回了府。她没让下人通报自己回了府,直接提着摆裙就跑到了膳厅,见霍长砚端坐着正要用膳,想着自己一天未归就要撒撒娇,甫的却见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母亲旁边,顿时禁了口,将那些乖巧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管家早说霍启要来姜府,江婉自然知道这是她的启儿哥哥,只是十年不见,小姑娘眨巴眼睛盯着他望了许久,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十年前的痕迹,这般盯着竟最后自己脸红了,嗫嚅道,
“娘,这是启儿哥哥啊?”
霍长砚有些好笑的朝着江婉招招手,笑骂,
“怎的,你还不认识了?还不快进来。”
“呀!”小姑娘一声惊叹,跑进门坐在霍启旁边仔细端详,嘴里感叹道,
“启儿哥哥容貌变了好多,跟我记忆里的差了好多,不过启儿哥哥以前便胜过京中公子无数,现在就更好看了。”
参军入伍前的霍启也是千尊万贵的人物,出有香车宝马,入有宫室琳琅,腹有诗书,意气飞扬,这般生活养出了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仪态风流。正因为这诸多富贵,使得霍启在平凉度过的头几年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敌人狡猾诡诈,大战失败后,每每乘着夜色派出小支骑兵南下烧杀抢掠,寇饱即扬,让人无从下手,霍启开始时可谓一日数惊,只能被动的跟在蛮子屁股后面打,蛮子来的毫无规律,使得霍启的生活也毫无规律,心惊胆战,气候难捱,饮食不调,加之雍京失意,种种遭遇让他痛苦不堪,人也迅速憔悴下去,幸有爷爷时时来信支撑着他,虽说难过,到底那段日子已经过去,往年富贵风流羁傲不逊的霍启也彻底成了过去。
他听着小丫头恭维的话,也不拆穿,本朝男子以身形瘦削模样俊秀为风尚,真正的美男子是太子洛天成那样的,自己几斤几两霍启心里清楚得很,他摸摸江婉的头,逗她,
“这般夸你启儿哥哥,我可没准备什么礼物给你,是不是婉儿也想叫我这般夸夸你,我看啊,小包子的确是变好看了,小时候的小包子现在成了大美女,不知哪家公子能得妹妹青眼相加。”
小时候的江婉圆乎乎的,霍启的一帮兄弟们最爱逗弄她,看着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圆乎乎的身材就戏谑着取了个小名,‘小包子’。
听见霍启说起自己都快忘了的小名,江婉心里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道,
“启儿哥哥就喜欢逗我,我都长大了,不是小包子了。”
是啊,霍启望着面前的芙蓉脸庞,曾经的小圆脸已经被鹅蛋般漂亮的弧度取代,下巴处还是好看的美人尖,这样的容貌也配得上洛青阳吧,既然小婉儿喜欢……
江婉被霍启说得脸色通红,转身向自己的母亲求救,
“娘,你看,启儿哥哥他欺负我。”
一番小女儿情态直逗得霍启和霍长砚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饭菜都凉了,你二人饭后好好聊,现在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霍长砚发话了,二人便不再嬉闹,安安静静用完了晚饭,饭后江婉又拉着霍启让他给自己讲了许多平凉故事,听得江婉直要跟着霍启去西北,无奈下霍启又讲述了一番荒凉萧瑟的大漠戈壁景象,江婉又打了退堂鼓。
再晚些,霍启就以府中事多为由,谢绝了霍长砚留夜的要求,径直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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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青阳:我总活在别人的传说里。╮(╯▽╰)╭
霍启:我总在别人的传说里听见你。(*^▽^*)
作者:我总把你们两个写在传说里。(#^.^#)
读者:emmmmmmmmm [○?Д′? ○]
第17章
二三这日,盛雍突然下起了大雪。雪势磅礴,霍府梅园里许多梅花不堪重负,纷纷离了枝桠,做了落红。
今日的霍启要前往赵府赴私人宴请,因而仔细着了衣装,一袭玄色长袍,袍上云纹交织,纹路丝线颜色用的深,叫人难以一眼发现,他腰悬玉带,佩琳琅,这般富贵装束将身上的肃杀气息敛了不少。
王管家知道霍启身体好,不畏寒冷,到底还是为他备了件带绒的墨色披风,到达赵府时,赵紫乘已侯在候在门外。
望着下了马车的霍启,仆人连忙撑开竹伞遮蔽风雪,赵紫乘迎上来。
朔风凛凛,大雪漫漫,扰人视听,模糊间,霍启只听得赵紫乘说道,
“师兄,我候你多时了,快些进府吧。”
熟悉的声音,让霍启记忆瞬间被拉扯,他行进的脚步一顿,恍惚忆起很久前,还有个人这般唤过他,
那人说,“师兄,快些进来吧,你可冻着了?我等你多时了。”
记忆中人的模样已经模糊,时间太久,霍启几乎无法描绘出那人五官的模样。
忆起的画面里,只有一扇木门,门两边枯柳残荷,门内一个身影,有一头乌黑的发,风一吹就散在了风里,让人只想执着玉梳将它们一一理好。
赵紫乘见霍启不动,又唤了几声才将他自回忆里唤醒,二人一路闲聊至大厅。
赵峥早已经等在厅内,见霍启进门,放下手里的茶,起身招呼他。
霍启见赵峥起身相迎,连忙见礼,“赵伯,多年不见,身体可还康健?”
“哈哈哈哈,桓宴真是让老夫好等啊,老夫别的不敢多说,但身子骨倒还硬朗。”
赵峥拉了霍启的手,二人至堂中大桌相对而坐,仆人上前满了茶,赵紫乘正要退下,赵峥止道,
“乘儿,你且候着,一会兵部有事,我跟桓宴絮叨不了多久。”
赵紫乘依言止住,赵峥又转过来对霍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