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须椟
姬妙花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木板,随手往水里一丢,正要飞身借力,就听吕飞惊叫道:“那不是我教的暗号?”
端木回春定睛而望。
迎面驶来的那艘船上,黑白旗帜飘扬。
等船近了,便看到怡然站在船头冲他们挥手。
端木回春与姬妙花对视一眼,笑道:“看来辛哈教主办事还是牢靠的。”
姬妙花道:“十次中,总算有一次让他蒙中了。”
两艘船抛锚停靠。
怡然从那艘船上跃过来,抱拳道:“长老,姬峰主。”
端木回春问道:“你不是送霍太医回家吗?怎的在此?”
怡然道:“出了大事。”
端木回春见她面色凝重,不似说笑,敛容道:“究竟何事?”
怡然道:“侯爷收到消息,姬清澜真的行刺皇上,而且险些成功了。”
端木回春道:“险些?”
怡然道:“皇上目前生死不明。霍太医被重新召进宫去了,看这情形,只怕凶多吉少。”
端木回春看了姬妙花一眼,道:“那姬清澜呢?”
怡然道:“不知。但朝廷既然没有缉拿他,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端木回春喟叹。姬清澜执意复仇,如今这个结果也算让他得偿所愿了,却不知是否连累了阿佩她们。
怡然又道:“这条水路我都打点好了,你们只管放心往前走就是。”
端木回春道:“有劳了。”
怡然道:“劳的不是我,是端木长老。”她见端木回春面露不解,便道,“明尊说皇上若此时驾崩,必会引得朝局动荡不安,届时侯府、魔教都难免受牵连。所以他另派了个任务给你,在完成之前,你暂时不必回睥睨山了。”
端木回春正色道:“什么任务?”
怡然道:“找新一任的明尊和暗尊。”
端木回春一怔,随即心头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知道下一代的明尊暗尊都是上一代明尊暗尊在青壮年时期寻觅之后精心栽培的,但他明明记得前几个月贾祥谈起此事时,还说明尊事务缠身,只怕要拖个几年方能腾出手来找继承人,不想现在竟急急忙忙地托他寻找,可见他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怡然交代完,又匆忙回到床上,为他们开道。虽然已经打点好一切,但难保半路不会杀出个程咬金,有她在前路探路,更保万无一失。
姬妙花见端木回春自怡然走后便望着江水沉思,不由从身后抱住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道:“唔,你若是喜欢孩子,我们就先挑自己的徒弟,等挑剩的再给他们做什么小明尊小暗尊。”
端木回春道:“这样一来,我们岂非要找四个孩子?”
姬妙花道:“若是不够,便四十个四百个,你开心就好。”
端木回春侧头。姬妙花的气息轻轻吹拂在他的颈项间,暖洋洋的,如驱散乌云的和风,莫名平复了他的担忧。
姬妙花搂着他,笑眯眯地规划着未来前景——
“一百个给我们洗衣服,一百个给我们做饭吃,一百个给你捶腿,还有一百个站在你旁边。”
“做什么?”
“一起朗诵这世上最真诚最美丽的句子。”
“嗯?”
“尼克斯力西古塔端木回春。”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篇后记。
第101章 后记
通往地窖的走廊里挂着一串风铃。
每当风铃响起,姬清澜便知那人来了。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如鸿毛落地,无声无息,他挂风铃似乎就是为了让听不到他脚步声的人知道他来了。
正如此刻。
风铃响起清脆的叮当声。
地窖那一头隐隐露出一点光亮。
姬清澜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吗?你为什么不吃呢?”那人一手端着烛台,一手端着面,叹息道,“人不吃饭,是会饿死的。”
姬清澜垂眸看着地上那碗面条,一言不发。他被关的几天里,已经深深地认清了一件事,眼前这个秃头胖子是个狂妄自大喜怒无常又极难对付的疯子。他喜欢站在高处,冷静地其他人匍匐在他的脚下受他玩弄。
那人将烛台拿得近了些。
暗橘色的火光照在姬清澜赤裸的身体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交错弥补,有些上了药,有些撒了盐,有些被塞了细细的木条,惨不忍睹。
“疼吗?”那人看着他,神情关切。
姬清澜仍低着头。
那人将面条放在地上,与之前的那一碗并排放在一起,才重新直起身子道:“你真的不考虑下我的建议吗?”他非常认真地问道,“虽然你被拷住了手脚,但是我并没有封住你的武功。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挣脱出来,低头吃面的。”
姬清澜依旧没反应。
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缓缓地点头道:“原来,人就算饿极了,也不忍心放弃自己的双臂。”他将烛台放在地上,拿起面,用筷子喂到姬清澜嘴边。
姬清澜想也不想地吃了。
“你不怕我下毒吗?”那人道,“说起来,我算是你的师伯。”
姬清澜拼命咀嚼着。
那人皱了皱眉,伸手在姬清澜的身上点了下,刚刚吃下去的面就被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姬清澜身体前倾,虚弱地干呕着。
那人看了看自己被吐脏的鞋面,摇头道:“我不喜欢被人忽视。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会开口。我知道你不想死。”
姬清澜慢慢地抬起头,神情从容如昔,“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
那人道:“皇帝还没死,你怎么舍得死?”
姬清澜眼角一抽,低声道:“你说谎。”
那人摇摇头道:“你师父留下的五石七草丹虽然很难解,但无药可解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我进宫的身后下毒,让我想袖手旁观都不行。”
姬清澜死死地盯着他,如果目光能化水,那他的目光一定是这世上最毒的水。
那人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个皇帝我也很讨厌,你下了毒,我才有机会让他半死不活。这样说来,我还要谢谢你。”
姬清澜道:“你想做什么?”
“你猜不到?”那人讶异地看着他,随即不满道,“如果你猜不到,就说明你是个笨蛋。如果你是个笨蛋,那我就不能邀请你加入我的棋局。如果不能假如棋局……我为什么还要喂面给你吃?”
姬清澜道:“你会放过我?”
那人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哪种人吗?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太缺乏思索的乐趣。”
姬清澜沉默半晌道:“你想拥立一个傀儡皇帝?”古往今来,多少佞臣都好这一口。
那人笑了,“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拥立傀儡皇帝是这么容易的么?要亲信遍野,大权在握。我只是个小小的太医,哪来这么大的势力?我要的,只是皇帝全心全意的宠信。”
姬清澜道:“有什么区别?”
那人道:“当然是有区别的。我想要皇帝对我言听计从,但不想被各种俗事缠身。我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无妻无子,为的就是求个逍遥自在。”
姬清澜道:“以你的医术,天下哪里去不得?哪里不逍遥自在?”
那人摇头道:“那怎么相同?我要的是,当我想要吃荔枝的时候,有人不远千里日夜兼程地送来。我要看歌舞时,有人将天底下跳的最好的美人送到我跟前。”
姬清澜忍不住嗤笑道:“你想当杨贵妃还是褒姒?”
那人道:“为何不可呢?受皇帝宠信,又不用为江山卖命,多么美妙。”
姬清澜道:“痴人说梦。”
“唉,你不信么?”那人陶醉地仰起头,“我曾遇到过两位这样的皇帝,不过可惜,一个后来年老昏庸,听信奸妃谗言,疏远了我。我只好让他死了。一个因为纪辉煌的死暗地里提防我,更要派我千里迢迢跑去杀凌阳王,我又只好让他死了。好不容易等到第三个,偏偏不识货。我原本不打算杀他了,反正他总算好吃好喝供奉我,对我还算不错。谁知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我想了一个晚上,不如再碰碰运气,也许能找到一个更体贴的新皇帝。”
姬清澜震惊地望着他。这个人,竟把弑君这样的大事说得如家常便饭般容易。“你,没人杀你吗?”
那人道:“有是有的,但是命不好,都死了。说起来,最可惜的是纪辉煌。我曾经多么喜欢他啊,他武功天下第一,我医术天下第一,我们联手,足以钳制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快快活活。可他偏偏选择站在皇帝那一边对付我……唉。我一生之中杀过三百六十个人,其中,他是我杀的最不忍心的一个,也是最痛快的一个。”
纪辉煌……竟然是被杀的?!
姬清澜道:“你不怕吹破牛皮吗?”
“你不信吗?他的儿子倒是信了。我看在他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一直为他父亲查找凶手,故意卖了点破绽给他。他果然上钩,然后我又写了封信提点提点他。没想到,他立即吓得躲到突厥去了。”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唏嘘道,“人都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可惜我那些老友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的纪辉煌一身武功纵横天下,何等英雄,生的儿子却只能当缩头乌龟。你的师父也是,他医术仅次于我,堪称天下第二,偏偏收了个只会下毒不会制度的笨蛋徒弟。明尊暗尊的徒弟稍微像样点,可他们的师父也不过如此了,就算继承了他们师父的本事,也算不得什么人物。”
姬清澜听他将中原新一代的拔尖人物都损了一遍,不由问道:“那你徒弟呢?”
“我不收徒弟。”那人转头看他,“看在我与你师父的渊源上,倒是勉强可以用你。”
姬清澜冷笑道:“我一定会为你所用吗?”
那人抬起手,慢慢地摸上姬清澜光裸着的胸。
姬清澜身体微微一紧。
那人手慢慢移开,一枚银针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姬清澜脸色一变,额头顿时渗出几颗豆大的冷汗。
那人道:“我用十二枚银针封了你的痛觉。少一根,你就会痛一分。如果十二根都拔掉,你应该猜到会怎么样了?”
姬清澜恨恨地瞪着他。
那人道:“我的棋局从来由我执黑开始,也由我决定谁能与我对弈,不容拒绝。姬季风如此,纪辉煌如此,皇帝如此,你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