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男后
霍可清刚点了点头,昌乐县主却又对他带来的两位粗壮宫人说道:“看那个行礼的人,哎呀,都下雪了,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我看得不清楚,把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去了吧。”
两位宫人得了命令,越过风雪,过去将庄子竹身上的雪披给脱掉了,带到亭子里。太后派过来的春桃看见了,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默许了昌乐县主的行为。
用作保暖的雪披被取走,庄子竹那本来还算温暖的背脊,被北风卷着雪花一吹,实在寒冷。幸亏庄子竹在道观里保持了七年冬天洗冷水澡的习惯,才能堪堪耐得住。要是换了其他娇弱的哥儿,这次回去,肯定要受寒生病了。
亭里,宫人放下卷帘,架起屏风,挡着四面风雪;亭外,飘雪漫漫,慢慢地,把庄子竹的平底棉鞋给埋了。庄子竹的头上、肩上、曲起的膝盖上都堆了一堆白雪,睫毛都变白了。庄子竹心情放空,当是扎马步了,锻炼身体了。
偶尔有哥儿、宫人们路过,对着庄子竹悄声指指点点。有的想把自己的雪披给庄子竹盖上,却又怕被拖累,没有上前。梁雅意寻了一把伞,走到庄子竹跟前,把庄子竹头上身上的雪都给扫了,把伞盖在庄子竹头上。
亭内传来昌乐县主的一声呼喝:“那个谁,把人给挡住了!我都没看到他有没有偷懒,走开。”
梁雅意只得走到庄子竹的后面去,依然举起伞,帮庄子竹遮挡风雪。庄子竹嘴唇蠕动,说了一声:“谢谢。”
梁雅意不忿道:“太后向来仁慈,和昌平县主没什么往来,这次怎么会由得他作践你啊?那个昌平县主也是的,我回去就让爹把他儿子的官给撸了,让他得意。”
庄子竹轻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是县主罚我,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梁雅意说道:“县主这样,肯定是霍可清告状的,霍可清跟他哥哥关系最好了,近墨者黑,可见他哥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办了,回去我就让我爹罚他哥。”
庄子竹低头忍住笑,说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了,谢谢你,你回去吧,我不知道要被罚到什么时候,你不必在这里陪我受罪。”
梁雅意很讲义气,说道:“我从小就在雪里滚惯了,一点小雪没什么。”
“我也没什么。”庄子竹说道。
梁雅意坚决没走。直到昌乐县主这边用完了午膳,罚庄子竹都罚了一个时辰的屈膝,罚得昌乐县主自己都觉得无聊了,最后才故作大方地放了庄子竹,带着霍可清出宫去。梁雅意把庄子竹扶起来到亭子里坐着,帮他按摩膝盖,休息一下。
太后留下来的春桃这时候过来,给庄子竹和梁雅意都布了午膳,还给庄子竹带了一句话:“太后有话,请庄大人好好思考今天的遭遇,思考是否推拒权势,任人摆布。三天之后,太后有请。”
庄子竹捶了捶屈得酸软的大腿肌肉,愣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了。”
直到晚上,宣恒毅在城外检阅禁军回来,才得知此事,派了太医到庄子竹府上去,又命人给庄府送了药材,宣恒毅想亲自出宫探望,却被太后先留下的人拦住。
宫人低头转告说:“太后娘娘请皇上先别到庄府去,太后娘娘有话要说。”
宣恒毅想请太后等会再说,谁知道,宫人前脚拦住宣恒毅,太后后脚就到,还亲自捧着一盅鸡汤过去。宣恒毅这下没法马上离开了,只得把太后请到殿中。
太后把鸡汤放在宣恒毅的御案上,揭开盅盖,说道:“哀家今日下午亲自熬的汤,毅儿出宫这么久还没用晚膳吧?先尝一口。”
宣恒毅没喝,开门见山地问道:“母后为何如此?明知儿臣属意庄子竹,却任那昌乐县主在大庭广众之下磋磨作践他——”
宣恒毅还没说完,太后就高声打断道:“他既然拒绝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哀家心里不舒服,自然得让他尝尝没有权势的滋味!”
说罢,太后又摊手道:“这只是开始,他尝过之后,要是想亲自报仇,还能对皇后之位不动心?毅儿,哀家是给你提供机会呀。”
“若子竹是为了权势才嫁于朕——”宣恒毅神色暗淡下来:“母后莫要逼迫了,子竹确有军功,朕也不愿如此。”
“母后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挡住多少明枪暗箭才保住你和柏儿,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太后说着,布了晚膳,亲自陪同宣恒毅用膳。
宣恒毅抬头望了他那满脸皱纹的母后一眼,抿了抿唇。
用完晚膳,天色已晚,宣恒毅没在深夜打扰庄子竹,而是去了御书房。
太后亲自允许昌平县主发作庄子竹,宣恒毅没有在明面上与太后对着干,没以让庄子竹屈膝行礼为由而直接发落昌平县主。他甚至暂且放过了他们,揪住霍可清的父亲、昌平县主的夫君霍庭的几点错处,罚俸半年,当晚就把礼部员外郎的官职撤掉了,下旨把霍庭贬到萧国去,当一个小县的县丞。
县丞的官位,比县令还要低微,当霍庭晚上收到调令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是的,他在礼部是犯了几个小错,但通常来说,罪不至此啊?莫非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第23章 发落
宣恒毅发落完霍家父子, 深夜还没成眠, 枯坐在御书房内, 手掌放在大腿上, 背脊挺直, 仿如老僧入定。
李顺在一旁恭顺地站着, 待亥时钟声响起, 李顺跪地提醒道:“陛下, 夜深了, 还请陛下早点休息, 不然庄大人看到, 就前功尽弃了。”
宣恒毅苦笑, 说道:“子竹今日受辱, 不是朕不够看重他,而是其他人还当朕人微言轻,处事昏庸啊。”
李顺低头道:“陛下一国之君——”
宣恒毅抬起手, 李顺闭上了嘴巴。
又过了良久,宣恒毅问道:“今日跟在母后身边的妃嫔,都有谁?”
李顺一一作答。
宣恒毅又问道:“一个都没劝?”
李顺垂首道:“据夏枝所说, 没有。太后娘娘吩咐后就离座回宫, 娘娘们尾随相伴。”
“母后可真是后宫之主啊!”宣恒毅笑了, 终于提起御笔,连写三道圣旨。李顺在旁研墨, 看到圣旨上的内容, 暗暗心惊。
罢了, 宣恒毅又召在御书房内屈膝了两个时辰的宫人李旺上前。屈膝了两个时辰,李旺的腿都直不起来,不敢按摩膝盖,一路用手帮扶、膝行而来,然后恭敬地在宣恒毅座前伏低。
看着李旺这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宣恒毅无法想象庄子竹的双腿如何,感同身受,又仿佛有一口气憋在心口,挥之不去。宣恒毅吸了口气,吩咐下去:“你是乾清宫掌印,管不到母后那边,是朕还没立起来。明日把你平调到长乐宫,人手调动不必过问太后,懂?”
李旺恭敬道:“奴才明白。”
宣恒毅合上了眼睛,音调冷淡:“母后身边的宫人,没有尽到劝阻太后干预前朝的职责,本该全处置了。念着他们侍奉母后多年,西宫洒扫,君山祖庙,怀安皇陵,你看着办罢。”
李旺应下。
第二天一早,太后尚未醒来,李旺带领宫人一路疾行,一一宣旨过去。后宫之中,一片愁云惨淡。
陈妃才梳妆打扮完毕,接了旨,整个人都呆住了,示意身边的宫人塞了个福囊过去,李旺不接,退后一步,不卑不亢道:“陛下有旨,还请选侍莫要拖延,马上搬出主殿,到华清宫入住。”
陈妃,不对,现在是陈选侍了。陈选侍上前几步,问道:“皇上是不是弄错了?我侍奉皇上多年,怎么可能降级又禁足?太后娘娘知道吗?”
李旺冷淡道:“还有一刻钟时间,请陈选侍立即移步出殿。还是选侍想让奴才抬你过去?”
……
除了陈妃罪加一等,被贬为选侍,古嫔、洪贵人等九位昨天陪伴太后宫宴的,也以没有劝导太后责罚朝廷重臣为由,一律贬为才人,移居于华清宫,禁足半年。
不消半个时辰,九位穿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才人选侍们在华清宫聚在一起,昨日还高高在上的陈妃,今日成了选侍,地位比洪才人还要低。选侍只允许带一位宫人服侍,陈选侍躲在房里没出去,撕烂了好几块手帕,不想看到其他被贬才人有可能会奚落于他的嘴脸。
陈选侍的宫人劝道:“主子别撕了,我们被禁足又出不去,撕烂了就半年没有新的了。”
陈选侍瞪了他一眼,把撕烂的手帕扔在他脸上,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半年出不去!姑母肯定会救我出去的。”
另一间房间内的洪才人,则心平气和极了,他对着镜子,一件一件把头上的珠钗取下来,脱下华美的衣裳,散了头发。又半瘫在床,让贴身宫人从箱子底下取出一本私自带回来的话本。
宫人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劝道:“主子,你虽然一时被贬,可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洪才人笑道:“还不明白么?皇上向来不喜踏足后宫,后宫中人全按太后喜好纳来,我也是。进宫一年,皇上可曾召寝?何曾看过我一眼?今日居然连太后娘娘的侄子陈妃,也都被贬成选侍,后宫要变天了啊!我这种犯过错的,还能上进嘛?”
宫人犹豫道:“禁足半年……那,后年春天宫宴可以出去?”
洪才人笑了笑,摇了摇手上的话本子,沉迷小说不再说话。
……
太后这天起床,照例坐在他的长乐宫主殿内,看众妃嫔进殿请安。今日早上,却发现连同他的侄子陈妃在内,九人都不见了。太后打发身边伺候的宫人去各宫询问,岂料长乐宫竟然被团团围住,太后身边的人根本出不去。
太后皱眉道:“岂有此理?谁敢拦在哀家宫门口,这是反了不成?毅儿什么时候来?”
说到这里,太后忽然愣住,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众位低位贵人才人都不知道发生何事,面面相觑,不敢在太后发怒的时候说话。
太后胸膛起伏,养尊处优的光滑手指敲着膝盖,在想应对之策。想了又想,命人去长乐宫的小厨房做了烤红薯,给来请安的各位低位贵人才人等分吃。
一碟又一碟烤红薯被端了上来,太后和颜悦色地说道:“今儿天气冷,遥想当年先皇在世,国内大旱,五谷不丰,先皇也是这么与哀家挖红薯分吃的呢。你们也都尝尝,毅儿小时候可也喜欢吃了。”
众位贵人才人听罢,怀着不安的心情,小口小口地把分成一块一块的红薯吃了下去。白才人首先吃完,开口赞道:“吃了热辣辣的烤红薯,浑身都暖和了呢。谢谢太后。”
其他贵人才人们纷纷效仿,把平常普通的红薯赞得像人间美味一样,恨不得餐餐都吃。太后也适时对往日大旱的勤俭饥荒生活怀念起来,与众位贵人才人诉说。宣恒毅下了早朝过来的时候,甚至有好几位才人都在抹泪,直说他们父辈祖父辈当年生活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