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男后
宣恒毅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讨价还价道:“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想必是朕不在子竹眼前,子竹不好画出来。今天情况不同,李顺,去开一雅间,朕与裴将军商议京畿要务,子竹在旁对着朕作画。子竹不是在朝为官,这些都可听得。”
李顺躬身应了一声:“是。”接着他退了出去,开好雅间,请众人移步上三楼。梁雅意有些踌躇,问道:“既然宣将军与裴将军商议要务,那小民就不上去了。”
裴将军留下两个带刀侍卫,点名让他们护送梁雅意回府。梁雅意谢过裴将军的好意,说暂时不准备回府,而是在二楼用一边午膳,一边等庄子竹下来。墨书和锦书都跟着梁雅意,自觉回避宣恒毅与裴将军谈的要务,没上去雅间。
庄子竹跟着宣恒毅他们上去,也觉得奇怪,奇怪宣恒毅跟禁军首领谈事情,怎么就在二楼大厅里随便坐了,对着楼梯口的位置坐的,连雅间都不开。
一到雅间,窗户只开了南边的,能看到窗户之下的镜湖,看到冰湖上姜宸与宋传智一边摔倒一边往邀月楼这边滑来。北边的窗户却被关紧了,北风却没有吹进来。雅间的角落里生起暖炉,暖烘烘的。庄子竹把丝绵手套脱了,又摘下暖耳,正想把暖帽都摘了,宣恒毅就阻止道:“戴着。”
“哎?”庄子竹摘帽子的手停住了。
宣恒毅也不看他,低头在桌上铺开京畿地图,只动了动嘴唇,说道:“你南方人,冷。”
这时候,宫人们摆好画架,为庄子竹研好墨汁,又把一个汤婆子放庄子竹手里,让庄子竹暖手。庄子竹感觉到熟悉的宣恒毅回来了!可宣恒毅又说道:“暖了就开始画,子竹迟了两天,应该再补两幅才是。”
庄子竹挣扎道:“可微臣今天画不完——”
“明天早上进宫来画,朕会派人接你。”宣恒毅命令完毕,就与裴将军商讨京畿的防卫调动来,又说起那日整顿小胡同的行动中,抓获了不少别国潜伏的奸细,说起如何管制京畿重地的外地商人与地痞流氓来。
庄子竹戴着暖耳,宣恒毅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晰,只是那轻声低语,像是床边呢喃,听得庄子竹耳朵痒痒的。
怎么之前一直觉得画人像没什么难度呢?庄子竹决定低头不去看他,也不听他们在谈论什么了。专心致志的,从擅长的山水画起,画那天冬猎时山上嶙峋的石,画光秃秃的树,树间被箭射`中的狍子,再画到宣恒毅座下的墨骓,画它披散的鬃毛,飞扬的尾,有力的后腿……
“还没画到朕?”宣恒毅的声音突然从庄子竹背后响起,把庄子竹呼吸一窒,还好他手稳,才没有毁掉好不容易画完景物的画。
庄子竹放下画笔,低头说道:“与陛下熟悉之后,陛下气宇轩昂,龙章凤姿,微臣以往的画技难以描绘陛下风姿之一二,两日未完成皆因于此,并不知微臣故意推脱,请陛下赎罪。”
宣恒毅嘴角翘了翘,又撇了下来,说道:“也罢,午时已到,今日先用午膳。但毕竟子竹答应过朕,承诺要以画换猎物,那明日就早点进宫,兑现承诺罢。御书房中有画家名作,子竹若自觉画技未精,尽可参考研读。”
庄子竹低头拜谢,又说道:“那微臣下楼与雅意用膳了。”
宣恒毅不允,说道:“李顺,你下楼把人请上来。”
李顺领命而去,没一会儿,梁雅意拘谨地上了楼,一言不发地陪同庄子竹他们用膳。
散了席,宣恒毅命庄子竹把那画带回府中,继续完成,他则与裴将军一道阅军去了。马车上,梁雅意捂着胸口,说道:“陛下太可怕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拘谨的饭,大气都不敢喘。子竹你怎么欠了陛下的东西?早知道今天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庄子竹长吁一口气,说道:“没事,只是接下来几天可能都不能和你出来玩了。刚刚我在楼上看见宋大人他们上楼来了,你和宋大人有进展嘛?”
梁雅意说道:“没什么,那个姜宸一直在打听你的事,我和宋大人都敷衍着他。我就觉得他人不行,胡子满脸都不整理一下,而且名字居然叫北极星的那个宸,这是有多想当皇帝啊?”
庄子竹好奇道:“他一个皇子来到章国,都快过年了还不回国,是不是质子啊?”
梁雅意想了想,说道:“是吧?晋国今年春向我们俯首称臣,可他们皇帝没有生哥儿,不像洛国那边送了洛妃过来,就派了个皇子过来当使者了。”
庄子竹把大概情况了解一下,就算了。他掌握研制火`器的技术,那日冬猎一向各国使者展示,那他很可能就会成为各国拉拢的对象,甚至,成为被强行绑回去的对象。于是庄子竹现在出门都很保险,向皇帝给他的刘管事报备行踪,又带两队侍卫出门,确保安全。
至于明日进宫——
庄子竹有正经官职在身,按理说,就算私下答应了作画,是不该进宫为皇帝专门作画,做那画师才做的事的。可是今天被宣恒毅这么一撞见,庄子竹心里怂,宫里的御书房之中,又有画家名作吸引着,庄子竹也想进去鉴赏一二,要是有宫廷画师一同讨论,那就更妙了。
这天下午,庄子竹都没出门去,试着在中午画了一半的景物画上,添上宣恒毅骑`射`的背影。只画背影,似乎比画脸容易些,宣恒毅那天的身姿早刻在庄子竹的脑海之中,一蹴而就,寥寥数笔,就把宣恒毅的背影勾勒了出来,都不需带修改的。
画毕,庄子竹不禁观赏了几眼,满意于自己的画作,可又叹了一口气。
这边庄子竹画完,刘管事才敢出声打扰,把庄子竹带到琴房那边去,说道:“今早圣上御赐一张鸣凤琴,请主子过目。”
庄子竹不懂琴,看了一眼,就让人把这鸣凤琴收好了,免得尘封虫啃。刘管事又递上了一封信,庄子竹一边拆开信封,一边问道:“我不会弹琴,陛下想让我学?”
刘管事只说不知,庄子竹拆了信封,看到上面写着一首咏竹的小诗:
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
悠伴凌云啸,长笛吐龙吟。
落款是宣恒毅的私印。庄子竹能看懂前三句,都是咏竹的,可是这第四句是啥意思,要把竹子砍了制成长笛吹嘛?
圣意当真难测,要是嘉奖他冬猎时调度有方,送金子银子不更好嘛?庄子竹把诗收好了压箱底就算了。
第二天,庄子竹睡到自然醒,墨书进来为梳洗,提醒道:“宫里来的大哥们一早就在等了,等着主子你进宫,为圣上作画?可我问要不要叫醒主子的时候,他们都说不用。”
庄子竹洗梳头完毕,换上三品大员的紫色朝服,说道:“知道了,今天我进宫去,不用担心。你和锦书认真练字,回来我检查功课。”
墨书点了点头。庄子竹又吃了早点,才上马车进宫去。
宫人们一直把庄子竹带到御书房,宣恒毅此时早就下朝了,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庄子竹还没走到里面,就看到大长公主和霍可清、还有一个和霍可清长得像的哥儿,在御书房外跪地不起。
不对,这不能说是在御书房外跪地不起,他们连正院都进不去,在院门跪着。宫人们给他们塞了厚厚的坐垫当护膝,免得他们直接跪在雪里;又给大长公主盖了几层厚厚的披风,免得年老的他冻着。
进御书房只有一条路,庄子竹只有和他们碰见了,又对大长公主行礼。霍可清一见庄子竹,就向庄子竹扑了过来,双手拉住庄子竹的小腿,求道:“庄大人!可清求求你了,母父要被斩首示众,可陛下拒绝接见我们。请庄大人帮我们求求情呀!可清给你跪下了。”
庄子竹抽出小腿,躲开了霍可清的跪礼。心里却在疑惑,冬猎当日,宣恒毅说过让霍可清的母父流放旱地当苦工,怎么今天变成斩首示众了?
第37章 感激
这边霍可清见庄子竹不应, 又膝行过来, 抱住庄子竹的小腿哭求道:“您是陛下的心腹重臣, 因为您差点被害, 陛下震怒非常。我知道母父要集合地痞流氓来加害于您, 您也受惊了, 我替他给您道歉了。可只要您肯原谅了我的母父, 肯跟陛下言说求情, 那么我的母父就不用问斩了!”
霍可清那张本来明艳张扬的脸, 此刻未施粉黛, 眼睛红肿、鼻子通红, 眼泪鼻涕齐流, 整张脸皱在一起, 变了个样,显得凄惨又狰狞,以前高高在上的嚣张之美都看不到了。
对方现在是很惨没错, 可加害人罪有应得,竟然要向他这个管不到事的被害人求情嘛?
庄子竹又缩回腿,说道:“你先起来, 我只是火器营的掌印, 其实就只是个小小的工匠而已, 为陛下做武器,不是大理寺卿, 更不是宗人府的官员, 实在管不到你的母父的刑罚。而且你和你的母父都知道, 我这小官从来不上朝,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肯定没有大长公主的地位高,这事大长公主跪下来求情也不行,实在轮不到我管。”
霍可清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庄子竹就是个做武器的,霍可清求救无门,悲从中来,哭泣不已。
而此时大长公主跪着,面向庄子竹低头拜下了,庄子竹可不敢受他的礼,连忙过去,半蹲着托起他。庄子竹年轻有力,大长公主硬是拜不下去。
大长公主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对庄子竹求道:“我儿已经在大牢里关押了整整五天,一月之后就要被问斩,加害朝廷命官视同逆反,罪无可赦,即使未遂,即使我老年丧子,也得认了。可我的四个孙子何其无辜,也要族刑连坐,贬为罪奴,哥儿要被发落到教坊司,将来被人赏`玩。但陛下目前尚未对他们禁足,可见事情还有转弯的余地。然而我们去不到长乐宫拜见太后,也不被陛下接见,请庄大人替我们求求情吧!以后有用得着老身的地方,老身必定竭尽全力。”
听到大长公主这么一说,庄子竹都愣住了,还要发落到教坊司?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庄子竹略有耳闻,罪臣之子会发落过去,练习琴、棋、书、画、舞、杂技等等,宫里的教坊司还好,只在庆典时表演;而宫外的教坊司,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公家开的妓`院,供文官武官赏`玩。霍可清本来一介乡君,大长公主之孙,沦落到那种地方,岂不是生不如死?
那昌乐县主冬猎前就开始被关押,到今天一共五天,估计大牢内也做不出什么事,还是说,关押的时候发现他之前做过的事,才被加重刑罚?
怎么说,霍可清和他的兄弟们都沾着皇亲,贬为平民就罢了,充入教坊司,被人随意赏`玩,就算宣恒毅允了这么罚,其余皇室宗亲肯定心有戚戚,说不定还得集合起来对付宣恒毅,说他不念亲恩,残暴不仁。
这一层庄子竹都能想到,宣恒毅不会想不到。回想冬猎当日,宣恒毅还唏嘘感叹,大长公主的夫君为国捐躯,他的儿子却不成器,犯了加害朝廷官员的逆反大罪。而那霍可清除了是皇室宗亲,还是功臣之孙,即使母父犯错,这侮辱人的罚法还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