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错
想通此节,苏未名暂且抛下了心中的委屈不平,开始靠练功来打发枯燥无味的漫长等待。少年人心里,更存了几分要强好胜,逼着自己努力学剑,唯恐有朝一日回去了,被小筑里的人看轻,笑话他是个什么也不会的乡下小子。
「少爷,别发呆了,快跟我去祠堂,给老夫人上炷香,别让门主说你怠慢。」九叔低声催促他。
苏未名点头,他对那个害得自己有家难回的老太婆实在没半点好感,可这想法,自然不能说出口。他理了理身上的粗麻齐缞,那是九叔随车带着嘱咐他换上的,随老人进了门。
沿途有几个仆役见着两人,还当苏未名是幕遮少爷,行了礼,丝毫没觉出异样。
两人踏进光线幽暗的祠堂,苏庭轩父子也在为老夫人上香。见兄长来到,苏幕遮自是欢喜,却不便在灵位前展露笑容,仍一脸悲戚,取了三炷清香点着了递给兄长,道:「哥哥你回来了,给奶奶上香吧。」
苏未名对和自己一样身着重孝的弟弟感激地望了眼,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上香,起身后,望向父亲。九年未见,父亲已比他印象中苍老憔悴许多,他心头本有怨怼,这瞬间却也被冲淡,哽咽着叫了声「爹」。
苏庭轩本就不善言辞,面对这个孩子更有隔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话才好,唯有干咳两声,道:「回来就好。」
父亲这简短一句,苏未名却是足足盼望了十六年,鼻腔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抹了抹眼眶内的湿气,道:「爹,娘亲呢?这些年娘亲的病好些了没有?我想去给她请安。」
此言一出,苏庭轩父子和侍立门外的九叔齐齐变了脸色。
三人其实早就清楚纸包不住火,苏未名一旦回来,迟早会知道谭氏早已去世。可真到了这刻,看着苏未名满怀期待的清澈眼神,三人均觉心头沉重无比,难以启齿。
最后还是苏幕遮握住哥哥双手,柔声道:「哥,娘亲她、她三年前就过世了。」
这消息,太过震撼,苏未名张开了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九叔每次来看望他的时候,不都说娘亲得的只是小病,多卧床休息就会没事的么?
「……九、九叔?……」
他僵硬的喉咙终于找回了知觉,艰难地扭头望向老人,希望从老人那里得到否认。可惜入目,却见老人羞愧地垂下了头。
「幕遮少爷说的,都是真的。」
九叔嗫嚅着,朝祠堂内那一排灵位指了指。
苏未名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顿时看到了刻着娘亲名讳的那座黑色灵牌,最后一丝希望亦灰飞烟灭,全身凉透。
为什么要瞒着他?!竟不让他回来送娘亲最后一程?!
苏幕遮与他同胎双生,心意几可相通,这时胸口一阵绞痛,心知哥哥必定伤心到极处。他心中,也怨怪父亲和老祖母当日不近人情,可事已至此,怪谁都没用。
他更用力地握紧苏未名微微颤抖的手,黯然道:「哥哥你别这样,爹跟奶奶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只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
「啪!」
苏未名遽然奋力一挣,拍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苍白脸上的恨意和讥嘲令苏幕遮也为之心悸。
「幕遮,你用不着再为他掩饰!」
少年怒指苏庭轩,冷笑:「你和那死老太婆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你们不就是怕我回来,会克了你们!」
「哥!」
苏幕遮大急,想阻止兄长,却已迟了。
苏庭轩气得须眉皆张,怒叱道:「小畜生,你这是反了。我就不该答应幕遮让你回来!跪下!」操起供桌边上的藤条,便想过来施家法。
父亲这气头一顿打,怕要将兄长打掉半条命!苏幕遮赶紧拦住老父,边劝父亲消气,边猛朝苏未名打眼色,示意他快走。
九叔也拽住苏未名一个劲往祠堂外拖,道:「少爷你就少说两句,先回房去躲一躲,等门主气消了,你再来跟门主赔个罪。唉,你们好歹是亲父子,哪有隔夜仇。」
亲父子?苏未名自嘲地瞧了眼祠堂内怒不可遏的父亲,忽觉这三字是何等讽刺,他哈哈大笑,甩开了九叔,扭头就走。
「孽畜,你还敢笑!」
苏庭轩脸皮都气到发青,若非苏幕遮和九叔冲过来死死拖住他,他几乎就想一剑劈了这个忤逆子。
谁也不知道,苏未名转身大笑之际,泪满衣襟。
他怎么就那么天真,以为父亲会突然回心转意,愿意接他回小筑?原来全赖弟弟为他求情。可如今回来,又有什么用?已经见不到他温柔的娘亲了,他甚至连为娘亲守孝的机会也没有。
「你们一个个,都只会骗我……」真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但当他想一走了之时,却发现除了他寄住过的那两户人家,根本无处可去,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过回寄人篱下的生活。
愤懑纠结于胸,让他郁闷的想挥剑乱砍一气,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向谁去发泄满腔怒火。
前方小径上,一名仆役托了祭祀用的酒菜,准备去祠堂供上,经过苏未名身边,唤了声:「少爷。」
苏未名心情正糟糕透顶,也不理那人,顺手抓过托盘里那壶酒水,便往嘴里灌。
那仆役唬得不轻,少爷重孝在身,不该饮酒,待要劝,苏未名拎着酒壶已然走远。仆役自知追不上,只得折回厨房再去补上壶酒。
一来一回,已耽搁了些时候,他快步去到祠堂,发现少爷竟已到了,正陪门主一同跪在蒲团上。他也不敢乱说什么,恭敬地放下酒菜,收拾走昨天摆上的供品,转身离去时忍不住又暗中瞧了少爷一眼——少年白皙俊秀的脸庞上,并不见半点酒意。
少爷什么时候偷偷学会喝烈酒了?他纳闷地摇了摇头。
默林里,花枝随风轻摆,摇曳出明暗幻灭的光斑。
苏未名就靠坐在一株梅树下,大口大口喝着酒。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以前在乡间,也常看到那些农夫白天劳作后,黄昏时分相聚村头大树底下,喝上几盅黄汤,赌个小钱,乐不可支,似乎什么麻烦忧愁都一扫而空。
他如今,也正急需点什么来让自己出离悲痛。
可这酒水的滋味,远比想象中辛辣。勉强喝下大半壶,胃里火辣辣的,彷佛快烧了起来,两侧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胀痛得厉害,像有个人拿着无形的铁锤,不断地敲打他的头颅。
真难受……他抛下了酒壶,吃力地扶着树身站起,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只觉整个人开始脚底打飘,头脑昏沉,眼前也一阵模糊,望出去,树木花草都成了歪斜扭曲的怪异影子。
「呃——」苏未名一个踉跄,撞上棵树身。
他摸着生疼的脑门,陡然怨气上涌。连这些小筑外的树,也来欺负他。
苏未名恨恨地拔出竹剑,对着周围乱刺乱劈,削落无数梅花。猛地手腕一紧,被人扣住了脉门,竹剑掉地。
「谁?……」他努力睁大朦胧醉眼,依稀觉得眼前站着个极高的人影,却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想挣脱那人的手掌,被那人轻轻一带,反而立足不稳,整个跌进了那人胸前。
「小家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躲在这里喝闷酒?」一个苏未名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在轻笑,清朗醇厚,说不出的熨贴动听。
是过路客?还是小筑的人?苏未名撑着那人的胸口想让自己站稳,却有些力不从心,他直觉那人没有恶意,也就没再挣扎,任由那人伸臂揽住他,摇着晕乎乎的脑袋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申无梦垂眸凝视怀中人,近一年没见,小家伙已高到了他的下颔,出落得越发俊秀,等再过几年,必是风采翩翩的美男子,不知会引多少闺中少女为之倾倒。
甚或眼下,小家伙纵然只穿着粗麻孝服,可被酒意染红的肌肤、濡湿潋滟的双眸,都在无声诱惑着他。
少年红润的唇瓣微张着,酒气芳烈,混杂着四下浮动的梅香,一丝一缕,萦绕在他鼻端,缓慢撩拨着他心底最深处那根情弦……
「呵呵……」
他抱牢少年发软下滑的身躯,含笑责备这没自觉的小家伙:「看你平时还挺稳重的,竟然醉成这样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还好他路经默林,发现了小家伙,万一路过之人是心术不正的淫邪匪类,见了小家伙这等醉态风情,岂不坏事?
幻想到少年在别人身下啜泣扭动的画面,申无梦心头竟蓦然掠过丝杀意,搂着少年腰肢的手臂也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听到少年下意识发出的低声痛呼,他才惊觉自己失控,却并没有松开手。
他的瑰宝,怎容他人染指?
「你、你放手!」腰身被眼前面目不清的男人勒得隐隐生痛,苏未名又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
龚藏就跟在申无梦身后不远处,他便是再粗豪,也看得出教主对这少年一脸强烈的占有欲,一惊,正在思索这少年的来历,就听教主吩咐道:「龚护法,你去林外守着,别让任何人接近。」
「是。」
龚藏多少也猜出了教主的心思,领命转身而去。
苏未名这刻酒意越发肆虐,头昏脑胀,也没听清楚那两人在说什么,只想从男人的臂弯里挣脱出来,依稀听见头顶上飘落那人两声低笑,紧跟着下巴被抬高。
有样温热柔软的东西落到了他嘴上,一点点轻啄着他的唇……
思考能力早已被酒力摧残得所剩无几,苏未名一时竟分辨不出那是何物,只觉得唇瓣如被轻软的羽毛拂过,酥酥的,痒痒的,还有点形容不出的奇怪感觉。
「唔……」他想叫那在他唇上移动的东西走开,刚张嘴,一个湿热的物体便乘隙而入伸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灵活地在他口中游移着,还不时舔过他的舌头、上颚……
苏未名何曾经历过这等挑逗,原本就已不胜酒力,这下子全身都酥软如棉,双手揪紧了男人的衣襟,才没让自己瘫坐在地。
眼看少年就快被自己吻得喘不过气来,申无梦终于轻笑着结束了这个深吻,抱着腿脚发软的少年慢慢坐到地上。
「呵啊……」
苏未名目光迷离,大口呼吸着,尚未从前一刻的迷乱中回过神来,便被男人覆身压住。
一双火热的手随之探进他衣衫里,顺着他腰身往上抚摸,指尖滑过的地方,如遭雷击,苏未名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尽管已醉得一塌糊涂,可这情形,还是让苏未名感觉到极不对劲,他忍不住扭动着身体,试图甩开身上的人。「你要做什么?放、放开——啊啊!」
胸口敏感的红点突被男人指腹轻蹭,苏未名喉咙里的抗议声瞬息都变成了按捺不住的咿唔,引来男人几声了然的轻笑。
「舒服么?」
见少年还挥动着双手在抗拒他,申无梦微挑了下眉,仅凭左手便轻而易举擒住苏未名双手,压在少年头顶上方。其实只需动一动手指头,便可封住少年的穴道,不过申无梦并没兴趣抱个动弹不得的木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