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
“你知道?...…那你还去?”唐昀插上木栓把窗户关牢,屋里没有寒风倒灌,立时暖和不少。
两人僵持在窗边片刻,远处便传来了鸡鸣。
“寅时了,阁主打算在此耗一整夜么?”白秋令本也没休息好,这会儿犯了困,再下了一次逐客令,说着解下了身上的披风递给唐昀:“......多谢阁主。”
唐昀接过那月白的披风,等白秋令回到床边坐下面对他,借着并不明朗的月光又看到他脸上分明的轮廓和漂亮的五官,心中一动,朝他走了几步。
却又在几步之外停下来。
他见过许多人间美色,男人女人都有,他身边也不乏投怀送抱的美人,各式各样的都品过尝过了,这白秋令可真是他见所未见的好看。
眉清目秀说他,太过平凡,却也准确。
那双眼睛生得太过完美,见他顾盼神飞,也见他双瞳剪水,不仅把天上星装了进去,也把水中月映在眼底。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眉目,可偏偏又让他见了这样的眉目。
见过之后便放不了了。
酒楼那次意外的擦肩只让他觉得这人气质独特,林中那次隔着轻纱的初见教他对他有了新的印象,而后他又毫无防备被那一层轻纱无意点缀的神秘感吸引,直到有人误打误撞揭了他的席帽,他心下感慨自己“慧眼识人”,更多的却是疯狂滋生的想要将那双眼睛、那个人甚至那出尘的气质占为己有的念头。
这世间所有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他——偶有他得不到的,轻易也能毁了。
他坏吗?
唐昀问过程青怀,程青怀说平楼阁没有正邪,没有善恶,你也没有。
我也没有。唐昀如是想,行事便更加肆无忌惮,乖张暴戾。
他也知道白秋令不会属于任何一人,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臣服。长在与世无争的云隐山,初入江湖一身傲骨,孤傲冷漠却也善良温柔,行事果决竟也会拿着怀春少女的心意不知如何处置。
这是何其有趣的人?唐昀心中想着念着,决定拿出十二分的耐心,也要将这趣味品到无味,将自己见识过的人间美色再添上点睛一笔。
他在原地停留得太久,白秋令唤了他好几声。待他回过神来,开口便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此前不是说了,时刻戴上席帽,你这模样不能随便给人瞧的。”
白秋令将清羽放在枕边,问他:“为何?”
“我不想杀那么多人,像昨日在河边,那河水都要染得殷红。”
“......阁主以杀人为乐?”白秋令皱眉,像是已经闻到了扑鼻的血腥味,却也把这句话的重点彻头彻尾搞错了。
唐昀单手解开披风抱在手臂上,忽而颔首笑道:“那倒不是。”
“阁主何须管我戴不戴席帽?这行走江湖有一两样伪装,也实属正常。”白秋令道。
“却也正常。”
夏季日头长,这江南也天亮得早,鸡鸣过后两人说话的一会儿功夫,天光乍破,已然是要天亮了。
白秋令愈发的困倦,他无意与唐昀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浪费时间,想直接睡下,又觉得把人晾在一边不妥当。
于是他长叹一口气,两人又相对无言的僵持了片刻,他终于又一次下了逐客令。
“阁主,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唐昀这会儿倒也干脆,扇子拿在手里转了转,目光落在床柱上挂着的白秋令的席帽,走过去将那轻纱挑起来看到一道几不可见的口子,而后又放下手回身朝门走了几步。一把折扇在他手心轻轻地敲,那剑穗打着旋,又溢出阵阵清香。
他推开门,一脚踏在门外一脚还留在门内,脚下一顿回头问白秋令:
“该是有很多人说你生得好看。”
白秋令微怔,不置可否。
“白少侠确实生得十分好看。”
待他都走出了门,转了个身双手搭在门上,做出关门的动作,又眉眼带笑地补了一句:
“这么好看,以后可不能轻易给别人瞧了去。”
于是天蒙蒙亮白秋令才睡下,这一觉来得太不容易,他醒来之时已是日高三丈。
唐昀说话向来是不着边际,那些冒犯的话他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便出了,在房中洗漱好,他将被子都叠放整齐,戴上席帽整理好仪容,才推开门下楼去。
昨晚到了永洛没怎么进食,这一觉又睡过了早饭时间,这会儿他确实有些饿了。
这时辰店里不忙,小二候在木梯边坐着等客人吩咐,几乎打起了瞌睡,掌柜的面前一排铃铛也寂静的悬在半空,店里十分安静。
白秋令路过小二旁边,轻纱扫在他脸上将人弄醒了,睡眼朦胧看向他,马上一激灵站了起来,拍着衣袖慌张道:“客观您这边请!”
白秋令当他是睡懵了错将自己认成别人,摆手道:“无事,你——”
“您这边请这边请,饭菜已经备好了,给您热一热立马儿上菜!”说完小二就将人“请”到了窗边屏风后面,待人坐下后又说:“一早送吃食的时候您那位朋友说您歇得晚了,交代我们不能打扰您休息,我们这才没有给您送早饭。”
“朋友?”白秋令反问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小二说的这位朋友是谁。
除了唐昀,没别人了。
他坐在软垫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听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眼睛都没抬就多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对面。
第十三章 轻浮
“唐阁主昨晚歇好了吗?”他放下茶壶这才抬头看对面刚落座的唐昀,然后摘下席帽放在一边,抬手将窗推开,凉爽的风立刻卷了进来。
唐昀端起茶杯吹了两口,看着透亮的茶汤笑道:“我以为今天这顿饭还是我一个人吃。”
“小二说饭菜已经备下了,我不太喜欢浪费。”白秋令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恢复如常,没了刚才的轻松惬意,又给唐昀的茶杯添满了茶水。
唐昀放下杯子:“酒满请人,茶满送人,看样子你是不太欢迎我坐在这里。”
“是这样吗?”白秋令动作一顿,伸手将唐昀的茶杯拿过来,把茶水倒在一旁的茶洗中,放回原位又往里面倒了半杯,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是很懂,多有得罪还请阁主见谅。”
唐昀轻笑,也不拆穿他,就着手中的折扇按在他手腕上,道:“不见谅。”
白秋令:“......”
“你左一个阁主又一个阁主,倒像是真没把我当朋友,你可能是不懂这倒茶的门道,今日是我设宴款待你,现下你又要‘请’我走,这种种算在一起,我可没法见谅。”唐昀说得理直气壮,一句话说完白秋令一点错处都抓不出。
他绕开唐昀的折扇,将茶壶妥帖的放在一旁,道:“阁主非我仇敌,当然是可以交这个朋友的。”
“既是可以交朋友,这称呼先得改一改。”唐昀面不改色,抬起茶杯一饮而尽,轻放在竹制的杯垫上,掸了掸衣袖又说:“我虚长几岁,要是秋秋觉得直呼其名不好,唤我一声兄长也可。”
白秋令摆碗筷的动作一滞,转而又平静道:“在下家中有兄长。”
“那也罢了,”唐昀动作自然地往白秋令碗里夹了一块肉,“一个称呼而已,原本我也不是很在意。”
无论这朋友交不交,首先这称呼确实太过亲昵也十分别扭,他说不上生气,但也不是很想听到从唐昀口中喊出来。
白秋令斟酌片刻说:“一个称呼而已,阁主也可直呼在下的名字,这是这‘秋秋’实在不妥。”
唐昀挑眉笑道:“我觉得妥当。”
“唐阁主,在下有一事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白秋令道。
“你说,我定当知无不言。”
白秋令放下木筷:“阁主先前说要南下,在下想,那便算巧合吧。可这都到了永洛镇,难道阁主也是来永洛镇有事处理?”
“没有啊,我何时说过我要南下是巧合。”唐昀面不改色地瞎说,从旁拿了个精巧的酒壶问白秋令:“秋秋可否陪我小酌两杯?”
白秋令听他这话眉毛都拧在了一处,他抬手挡了唐昀倒酒的动作,道:“白日我不饮酒。”
“可惜了,这是我今早在友人那里讨来的陈年佳酿,刚从那冰窖里取出来,你看,这还凉悠悠的。”唐昀自顾自地抿了一口,不住地摇头感叹。
虽然饿着,但白秋令已然没了吃饭的心情,他放下筷子把碗往外推了推,严肃道:“阁主此前可还说只是顺路也要南下。”
“我顺不顺路,来干什么,现在我人都在永洛了,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还是好好吃这顿饭,吃完我可以带你去四处转转。这地方我虽然不怎么来,但——”
“唐阁主!你一路跟着我南下,到底是为什么?我先前也说,若是我哪些地方多有得罪,阁主大可言明,是我的错处便向阁主道个歉。”白秋令一让再让,看对面那人又耍起赖,原本平和的面色渐渐开始有了丝丝怒意,下意识五指便紧握攥成拳头放在桌面上。
唐昀又喝了一口酒,看白秋令碗里那块肉还放着动都未动,几不可闻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是顺路,也并非来永洛有什么事,你倒是聪明,知道我这一路都是跟着你。那我这一路也不算没有目的吧?我这目的也非常单纯,就是跟着你。”
白秋令气得冷笑两声,拿了清羽站起身,拂了拂衣摆愠怒道:“阁主的手段真是名不虚传,不过我始终想不到我身上会有什么阁主需要的东西!阁主分明是故意为之!”
唐昀大大方方点头:“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跟了你一路,从临海山庄到清城,再从清城南下至永洛。”
“你去过清城了?”
“去过了——秋令的两个侄儿生得着实乖巧,尤其年长那个,眉眼跟你都有——”
唐昀话音未落,便眼见一道剑光在屏风上一闪而过,白秋令持剑而立,清羽出鞘直指他面门。纵是这样他也还尽力克制着,死死盯着唐昀一字一句道:“唐昀,数月前临海山庄一事,我念你后来助我脱困,都不曾与你计较,事到如今你竟然将主意打到小孩子身上!”
唐昀抬手捏住剑尖,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面前白秋令的怒气也权当没看到,复而缓缓道:“你看,唤我全名也很容易嘛。”
“唐昀!”
白秋令上前一步,清羽便在唐昀指间滑动一寸,锋利的剑刃差点划开他的皮肉。
“我只远远见你在街市上买了些小玩意儿和糖,连你家大门都不曾进去,”虽说是拔剑相向,但白秋令手下始终掌握着轻重,唐昀知道他手下握着力道,故意转动食指,如愿以偿的让清羽在他食指上留下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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