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
“江湖事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秋令道。
唐昀又问:“那若是谁人见了你的模样,你待如何?”
白秋令不知他问话何意,将清羽换了只手拿,不自觉便笑说:“见了便见了,莫非见了我的样子就要自挖双眼?”
“那自然是不用,”唐昀拍拍手和衣袖,将腰间另一把绘了海棠的折扇拿出来,袖中取出清羽剑穗,一边往扇柄上栓一边又道:“毕竟我今日也见了你的模样。”
白秋令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提醒道:“那是我的剑穗。”
唐昀忽而大笑出声:“我当然知这是你的剑穗,不过从今天起它便是我的了。”
“你这人实在是不讲道理。”白秋令终于说出了两人第一次交手时就想说的话,眉心紧锁和他视线相接,双手环胸抱着清羽与他对视。
“你和 凭楼阁讲什么道理,和唐昀讲什么道理。”唐昀看上去浑不在意,像是在与白秋令闲谈他人,又像是两人已经关系密切,抬手拿掉他肩上一片残叶,白秋令后退,他便单手钳制住他的肩膀,说:“我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
白秋令抬手挡开,再退一步道:“方才你为什么出手杀人?那几个人可以不用死。”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杀人?”
“问不得?”
“他们在我看见你什么模样之前,先一步看到你了。”唐昀认真解释。
白秋令又问:“只要是在这之前看到我的人你都要杀?”
“都杀——我这就找时间去把之前那些说你奇丑无比的人,都杀了。”唐昀说得理所应当,语气极为正经,白秋令心头一跳几乎就要把他这话当真。
他抿唇思索片刻,再问道:“司徒剑也见过我的模样了,你也杀?”
唐昀笑答:“这就去。”
“疯子。”
白秋令盯着他看了会儿,只觉这人是在胡搅蛮缠,没打算再在此处与他耗下去耽误时间,扔下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开。
唐昀没有立刻追上去,低头看着衣摆上的几滴血渍,低骂一声厌恶地皱眉掸掉了几片残叶。
他手中折扇上挂着的剑穗隐隐散发着槐花清香,却没有白秋令在面前的时候那样明显。明明不是槐花盛放的时节,那人却像是花香入了骨,身上带着槐花香味不说,连气质也像挺拔的槐树那样给人以清冷孤傲的感觉。
他忽而一笑,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那张教他惊艳万分的脸——白秋令大概是他在人世间见过最好看的一人,他想。
第八章 英雄“救”美
白秋令不擅与人交流,花了点时间打听青霜剑的下落,而后一路朝着东边去。
四五月,昼夜交替进入初夏的时节,一路东行四五天都没有发现唐昀的身影,白秋令放慢了赶路的步伐,此时歇在路边茶棚喝茶乘凉。来往的马车牛车在地上碾出一道又一道痕迹,扬起尘土向四周散开,他抬手掩了掩,刚放下手中的杯子转头便眼见那万分熟悉,而又避之不及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
唐昀早几天确实没有继续追白秋令,否则以他的轻功,让白秋令先跑三天他也能追上。程青怀半路把人请回去处理了一点阁子里的事务,耽误了三天才抽开身,从凭楼阁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各地汇报白秋令的行踪。
凭楼阁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线报更是周全,想要掌握一个人的行踪并不难,天涯海角除了消失的人和唐昀不想找的人,几乎都能找到。白秋令像是已经被唐昀的“死缠烂打”激出了条件反射,见到人只想离他远一点。
自从大半个月出了之前横君一事,临海山庄就一直在派人骚扰他——他也想停下来问唐昀个一二,但这一停下来又要被他缠上,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不问缘由走就是了。
唐昀这个人看似极没耐心,但在追逐白秋令的这件事上可谓是乐此不疲,孜孜不倦。
程青怀知道他对好看的事物总是执着的,恰好白秋令又是个武功高强的俊美剑客,简直就像是自己跳进蒸锅蒸了个白里透红的摆放在了唐昀面前让他趁热吃。可俊美剑客虽然俊美,到底是个剑客,弄不好是要被——
被“暗算”的。
白秋令只顾着在人群中穿梭躲开唐昀不停追逐的视线,夜色中匆忙转进身边的巷口,一头撞上了一个惊慌失措的青色身影。虽然反应过来看到那纷飞的白色粉末之后及时掩住了口鼻,但他还是吸入了一些进口鼻,眼前开始出现了那少年的重影,晃得他头脑发昏。
少年感觉自己闯了祸,一边惊恐地道歉一边扭头看着追上来的几个人,没再解释拔腿便跑了。白秋令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还是仅仅是迷药。清羽出鞘而立,他反手一剑横扫,误打误撞帮逃跑的青年拦住了身后的人。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隐隐听到“同伙”两个字,而后一觉便“睡”到了次日。
*
醒来的时候白秋令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头还痛着。他睁开眼扫了一眼四周,看到清羽静静躺在桌上,桌边凳子上坐了一个衣着华丽头饰复杂的女人。
女人名唤云蓉,是凭楼阁众多欢场里年纪最小的老鸨,后来被程青怀提携做了欢场总管。她少时家贫,当初是自己把自己卖给了凭楼阁做清倌,弹得一手好琴,能说会道进退有度,为人处事很是圆滑,很快就被当时收她的欢场重用。
凭楼阁的欢场有个极雅的名字,锁月。唐婉当初立下了规矩,不能买卖姑娘和清倌,凡是买了人的都得交待性命,多年以来还算是风平浪静。云蓉一直小心地管着,生怕出了点儿什么纰漏,这么些年也没生过什么是非。
昨晚上跑出去那少年确实是个意外。
少年逃荒而来,迫不得已买了身,有客人点了他,答应得好好的,临到门口了吓得扭头就跑。巧的是那几个撵着他出去的打手也都是新来的,规矩是知道,但行事鲁莽有点儿不听招呼,没等云蓉吩咐,二话不说就要把人抓回去。
少年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定要离开欢场,不知从哪里盗来迷药,准备逃命的时候用,不料全用在了白秋令身上。
而白秋令误打误撞着了道,正好给唐昀瞧了个一清二楚。
起初他见白秋令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将整条街道都绕了两圈,觉得这人甚是有趣,一把扇子在胸前悠闲的扇着,看那人无论怎么窜都在自己的视线里,便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许是慌不择路,又或者是天黑了实在是看不真切——也或者少不经事的俊美剑客并不知道他钻进的是个什么地方,他眼看着白秋令朝那巷子拐了进去,紧接着就有个少年脸色苍白从里面跑了出来。待他收了扇子信步跟过去走到巷子口,正好欢场里那几个人从后门冲了出来,手里拿着麻绳就要将躺在地上的人捆起来。
他本想阻拦的,可随后脑海里就又浮现出了那人间绝色的脸立刻便改了主意,折扇在手心轻敲着笑盈盈地朝那几人走过去亮明了身份。
唐昀手臂上挂了个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白秋令踢开云蓉虚掩的房门时,她正在屋里品着茶,手中精致的茶罐装着些许上好的明前龙井,生生被突然出现的唐昀吓得洒了一地,一颗茶叶都没给她留。
而她不仅不能冒火,还得给唐昀赔不是。如此讲究排面的自家老板居然都走到屋跟前了她还没跪地相迎,这要是唐昀心情不好,那说不定是要出大事的。
好在手臂上挂了个生人的唐昀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三两句话交代下来,看那样子还戏瘾爆发准备跟她演上一出。
于是拿了“戏本”的云蓉在房里守了好几个时辰,白秋令总算是醒了,在桌边坐得腰腿酸软也还得装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悠悠问他:“醒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照唐昀的吩咐将桌上的剑不动声色换了一边,即便那人还绑着,也得放在他不能一下够到的地方。
见人迷糊着没答话,她咬了口点心顿了顿,拿捏着语气轻重又问:“饿么?”
白秋令着实恼火,他这已是第二次被人绑了。
前次是毫无防备之下被司徒剑银针暗算,这回倒好,直接撞在了人家的迷药上,实在是不应该。他太阳穴紧绷,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他又运转内力试了一下,发现除了身体不怎么舒服以外,倒是没别的异样。
云蓉问他,他下意识便反问:“你是谁?也是凭楼阁的人?唐昀呢?”
到底是什么事儿都经历过的人,云蓉瞧这俊美剑客长久不答话一开口就直接切中要害,缓缓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慌张。她干这一行这么些年什么样的男人女人都见过,虽然不知道这看上去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少年怎么会招惹了自家那难伺候的主子,但既然是唐昀吩咐了,那也得照办。
云蓉站起身擦了手,朝床边走过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样桌上的剑,耳边不断回响唐昀嘱咐,说没有十足的把握的时候千万不能让白秋令碰到他的剑。
她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唐昀?唐昀是谁?”
“...这是哪儿?”白秋令还是头疼,药劲还没过他四肢都还有些软,见那女人朝自己走过来,他调理了内息警惕地看着她,又问:“你是谁?”
两人一来二去几个问句谁也没答谁的话。云蓉轻笑一声拢了拢发髻,笑道:“我说这位侠士,您就别跟云蓉这儿装了,那小子被您给我放跑了,您现在来问我这是哪儿?”
“......你在说什么?”白秋令不知道自己吸入了多少迷药,浑身上下又开始不对劲,看着云蓉总觉得心中烦躁,被一种陌生的感觉慢慢控制,让他心中警铃大作。饶是他识药无数,对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也说不出个一二来,他又咬牙握紧拳头道:“你们给我下了什么药?”
云蓉见他面色有异,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心道这你人都到我锁月楼来了,还不知道你中了什么药?
但床上那躺着的人似乎真是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竟然运转内力生生把药性压了下去。
这药是极烈的催|情药,平时给客人助兴用的。
在此之前白秋令“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哼哼几声,唐昀神色一变将云蓉支了出去。到底那会儿在屋里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脑海中浮现些羞人的画面,教她这会儿红了脸,后知后觉才明白了唐昀为何要费心思搞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她照着戏本继续往下演,只不过定好的台词变化些许,道:“我锁月楼从来不为难姑娘少爷们,他要走,走便是了,偏生点他那位客人是我一位极重要的老主顾,他倒好,撒丫子跑了便是,现在我那客人还等着呢,你说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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