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人间
他弹几十斤的铁琵琶,拨弄铁琴弦到双手鲜血淋淋,回头了照样弯腰用廉价的洗洁剂清洗摊子上的碗筷,酒杯,赚上几百文就是快乐的一天儿。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的双手是需要养护的,是需要保护的……
林苑春将手掌举的很高,来回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套的鹿皮被裘消的很薄,舒展来回不见拉力,却能感受到慎重的保护力量,他被包裹的相当安全。
这双手被上了保险,一只价值五百万贯。
屋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几位老师,我们可以进来么?”
林苑春闻言,放下袖子走出盥洗室,笑着来到玄关招呼到:“是蔡主任啊,进来吧。”
他嗓子受过伤,除非在歌曲里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般说话声调缓慢低沉,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儿。
蔡主任上半身微微弓着,在门口换了鞋,才小心翼翼的用双脚踩到室内的淡蓝色纯毛地毯上。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学生又是一顿激动,呼吸都急促了。
他们颤巍巍的进来,其姿态就如怕惊扰下蛋母鸡一般的加小心。
室内的复式大窗透着中州城的光明,屋内缓慢的放着一首奇异的歌曲。
“你可以向左走,向右走,向前走,不停的走……路过的风光是圆的,生活转呀,转呀,转呀……”
这是林苑春他们私下录的新歌呢。
年轻的学生们激动的难以自持,却因为保密协议而强忍情绪,身体不动,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着。
蔡主任惊讶的四下看着,这些年他接待过无数的大师,学生为了觐见偶像,私下会打破头颅的争取随行份额。
然而,那些大师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他们是人,有人的一切行为,会放屁剔牙,说脏话已经不能算作是缺陷了,因为艺术神经纤细,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不动尖叫晕倒,这也是有的,他们包裹着华丽的皮壳,粉丝与偶像接触,第一重幻灭往往就来自第一次见面。
可这里,干干净净,没有随地丢着的曲谱,没有成堆的啤酒瓶,没有来来去去忙活的服装助理,没有美发师不停发出的尖叫声。
一切都那么干净利落,甚至大厅最吸引人的三角钢琴的琴盖都没有被随意打开。
那些艺术家为了证明什么,总喜欢一进屋,就掀开琴盖,会不会弹,都要大力的按几下解闷子。
何明川坐在地毯上,他打开自己的曲谱口袋,先是对来人笑笑,语气温和的对他们说到:“呦,蔡主任,您随便坐,我们就好。”
说完,他喊了林苑春的名字,还举起自己的右手。
林苑春走过来,拿起桌面上的半指手套帮他带上,还帮他顺手扣好衬衣扣子。
何明川也是举着手来回看着手掌。
身后的邓长农发出一声讥笑,何明川顺手拿了靠背垫,没看的丢了过去。
邓长农接过垫子,好脾气的拍拍,原样放回原地。
为了迎合何明川特有的所谓君子气质,他穿的衣服复古,却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扣子出现在服装上。
林苑春只能无语的帮忙。
蔡主任身边的人莫名的一阵摇摆,呼吸声如海浪轻摆,起起伏伏。
那些大师出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派头的,前呼后拥,行,必然就是一个团体。
他们不缺钱,更不缺奢侈与精致。
尤其是有乐器技能的大师,当然,雕刻大师,绘画大师也总是这样儿的。
因为对双手的绝对重视,他们的双手通常都慎重保护起来了。
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主动用手指皮肤触碰空气之外的东西,带半指算是对自己不精心的一种表现了。
何明川将昨夜铺好的曲谱收集起来,收拾干净指头之后,这才盘膝坐在地毯上,拿起简陋的早餐,一片碳烤馍馍片问:
“你们吃过午饭了么?”
蔡主任他们一起点头。
“哦,那,那我就先吃了。”
何明川的午饭很简单,馍馍片夹老家带来的咸菜丝,至于大理石茶几上摆着的其它精致菜肴,他只是偶尔才动几筷子。
咸菜是奶奶从老家给他带的,人出门胃口就矫情,他每天都要很认真的吃老家带来的东西,不然肚子总会不踏实。
蔡主任做了片刻,很自然的脱去外衣,于盥洗室清洗好双手之后,回到客厅挽袖拿起筷子,认真的往何明川的饭碗里夹菜,夹肉。
一边夹,他还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他们跟我说,您们今天早上把医务助理撵走了?”
何明川闻言愕然,半天儿才开朗的笑着说:“什么啊,蔡主任,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要什么医务助理?我们可不是外面的那些老头儿……”
正在拿保养蜡擦琵琶的邓长农没抬头的咳嗽。
何明川呲了一下牙齿,很苦恼的对蔡主任抱怨:“来来去去一群的老~老大师,我压根没认出是哪个,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只能这样……啊您好,您好?忙呢?呃~真是太苦恼了。”
何明川很苦恼的抱怨着。
蔡主任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欢起这三位来自北燕的艺术家。
怎么说呢,那些大师也许也有过最艰难的岁月,年轻过,贫寒过,追求过。
可成名之后,他们的性格总会因为生活加上了更多奇怪的东西,最后年老,就成了古怪的果实。
简称,大部分都惯坏了。
更何况,这是千里迢迢来决定中州艺术生的命运,中州自然是要倾尽全力招待的。
艺术招待这边,给大师们准备的屋子,都是按照团体配置来的,上下三层的独立复式小楼,二十四小时厨师,营养师,专业的管家,随叫随到的医生,还有保护警卫……
力求他们心情美好,手指放宽,能够给中州留下更多的艺术火苗。
可这三位,除了厨师,还有必要的警卫,人家压根自给自足,那些得了大师病的病人身上有的一切毛病,他们都没有。
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热情,简单,可爱,健康,爽朗,他们一样不缺。
年少成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生活,保持纯粹的大师真的是不多了。
三人坦坦荡荡说来就来了,不带助理,不带学徒,不带杂事侍从……三个大师才占据了一套屋子,还自给自足,从不给招待方面找一丝半点的麻烦。
光是这一点美德就值得赞颂了。
想到这里,蔡主任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看看表情急迫,已经激动的开始默默流泪的几位学生。
试探着跟何明川说:“何老师?”
何明川咽下食物,喝了水,清理完口腔之后才认真的回话到:“您说,蔡老师。”
啊,怎么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自称老师啊。
第130章
蔡副主任表情紧张的摆手。
被大宗师称呼为老师,这, 何德何能, 如何敢当?
“不是老师,我就是个小小的后勤主任,呃, 副主任。可不敢这样喊。”
何明川被他的紧张劲儿惊了一下, 就笑了起来, 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嘿!老哥儿, 别紧张啊, 副主任就副主任,我知道了,您说,什么事儿?”
蔡副主任依旧认真, 他认真的说:“虽然这样说有些不识抬举,可是您是宗师呢, 我就是这个。”
他举起小拇指头,用手指卡住最后一节的三分之一道:“您也不能对我用您,不然明儿出去, 我这饭碗……呵呵……”
这群中州人总是规矩多的。
何明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所以, 他不可以随便用您了?
他加了一些小心问:“那按照您,你的意思,我跟什么人可以用您?”
蔡副主任倒是很理解他的想法, 无论如何也都是这个岁数的年轻人啊。
然而他想到何明川他们的艺术地位,最后也只能脸上带出一丝古怪勃然之笑道:“嗨~您就是跟我们皇家第一艺术学校的校长交谈,也可以你来你去的……哈!
校长先生也没有开一派先河,造出一个三巷民谣的流派……还有,我老家就是个破巷子,您住的地方,他们都称为圣地了,我学校那些学生见天儿念叨,此生要去朝圣去呢……嘿嘿……还挺有意思的哈。”
蔡副主任的声音,越说就越飘。
他不可思议的想着这三位的年纪,又是羡慕,又真诚的嫉妒。
听他这样说,何明川也只能随着他古怪的笑声,嘀咕了一句:
“破地方规矩忒多。”
邓长农只好又咳嗽一声。
蔡副主任没听明白常辉郡巷里土话,只好认真问:“您说什么?”
何明川拍拍手上的馒头碎,无奈的回答:“没什么,是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哦,哦!是这样,三位老师,给您们添些小麻烦,是我们学校的这些学生,想求几个签名来的。”
嗨,当什么事儿呢。
何明川他们向来对歌迷好,听到是自己的歌迷,就态度更好的抬头笑,还对他们摆手到:“是我们的歌迷啊?真的么?”
几个学生崽点头如捣蒜。
其实真的论年纪,他们每个都要比何明川他们大上个几岁。
没办法,民传的道路向来就是捷径,起步就是直接学徒。
只可惜,这一国九州,民间传承到底是少之又少的。
他们聚拢起来,拿出新买的签名本子,虔诚的捧到偶像面前。
利落的给几个学生签了名,他们还跟学生们照了合影。
都是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出于对学院派的好奇,何明川他们也多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真正的音乐求学道路并不简单,即便你有绝对的天份,国家愿意支付补助银子之外,找经纪人公司,靠家里补助考学,或背后有个财主资助,才是大部分音乐生步入殿堂必须要走的道路。
邓长农听完叹息:“那确实是挺苦的哈。”
没走上社会,就卖身了。
蔡主任听完,愕然的回了一句:“怎么会呢,邓老师,这个规矩不适用我们第一学校的学生,我们这里都是国补生,他们随便找个工作室打零工一个月都有二十几贯,他们说的艰难,要从第三学校开始数,民补自费生都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这个您们竟不知道么?”
何明川点点头,他不知道啊!好奇怪了,谁规定的,他就必须要知道这些东西的?
一个小方脸的学生连连点头道:“对呀,对呀!我也是第三年才知道的,我们学校一年的各种费合起来大概有三百多贯,毕竟大师课收费高喽,像是您们这样的宗师课,国家只贴补一半,我们听课都不免费呢!
好在,我们第一学校的学生找工作容易些,民补生找工作,就只能打零工喽。他们一年的学费乱七八糟算下来也得二百多贯,很辛苦的!有时候我们也纳闷,天份没那么好,杂鱼一样的人,凭着爱好就这样走下去,到底是不是长远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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