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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归

作者:贾浪仙 时间:2020-11-02 10:22:43 标签:种田文 甜宠 架空 破镜重圆 虐恋 市井田园

  《思凡》主角色空,乃仙桃庵小尼姑,自幼被送入佛门寄活。色空长到二八芳华,春情萌动。一日,趁庵中众人有事他往,便逃下山去,计觅如意郎君。
  小旦尺度拿捏到位,前期以唱腔展现心路转变,后期则借身段演绎集含蓄、叛逆于一身的妙龄小尼。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这位艺名‘沈鲤’的旦行新秀,自此声名鹊起。
  沈鲤即是丘氏寻壑。
  寻壑并不满足于一鸣惊人,此后,他登台不辍,只消半载,便成了‘牡丹第一台’的顶梁柱,同时创下一项创举:一改‘生行为主’的局面,变为‘生旦并重’。
  旦行从此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起来。
  晨钟暮鼓,转眼九月深秋,月冷露华凝。
  夜深,寻壑仍伏案创作,沈越端着清粥入内,“鲤儿,忙活大半个晚上了,喝点粥再继续。”
  寻壑视线都不挪一下,应付道:“等一下再吃。”
  “御田胭脂米喔,《红楼梦》中贾母对之情有独钟,盛赞其‘香气馥郁’、‘不似凡品’,还特命人给凤辣子端了些去……”说时,沈越尝了一勺,咂嘴夸张道,“太美味了!”
  寻壑果然被说动,呆头鹅似的凑过去,饭来张嘴:“我要尝尝!”
  沈越笑吟吟,粥是放温了的,便舀了一勺送进寻壑口中,并问:“怎么样?”
  寻壑眼眸一亮:“嗯,还真的比一般稻米更香!”
  沈越无奈叹气:“你啊你!回回都是我讲故事哄着,你才肯吃!”
  “怪沈爷咯,把我惯坏哩!”寻壑吸溜喝粥的同时还摇头晃脑,一副得意模样。
  “你还别说,引章这丫头天天揪着我这点数落。”
  寻壑即刻狗腿地贴过去,谄媚道:“嘻嘻,沈爷待我最好了,以后也要继续宠我~”
  “哼!”
  寻壑不追求山珍海味,看似好照顾,但处久了,才发现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毛病尤其突出。譬如米饭,从来只吃邻县农家经过期月晾晒的当季稻米,如若替换,那必须是绿畦香稻粳米、御田胭脂米等皇家贡米。
  当然,除了沈越,再没有一个人会对寻壑把握得如此细致入微了。
  引章总是怪罪,说寻壑一身臭毛病都给沈越‘开发’出来了。但沈越扪心自问,自己何尝不是被寻壑惯着,难受了讨蹭蹭,碰伤了要吹吹,过往看来幼稚的举动,在寻壑面前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当局者清,沈越最清楚,他和寻壑,彼此默契地呵护着对方的孩子气。
  只要被宠着,多大了都可以是小孩儿。
  喝完粥,寻壑继续工作。沈越一面收拾碗筷,不经意间瞧了一眼簿册,淡淡道:“这几天都在整理《游龙戏凤》?”
  “嗯。这一剧目为官府所禁演,但在民间却小有名气,究其原因,主要是对白太过香艳,不雅驯,文人骚客观之,有失体面。”
  沈越会意:“所以你这是对它进行修订?”
  寻壑搁下笔墨,转而对沈越欣然一笑:“是呀。既然能在民间流行,说明这出剧目是有生命力的,我不舍得明珠蒙尘,那就索性加以改造。不过……”
  “不过什么?”
  寻壑搓搓脸,为难道:“先皇掌权期间,政务松弛,淫词艳曲甚嚣尘上。成帝登基后,采纳了赵相的谏言,对勾栏瓦舍管控严厉。哎,我担心的是,就算我将《游龙戏凤》里的香艳对白悉数剔除改写,如若得不到赵相的首肯,推行恐怕还是举步维艰。”
  “嗯……”沈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安慰寻壑,“你尽管改着,等你改好交给我,我自有办法。”
  寻壑错愕:“你有什么办法?难道你去说动赵相?可你二人并无交情呐。”这几年来,但凡是寻壑的心愿,沈越都极力达成。但此事事关国策,寻壑生怕沈越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沈越看破寻壑心思,柔声道:“放心啦,我尽力而为,不会让你担心的。”
  “对的,你不能让我担心。”寻壑顺势偎进寻壑怀里。
  寻壑事项繁多,日程忙碌,关于《游龙戏凤》的修改,直到十一月才完成。
  彼时已深冬。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
  得知赵相尚未从宫里回府,沈越谢绝了赵府仆从入内等候的邀请,伫立于朱门一侧,‘赵’门立雪,毕恭毕敬。
  所幸,不久小厮们便嚷道:“丞相回来了。”
  沈越望出去,只见中规中矩的一顶四抬官轿迎面而来。轿夫在门前立定,轿身下放,小厮拨帘,一瘦小男人从中步出。男人原本神情内敛,可一见了沈越,铜铃眼蓦地瞪大:“沈……你怎么会来?”
  “草民有一事不解,特来请教丞相。”
  赵相点点头,又斥责小厮:“天寒地冻的,怎么放任客人在外头等候!”
  沈越急忙辩解:“丞相误会,我是自愿在此恭候的。”
  “沈大人客气了,里面请。”
  沈越便与赵相一同步入府内。
  到了会客厅,照理应该是丫鬟奉茶,然而赵相却吩咐道:“小福子,今早你要我喝的那碗汤呢,热了端上来,另外再准备几个小菜,给沈大人暖暖身子。”
  “多谢丞相厚爱,不必麻烦。”
  赵相摆手道:“欸,我一见沈大人就有胃口,你就随便尝几口,权当陪我吧。”
  未料想一年不见,赵相竟熟稔依旧,沈越心下稍松。
  餐毕,那名叫‘小福子’的丫鬟上前奉茶,沈越接过细品:“九曲红梅,丞相好雅兴。”
  赵相点头,随即单刀直入:“沈大人刚刚说有事请教,想问是?”
  “是这样的,草民近来诵《诗》,生了个疑问,何以为诗?还望丞相不吝赐教。”
  赵相略加思索,便道:“按照孔夫子的说法,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反之,可以‘兴观群怨’者,就算得上诗了。”
  “嗯,丞相分析得有道理。不过以我浅见,四者可以归为一体。”
  赵相来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先秦至汉,朝廷设立采诗官,都是为‘观风俗之盛衰’,以考见政治得失。至唐,诗歌蔚为大观,而后有宋词、元曲。至而今大齐,却不曾听闻‘一代之文学’,想问丞相对此有何见解?”
  赵相愤愤不平:“我大齐百花齐放,诗词曲各有春秋,又以小说、传奇最为盛行。只是暂无‘一代之特色’,并非没有‘一代之文学’。”
  “那么想问,宋词、元曲又是如何成为‘一代之文学’的呢?”
  赵相皱眉。
  沈越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
  “丞相,草民略抒拙见。宋词自民间兴起,由唐至五代,再由五代至宋初,皆以描写艳情为主,因而一度被视作‘艳科’。而后苏东坡以诗为词,从此一改局面,宋词自成一家。而元曲,则与宋词殊途同归,也是兴起于民间,最初质朴俚俗,后经文人改造,将其雅化,最终成为一代文体。”
  “正如丞相所言,大齐盛行传奇。可自成帝继位,官府对传奇管控就日渐严苛,至而今,勾栏上演的多是前朝剧目,我朝所创,寥寥无几!民间之文学,若一概禁之,那便是断绝了源头啊。”
  沈越最后一个字落音,赵相不可自制地一抖,俄顷,赵相才接话道:“可你也知道,先帝在位时,俗艳剧目层出不穷,导致世风日下。成帝所为,也是为了正本清源!孔子有言,‘不学诗,何以言’,传奇异曲同工,看戏的同时就是潜移默化地接受教化,若放任淫词艳曲甚嚣尘上,成何体统!”
  “我明白,我明白。”沈越不住点头,转而又辩解,“可我方才所表述,是不能‘一概禁之’。”
  “是啊,可今日之传奇,能拿得出手的有几何?”赵相无奈。
  沈越挑眉,自怀中掏出书册,推至赵相面前:“请丞相过目。”
  “这是……”赵相接过,一目十行,翻完大半,神色复杂,看向沈越。
  沈越明知故问:“改编后的《游龙戏凤》,丞相您看……”
  赵相不答反问:“沈大人,敢问改编之人名姓?”
  沈越钩唇:“想必丞相早有耳闻,他便是今年名声大噪的旦角——沈鲤。此前他还曾创作《暮成雪》,深为市井所喜爱。”
  “原来是他,”赵相一扫茫然神色,转而饶有趣味:“实不相瞒,我半年前曾看过他的戏,确实别开生面。这人有戏曲之才,若不剑走偏锋,将来势必有一番作为。”
  沈越一颗心总算落定:“多谢丞相!”
  赵相却认真道:“沈大人,我还真不希望你对我说谢谢。”
  沈越拧眉:“什么?”
  赵相替沈越满上茶水:“朋友之间不言谢。就是不知道,沈大人愿不愿意赏脸,与我结交?”
  “丞相哪来的话……”
  “沈大人,我不喜欢客套话。如何证明沈大人真拿我当朋友?不需要桃园结义,也无需歃血为盟。你既已知晓我一大秘密,将心比心,沈大人可否也透露个别隐秘。”见沈越涌起警觉神色,赵相进一步解释道,“沈大人放心,说了交换秘密就是交换秘密,而非把柄。这样吧,我也不为难沈大人。只是我记得沈大人素来秉性高傲,可今日竟光临寒舍求教。所以我非常好奇,沈大人与优伶沈鲤到底是何等交情。”赵相凑近了,低声问,“沈大人,可方便告知?”
  沈越从容笑开:“我倒觉得没什么,反倒是怕说出来对方大惊小怪。不瞒你说,沈鲤就是我媳妇儿,扮角儿是他的心愿,我尽力助他达成,就这么简单。”
  赵相果然震惊,但此‘惊’却非彼‘惊’,只听他道:“你媳妇儿不是前江宁织造局后的郎中丘寻壑么?怎么?!”
  沈越笑得得意:“丘寻壑,艺名‘沈鲤’,都是我的人!”
  作者Say:
  【一代之文学】出自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
  【以诗为词】出自陈师道对苏轼的评价,原文我忘了。
  【兴观群怨】出自《论语·阳货》——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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