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
沈越在寻壑身侧坐下,柔声问:“秦爷给你请来了,不看看吗?”说着握住寻壑手掌。寻壑失去支撑的力量,顺势靠在沈越身上。沈越解释说:“他这几日,连我都不认得了。偶尔开口也甚是含糊,我能辨出来的,只有‘娘亲’和‘秦爷’,因此我急着把你请来。”
“原来如此。”秦奋见寻壑虽不理旁人,但模样乖巧,断断不似疯魔之人,便问沈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沈越替寻壑整理鬓角,并回答:“前天会面小侯爷,清晨回府路上,他突然惊叫,而后倒地不省人事……等人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秦奋面现不可置信的神色:“路上可有什么他吓着他了?”
沈越想了想:“那时天还没亮,就碰见几个赶集的商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怎么听着像撞了邪?”秦奋喃喃自语,又问,“之前可曾有过这种情况?”
“……有,”思索俄顷,沈越才忆起,“去年中秋,我带他回苏州沈府拜堂,中途他突然咆哮,奔窜出门。可一会儿便醒转过来。所以,那一次我没当回事。你看……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秦奋也毫无头绪,摇摇头,转而出手替寻壑看诊,望其五色,闻其五音,最后切脉。沈越见秦奋眉头越发拧紧,心下一沉,忙问:“怎么样?”
秦奋轻轻放下寻壑脉门,痛心无比:“油枯灯尽了。”
沈越先是错愕,随后又了然般地无奈一笑,替寻壑拉高被子,复又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仰面眨了会儿眼,终究没忍住,一低头,几颗热泪洒落在锦被上,瞬间氤氲开去。良久,沈越才稍稍平缓,哑声说:“殷姑曾提醒我做好准备,阿鲤命不久矣。我本以为……我本以为,好好照看,他就能调养回来了……你方才说,我俩坚持了十一年,其实,前面五年,我生怕为世人笑话,不肯承认心意,对他多有冷落。而后生了误会,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好容易盼来云散月明,孰料……孰料情深不寿,我俩缘分已到尽头……你如实说罢,他还剩下多少日子?”
秦奋迟疑好些时候,才低声说:“慢则数月,快则……总之,最后的日子,他之前有什么愿望,都带他去做吧。”
沈越哧笑:“愿望?!你不知道,过去十几年寄人篱下,他没有哪天不如履薄冰,哪怕和我情浓的最初几年,他也不曾向我要过什么。呵呵,到现在,我连他喜好什么都不知道,唯一了解的,就是他贪杯了些。可这几月为他身子着想,连酒水也给他禁了。”喘息些会儿,沈越才继续说下去,“挣扎这么多年,他终于挣来了自己做主的日子。可惜,身体却吃不消了。一餐饭……七尺男儿,竟然只吃半碗,平日衣着,换来换去就那么几套,说出去谁信,江宁首富竟俭省至此。官府公务,门店生意,他事事亲为,常忙得脚不沾地。食少而事繁,岂能久乎?”
秦奋本就嘴笨,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劝道:“阿越节哀。”
“我知道他不长久了,可突然告知他只剩几个月,我……我实在难以接受。”
秦奋想了想,对沈越说:“阿越,这几日我请名医替小丘诊治。另外,我好歹经营着南越最大的药材铺子,药材保管用顶好的。续命几年不敢保证,但多延长些时日总是可以的。”
沈越摇头,谢绝秦奋后,才解释道:“阿鲤曾和我笑说,他几次自尽,奈何阎王不愿收他。人世太苦,他既已不留恋,我又何苦强留他苟延残喘。最后的时日,让他自在些吧。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他剩下多少时日,我就带他看尽人间多少风月。”
ps:怕作者有话说又被匿了,只好正文强调下。离完结还有一段距离呢。结局二的进度条提示寻壑安全。
第92章 人生到处知何似③
秦爷安排的名医看过寻壑,诊断其为惊吓过度导致的神智紊乱,俗称‘失心疯’。对于心智上毛病,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嘱咐沈越好生看管和照顾。
离开南越的前一天,沈越突发奇想,带着寻壑故地重游,希冀能激起寻壑的些许回忆。可一天下来,寻壑仍是呆若木鸡,对于眼前景、盘中餐,一概麻木不仁。
无功而返,沈越面若寒霜。然而寻壑却毫无感知,在马车颠簸中,倚在沈越肩头昏昏欲睡。寻壑咳嗽旧疾复发,不时来一两声,闹得他无法入睡。
沈越拨开车帷,认了会儿路,对车夫吩咐:“前面停车。”搀着寻壑下车,来到楼宇前,沈越凑近了,柔声问:“这儿认得吗?”
寻壑仍是睡眼迷蒙,无动于衷。
一如记忆中的景象,灯火通明的三层楼宇,站在门外即可目睹大堂金碧,檐下悬一紫檀木金底大匾,上书:蓬门为君开。
交付了入场银两,沈越护着寻壑进入内堂,不比十二年前沈越所见的座无虚席。此刻台下座位仍有不少空缺,沈越携寻壑在一侧角落坐下。无独有偶,戏台上唱的恰是《柳毅传书》,三名小倌正扮演到湖滨惜别那一段。沈越正要凑近了和寻壑解说,不料发现,寻壑此刻眸中星光熠熠,翘首盯住台面。沈越遂沉默,一同看回台上。
扮演三娘的花旦小倌唱道:
君子。
君不见戏水翩翩一对鱼,它那里鳒鳒鲽鲽共来去。
愿君子人间早得知心侣,比目同心永相聚。
台下一人突然大喝一声‘好’,惹起数拍掌声。沈越靠向寻壑,打趣说:“小侯爷真没说错,听过了你唱的,再听别人唱,就是不忍卒听了,哈……”沈越只觉得身边人嚯一下站起,回头,赫然发现寻壑木楞楞走向边上侧门,直接出到院中。沈越连忙跟上。
室内烛火透过窗棂,染亮院外晦暗,寻壑在这熹微光芒中,既舞且唱:
鮫人都是女儿身,但为天下女儿哭。
女儿心意比天高,女儿命比秋云薄。
泪滴湖心化明珠,可怜珠泪长相续。
……
寻壑的演绎,从口中唱词到举手投足,既哀且伤,湘娥之泪、洛神之伤,全数蕴含其中。真真潇湘洒泪,连沈越这等铁石心肠之人也不由为之动容。只听他继续唱:
当初泾河受奇辱,而今深宫守寂寞。
未知何年花重开,未知何日草重绿?
只恐女儿命中薄,唯有鲛人泪落娑。
然而,寻壑旋身时一个没站稳,扑到地上,沈越冲上前抱起。明明掌心擦伤些许,然而寻壑却恍若未觉,兀自偏头,遥望室内的粉墨登场。
沈越坐到寻壑面前,激动追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寻壑瞳眸乌亮,直直和沈越对视一会儿,轻轻挡开沈越,再次看向舞台。
联系前后,沈越捧着扭转寻壑脸庞,问:“你喜欢唱曲儿?”
寻壑神情呆愣,俄顷,才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可稍纵,竟嫣然一笑,摇了摇头。
也对,这卖笑为生的勾当,寻壑怎可能喜欢。沈越无奈长叹,躬身背起寻壑,走向院外。
回到行馆,丫鬟告知秦爷已在在屋内等候多时。沈越牵着寻壑去到花厅,见秦奋抱着一食盒正襟危坐,沈越问:“来送行的?”
秦奋点头:“开春实在繁忙,不然我定陪送你跟百……小丘北上。这一盒,”秦奋打开食盒,里面满当当一桶剥好的松子,并解释,“小丘过去钟爱吃松子,这些都是我亲手剥的,就当……就当给他路上解馋吧。”
几天前初见秦奋,许是因了阔别多年的缘故,寻壑没能相认。可次日,寻壑突然连着叫了数声‘秦爷’,吓得沈越即刻快马加鞭把人请来。再次见面,寻壑不哭不闹,只是扯着秦奋袖子,但凡秦奋有离开的念头,寻壑便含糊不清叫嚷:“秦爷别走!”沈越看着,既妒火中烧又于心不忍。
此刻,沈越眉头一皱,决意挑明立场:“秦奋,非分之想,你连念头都不要有。他就是疯一辈子,也还是我的人!”
秦奋登时矮了几分,嗫嚅着辩解:“我……我没存其他念头,只是……只是想着小丘确实爱吃。”
“那也轮不到你给他剥!”沈越话音刚落,寻壑竟绕过沈越,抓了一把松子就往嘴里塞。
沈越:“……”
秦奋慌张圆场:“这松子留着吧,沈爷当我没来过就是了。我……我先走了。”
沈越却一把拉住秦奋,正声道:“秦奋,倘若我给令正剥一碗瓜子,还亲自送到府上,你作何想?阿鲤于我,亦夫亦妻,但凡僭越之举,我不会退让半分,你明白吗?”说着,盖上盖子,将食盒塞入秦奋怀中。
而后,沈越服侍寻壑沐浴,回想近日种种,心头越发梗堵:寻壑这几日能喊出的名姓多了些不假,但从秦奋到邬敬,从引章玉漱到殷姨娘,连关羽张飞都蹦出来了,但就是没有沈越。
气恼至极,沈越丢开胰子,一把拉过寻壑,咬住他耳垂。寻壑吃痛,挣扎着抽身,溅起水花阵阵。
其实方才不能全怪秦奋。这几日寻壑对秦奋依依不舍,颇为暧昧,秦奋有旧情复燃的念头也是情理之中。但放在从前,寻壑若移情别恋,沈越或许会因不忍而动摇放手。但腊月廿八那晚,在京都张伯家中,寻壑清醒着坦白了对沈越多年的心意,从此,沈越有了跟寻壑纠缠到底的理由。
想到这,沈越不由稍稍宽心,遂松嘴放开寻壑耳垂,将人从水中抱起,放他站好并擦拭。男女的胴|体,沈越见过不少,但没有哪个能跟眼前这具媲美。过去待在苏州时,沈越便清楚,寻壑是个天生的美人,头脸骨肉,无不精致到极致。可惜去年受了私刑,白皙躯干上遍布瘢痕,但皮相的狰狞,却掩饰不了他骨架的完美,四肢修长,腿骨笔直,趾平足敛。
适才寻壑挣扎时,水花溅湿沈越,沈越为了稳住人,免不了和他四肢纠缠,一时口干舌燥。而今擦拭到寻壑**,沈越喉结滚动。
南下以来,沈越体谅寻壑忙碌,生生压抑渴望,以免寻壑太疲累。而后寻壑疯魔,沈越鞍前马后贴身照顾,擦枪走火在所难免,但沈越仍全力克制。不见回报就算了,叫沈越恼火的是,寻壑不但把自己忘了个彻底,还竟主动向旧情人献媚。方才中烧的妒火由心头转至下腹,沈越情难自禁,探出舌尖舔舐起了寻壑**。
寻壑极为敏感,即刻缩了身子滚落地上,沈越丢开毛巾将人捞起,就往卧房走去。
被沈越弄得奇痒难忍,寻壑不住躲避,含糊叫嚷:“秦爷……帮我!”
“……”沈越所剩无几的耐性被寻壑这一句彻底耗光,遂蛮横地将寻壑两腿撑开,扶他坐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