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
炎顿了顿,用极其坚定的语气道,“一年找不到那就找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十年……伊利亚,对于乌斯曼,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伊利亚望着炎半晌,终于“哎!”一声,算是服了。
“你现在可以先帮我上药了吗?”炎一笑,“伤口还疼着呢。”
“知道了!我让雅尔塔去拿药。”伊利亚走出热气氤氲的浴房,赫然发现丹尔曼正立在门外,看样子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那表情很是落寞。
“摄政王,”伊利亚道,“我看是没人能劝得动那头倔驴了。”
“辛苦你了。”丹尔曼明白地一笑,“有些话我说不方便,炎也不会听我的,但你说的对,他这么爱乌斯曼,又怎么会轻易听从别人的话而放弃他呢。”
“摄政王,以前我错怪了你,以为你喜欢炎,所以会有什么不轨之心,”伊利亚面露歉意,“但这些日子来,你悉心抚养丹煜殿下,还告诉他乌斯曼是父王,淳于炎是父后,你对炎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这些话你不请我去说,我自己也想要说……”
“所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炎听见有人声,便披着外衣出来一瞧,正好看见丹尔曼和伊利亚在说掏心窝子的话。
“炎……”伊利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被你撞破了。”
“都是我的主意,你别怪他。”丹尔曼连忙道。
“等我洗完澡,再找你们算账。”炎转身回去了,伊利亚冲丹尔曼笑着吐吐舌头:“你放心,他不会的,他一直都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
“我能听见!”炎在里面喊着。
“是、是。”伊利亚应着,让总管雅尔塔去取上好的金疮药来。
待炎一番梳洗完毕,小煜儿都睡醒了,他看着焕然一新的炎,像是终于想起这是谁了,小跑着冲向了炎。
“慢点。”炎抱起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丹尔曼一直陪在炎的身边,看着他们父子温情的一幕幕。
“爹爹,伯伯说你去找父王了,”丹煜一脸天真地问,“找到了吗?”
“还没有。”炎抱着丹煜坐下,“不过,爹爹会找着他的。”
“父王肯定是躲起来了,跟牙牙一样,每次一和我玩就躲起来……”丹煜说着,两只小手抱头上,做出“躲”的样子。
“那是捉迷藏,”丹尔曼在边上微笑地道,“霜牙很喜欢和煜儿玩这个游戏,一整天都不会腻。”
“是么?那煜儿能找到牙牙吗?”炎微笑地看着儿子,一旦熟络之后,他的话变多了,就像一个小大人。
“嘿嘿……”小煜儿得意笑着,“牙牙的大尾巴没藏好……白白的,煜儿看得见。”
“煜儿真聪明。”
“煜儿,给你。”丹尔曼把一只拨浪鼓拿给丹煜,丹煜高兴地拿在手里摇摆着,嘴里还会嘟囔几句西凉儿歌。
“山坡上的羊呀,如同天边云,白呀白……”巧的是,炎当初学西凉文字时,也学过这首,便与他一起念,父子二人摇头晃脑、一唱一和的样别提多温馨了。
丹尔曼觉得自己不便再打扰,便起身告辞:“炎,我还有一些奏本要处理,先回御书房了。”
“嗯,”炎抬头看着丹尔曼,微笑着道,“丹尔曼,谢谢你。”
大约是和孩子在玩吧,炎这道笑容是丹尔曼从没见过的温柔,饱含着春风拂面般的暖意。
但仔细一想,他是见过炎的笑容的,只是时隔太久忘记了。
那一日,乌斯曼熟睡,他趁机溜出来,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花园。
炎提着宝剑进来,他浑身是汗,莞尔一笑满屋生辉:“乌斯曼,你可睡醒了?我们去游泳吧?我都快热死了。”
丹尔曼看得入神,若不是乌斯曼忽然醒来,他差点就能遇上炎了。
“炎……”丹尔曼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识时务,不该把话说出来,可是炎就在自己眼前,和丹煜在一起玩儿,他的心情是这么地好,这让他觉得或许还有机会。
“嗯?”
“我不可以吗?”丹尔曼深情地望着炎,“我可以照顾你,我喜……”
“丹尔曼!”炎皱起眉头,打断丹尔曼的话,接着他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小脑袋,容色稍霁道,“我觉得乌斯曼留下你,是为了看顾西凉,而能照顾我们父子的人就只有乌斯曼,我希望你能牢记这一点。”
“……好。”丹尔曼微微点头,离开了。
炎看着丹尔曼离去的孤寂背影,沉沉地叹口气,他是可怜丹尔曼,但可怜也好,同情也罢都不是爱,更不可能替代乌斯曼。
“炎,你这么说话,会不会太狠了?”一直在偷听的伊利亚冒出头来,“丹尔曼对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又这么辛苦地照顾煜儿,你好歹说的软乎点……”
“那你说说看,我该怎么讲,即明确拒绝还不伤他的心?”炎反问道。
伊利亚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才发现当真是没有的,既然是要拒绝,再轻柔的话也无济于事。
炎也不说什么,带煜儿吃点心去了。
丹尔曼回到御书房,五十多本奏章摞在案头,看起来吓人,实则都是些小事。
不用一个时辰他就能批阅完毕。
乌斯曼在消失前,早已做下万全准备,留给他的并非一个烂摊子,而是欣欣向荣、百姓安康的西凉,他只要继续执行之前的国策,按部就班的进展下去就行了。
所以他可以陪丹煜玩耍,教他识字、唱童谣。
但他不是丹煜的父王,丹煜像极了乌斯曼和炎,这一点无法改变。
想着小煜儿奶声奶气地叫着“伯伯”时,他心里从没有这么甜过,真是恨不得把天下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可这天底下对孩子来说最好的东西——双亲的陪伴,恰恰是他给不了的。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父亲……”有一回在小煜儿入睡后,丹尔曼喃喃自语,“我要是你的父王该有多好。”
丹尔曼想着这件事,把刚打开的奏章又合上了。
不知炎这次会陪煜儿多久,说不定过两天他又要离开了,到那时,煜儿一定会哭鼻子,炎也会舍不得,但他还是会走。
“乌斯曼,小时候你总说我命好,因为母妃疼我,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丹尔曼自言自语着,“但你的命也不错啊,你都已经不在了,炎还是这么爱你,不愿放开你……”
“你当真还活着吗?可你若还活着,怎会看着炎如此受苦,却置之不理呢。”丹尔曼蹙眉道,“我知道你不在了,可是炎不信啊,他太爱你了。这一回他满身是伤的回来,下一回呢?他去的地方都这么危险,要是一个不小心……我都不敢往深处想。乌斯曼,你若真的还活着,好歹应我一声?”
……
四周很安静,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这是怎么了?”丹尔曼从御案前起身,惆怅地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乌斯曼不在的事实,现在却质疑起来,难道我是受了炎的影响?他是那么坚信乌斯曼还活着……”
丹尔曼一步步地往外走去,不知不觉已是落霞满天,遇见他的侍卫纷纷行礼。
丹尔曼却像没看见一般,继续向他的目的地——死囚塔而去。
狱卒看到丹尔曼很吃惊,连声问:“摄政王,可是要提审犯人?”
“不,我一人随便看下便好。”丹尔曼微微一笑,走向西凉最深的囚室,狱卒不敢说什么,递上一个石漆做的火把,就退下了。
丹尔曼举着燃烧旺盛的火把,沿着潮湿的沾满青苔的阶梯往下走着,一步又一步,走得十分稳当。
自从这里不再关押他这个“头号重犯”之后,阶梯上不再设有看守,这条陡峭的路变得异常死寂。
“炎,”在这忽明忽暗的道上,丹尔曼忽然想到,“如果一开始,乌斯曼没有诞生的话,你会爱上我吗?”
“如果,最早遇见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乌斯曼呢?”
“如果,我更早一点现身,你会爱上我吗?”
丹尔曼心绪涌动,他很想要叫炎回答这些问题,可转念一想,这世上要能有这么多的“如果”,就不会留有遗憾了。
他和炎之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是“不可能”。
炎不可能爱上他,因为炎已经选择了乌斯曼。
“炎,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爱乌斯曼,我就有多爱你,只有这件事不需要‘如果’。”丹尔曼说完,微微一笑。
他在那简陋的囚室前站定,那里有一口古井,今日恰好是地下水上涌,井水蓄满的日子。
汩汩流动的水已经漫溢上石井,乌斯曼被祭司塔封印住力量并抹去部分记忆后,曾深信他的“王兄”就被关在这里。
有时候,他会来“探视”,总以为自己是在和“王兄”对话,但事实上,他见到的不过是水中的倒影罢了。
“乌斯曼,炎一直说你没有死,但他找遍了你曾经去过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你。”丹尔曼来到井边,看着水中悠悠晃晃的影子道,“但有一个地方他从没找过,就是这里。”
“白木法曾经说过,我们两人是不能共存的,他这一生恐怕就说过这一句实话吧,”丹尔曼轻轻叹道,“我相信你不在了,因为我根本感知不到你,但不知为何,我也相信炎的话,大概是因为他很坚定吧。如果说,你真的没有彻底消失,那么我想你能存在的地方恐怕只有一个——在我的身体里。”
丹尔曼双手浸淫在冰凉彻骨的井水中,“如果我死了的话,能不能换回你呢?”
“当然,这么做很冒险,很可能我死了,你也没能回来,但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丹尔曼对着自己的倒影一笑,“反正我是没办法看着炎留下煜儿,继续出宫冒险了,他若死在外面,我也没法活下去。”
“乌斯曼,在我死之前,有件事我想对你坦白。”丹尔曼黑眸低垂,“我骗了你……我对你说,你是因为我的那半颗心才爱上的炎,可真实的情况是,我那会儿被你深深压制着,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惊醒’过来,因为你‘爱’上了一个人,你那半颗心彻底地活了起来,变得炽热、鲜活、充满激情。你强烈的情绪波动把沉眠的我给唤醒了,这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