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
大燕人和西凉人长得很不一样,如果说西凉人是沙漠之鹰, 面若刀凿、身材魁伟,有着无穷胆气, 那大燕人就是一副青山翠竹之貌,颀长、英俊,有着无尽的韧劲。
刚才有君上在边上,大伙多少有些拘束,不敢多看,眼下他们可以正儿八经地看着炎,与他攀谈。
“您长得可真俊啊。”阿雅大婶忍不住再次夸道,“殿下,追您的姑娘家得从大燕排到西凉吧。”
“没有的事。”炎不懂这自打来到西凉,人人都觉得他俊,大约是物以稀为贵吧,街头上做买卖的大燕人确实只有零星几个。
而炎在大燕时,最英俊的永远是父皇,最儒雅的永远是爹爹,最可爱的自然是皇兄,最古灵精怪的是双胞胎弟弟……这一连串的“最”下来,他连末尾都排不上。
“怎么会没有,难不成大燕人都是瞎子?”大婶不信,众人都摇头表示不信。
“真的……”炎苦恼地摸摸头。
炎当然不知道他在众多门客的眼里到底有多俊,那就跟天上的启明星一样耀眼,但这话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讲啊。
永和亲王是个爆脾气,谁都知道要夸他比姑娘家还俊,可不得被一掌劈了。
“殿下,您真是太谦虚了。”于是,众人下了这个定论,“您不仅长得好看,武功还这么好,担得起西凉王后的位份。”
“我真不是……”被“围攻”了……炎忽然觉得,还不如坐在乌斯曼身边呢。
炎回头看了乌斯曼一眼,见他正一脸郁闷的在吃苦菜饼。
霜牙不知道主人在郁闷啥,于是又趴在地上舔爪子。
不知为何,炎很想笑,有种终于出了一口气的爽快感。
“哎,这是什么?”有个中年汉子吃完了,正好奇地盯着石墙上的一块石砖。
这块石砖似乎与众不同,雕刻着回字型花纹,而且它嵌在墙体高处。汉子个头高,这才能看到。
“是什么标记吗?”另外一个人问道。
“瞅着像是古代的字。”瘸腿的青年道。
“是吗?我倒觉得像是在庙里见过。”老头儿插嘴道。其实他看不大清那砖是什么样,只能瞅个轮廓。
个头最高的壮汉突然伸手触摸着砖石。
“别碰它!”炎看见了,赶紧厉声喝止。在这陷阱之城里,任何可疑的东西都碰不得!
然而汉子的手已经摸在砖头上,还按了下去。他也不知道这是一块活动的砖石,只是本能地往下一按。
一瞬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
可等了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乌斯曼和霜牙凝神站在那儿,石屋子里静得可以听见霜牙细微的呼哧声。
“真是的,你别乱动啊,万一里头有毒蛇怎么办?”阿雅大婶回过神道,这冷汗都上头了。
“嘿嘿……”汉子不好意思的笑着,松开手,而炎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不对劲:“等一下——”
雕花砖石复位,“咔嚓。”一声脆响,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就像有一只巨手在下面摇晃着,还轰
隆隆的吼叫。
众人惊慌大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躲,乌斯曼急奔向炎,霜牙一个箭步就追上乌斯曼,就在这时,数条树干般粗硕的水柱冲破地砖,就跟喷泉似的,直冲上天花板。
天花板可都是青石板陷阱,经由水柱这么一撞,开始逐条的崩塌。
就和他们之前预想的一样,石板条非常厚重,砸下来绝对能把人碾压成肉泥。
“快走!地宫塌方啦!”众人都来不及收拾食物袋和水囊,惊恐地转身就跑,有人往左边的通道跑了,有人往右边的通道跑了。
而这时水柱就像蛟龙出海,将地砖整个掀翻,无数水流跟海潮一样奔涌进屋子。
好些人不是跑,而是被水冲着往前连连翻滚。
炎和乌斯曼还有霜牙,也是被水流卷着推向左侧的走廊。
走廊里有陷阱,发射装置被哗哗流淌的大水激活,无数青铜箭从墙壁里劲射而出。
炎在浪花里翻滚,但还是奋力去阻截箭矢,他的手臂和大腿都被箭簇擦破,血染红了水,但他救下了好些人。
霜牙在大水里驼着乌斯曼,反应极快地闪避暗箭,尽管乌斯曼很恼火地命令它去救炎,霜牙也不听。
众人一阵混乱的穿过箭矢阵之后,炎的身边还剩下六、七个人,包括阿雅大婶和老头儿,他们都在浪里惊恐地扑棱,想要呼救,结果喝下更多的水。
水的冲劲儿太大,炎几次想要靠近他们都失败了。
最后激流将他们统统冲进一间机关石屋,机关徐徐启动,一扇像车轱辘一样的圆形石门慢慢地滚入门轴里,水流一下子被切断,众人总算不像浪里的小舟那般颠荡了。但还来不及缓口气,石门太古老,缝隙早就不严密了,大水不断地往里涌,而他们没有任何出路。
炎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武力击破石门,但这门要是暴力击破,门框也会垮塌,上头的青石板就会整个掉下来,压死房间里的人,他只能用手推开沉重的石门。
水压着门背后,让这扇吨位级的石门越发沉重,比那困兽塔的门还要难开。
水花已经溢到众人的下巴前,大家的呼吸越发粗重,咳嗽声不断。炎一次又一次地下潜,和乌斯曼一起使出全力推着门。
当炎再一次想要浮上水面吸口气,然后再潜下去推门时,赫然发现水已经没顶,他没办法再唤气了!
所有人都在水里憋着一口气,痛苦地挣扎。
这里太黑了,炎怒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他凭着直觉不断用手指寻找最好的着力点,手指头全被石头磨破,疼得跟针扎一样,但炎依然往门缝里伸入指头,使劲扒拉石门缝隙,却遭遇又一次的打滑。
忽然,炎的肩头被人轻轻一扯,他回头,一缕银发轻撩过他的鼻尖,是乌斯曼。
乌斯曼抓着炎的手,让他摸到霜牙的大爪子,他在示意,让霜牙来。
炎明白过来,退开了。
霜牙朝着门缝一爪子下去,使劲一刨,门缝处就多了三道犁耙似的深沟。
然后霜牙用前爪带领炎找到深沟的位置,炎的手指顺利插入深沟里,有了着力点,他使劲一扳,和乌斯曼二人合力,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终于将它移开。而一旦移开后,圆石门就顺着机关凹槽自动滚向另外一边,彻底打开了。
炎憋着一股气,立刻回转身去救人,霜牙和乌斯曼也在救人。
他们各自或抱着或顶着已经昏迷的人顺着湍急的水流一直淌,双脚不时蹬着墙壁,不然他们会被水拍晕在墙上。终于,水势在走廊里几经流转后变得缓慢起来,一行人宛如被海水冲上沙滩的船只碎片,横七竖八的全都倾倒在潮湿不已的地上。
炎有些失神,眼里闪着晃来晃去的银色耀斑,那一瞬间炎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地宫,来到了地面上。
直到乌斯曼将他抱起,按压他的胸口,并吻住他的嘴,给他渡气,炎才回神过来,剧烈地咳呛着。
炎转头看到阿雅大婶就躺在他边上一动不动,立刻爬起来,去看她的情况。
“别急,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乌斯曼道,“你为了救她,倒是呛了不少水。”
“那、咳咳……其他人……”炎嗓子很疼,不得不用手揉着喉咙。
乌斯曼没说话,他浑身湿透,上好的锦绣长袍也被扯破,但脸上的神情比他的衣衫更难看。
老头儿死了,应该是在机关房里时就被淹死了。
另一个年纪较轻的妇人撞到太阳穴,头破血流,也死了,这脸上仍旧是一副惊恐莫名的表情。
一个壮汉左大腿中箭,血一直在流。
另一个中年壮汉,就是按花砖的人,此时鼻青脸肿,虽然没大碍但吓得不轻,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打哆嗦。
“如果我刚才开门再快一点……”炎红着眼道,“就不会……”
“炎,你已经竭尽全力了。”乌斯曼上前拉住炎冰凉的胳膊,炎却甩开他的手,转而问道,“其他人呢?”
这里活着的只有四个西凉人,其余的人都不在,想必是从右边走廊被冲走了。
“我去找他们,你在这里照顾他们。”炎让乌斯曼留下来照顾伤患。
这时,阿雅大婶幽幽转醒,她看到大妹子死了,先哀嚎一声:“哎呦!这叫你家的三个娃儿怎么办啊!”
炎心里一紧,拳头握得更紧了,破损的手指尖挤出鲜血来,滴答一声掉落在水坑里。
“炎!”乌斯曼再次想要拉炎的手,但炎挥开了,喑哑道:“我又没事。”
阿雅大婶总算注意到君上和炎还在这里,把哭声给压了下去,但依然抽抽搭搭的,既替大妹子痛惜,又害怕自己也是一样的下场。
“你们留在这,我去找其他人。”炎留下话,便出去了。
“跟上炎。”乌斯曼命令霜牙,霜牙显然不愿意放乌斯曼一人在这,可是这命令已下,加上乌斯
曼已脱离危机,它是一步三回头,在乌斯曼严厉的眼色中,只得奔着去找炎了。
乌斯曼折断壮汉左大腿上插着的箭支,撕下长袍下摆替他捆扎住伤口止血。
壮汉即便疼得面色煞白,依然想要下跪谢恩,乌斯曼免他礼节,让他靠墙休息。
阿雅大婶强打起精神,把大妹子的尸体搬至一旁,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可接下去,该怎么办呀……
第54章 哭吧
走廊里哗哗流淌着水, 炎艰难前行, 手里拿着吹亮了的火折子。
光线依然太昏暗, 只能看清眼前几步远的地方,但炎都不用去琢磨该往哪个方向走,因为不时有东西顺着水流淌下来, 有食物袋、酒囊,还有破碎的馕饼和衣衫。
霜牙也蹚着水追上了炎, 还低头四处嗅着, 然后走在炎的前头。
炎明白它是在给自己带路, 也知道在这种危险的地方,霜牙是不乐意离开乌斯曼的。
换而言之, 是乌斯曼赶它来帮助自己的。
炎跟在霜牙的身后,水渐渐退到脚踝的位置,走路顺畅了许多,但霜牙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炎问。
霜牙往边上让了让, 炎走上前,倒抽一口气。
他要找的人全在这里。
这些穿着各色长衫、短褂的西凉百姓以各种诡异可怖的姿势被箭定死在墙壁上,血沿着墙壁,像溪水般流个不停。
而这里离开他们被水冲出来的地方并不远。
也就是说, 他们才游出来没多久就被乱箭射死了。
除了可怖的景象, 浓重的血腥气也充斥着炎的口鼻,把他的头脑里也染成了一片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