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许你
梁祯淡道:“陛下糊涂了,臣是安乐侯之子,怎可喊陛下父皇。”
“你明知道……咳……明知道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生了你啊!”
梁祯道:“陛下的话臣不明白,臣父母俱在,又怎会是陛下所生?”
昭阳帝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你出生之后朕只见了你一面,你爹便把你给抱走了,这么多年来朕一直以为你早就没了,不曾想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朕身边来,朕封你为王,将帝号给你做封号,你又怎会不明白……朕知道你不肯认朕,是朕对不住你和你爹,朕可以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朕身下的这个位置本也是要给你的,你若是想要,朕现在便能给你恢复身份改遗诏。”
“臣惶恐,”梁祯神色冷淡,至高无上的权力拱手送至他面前,他却不为所动,“陛下还是莫要折煞了臣,让臣成为那众矢之的的好。”
“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想要吗?”
梁祯淡笑道:“陛下多虑了,臣要不起。”
长久的沉默后,昭阳帝深深一叹:“罢了,朕不逼你。”
他从床头的暗格里抽出了一道早就拟好的圣旨,递给梁祯:“这道密旨,你收着吧,遗诏朕已经给了几位阁老,传位给你九弟,他是你名义上的堂妹所出,本就是朕为你准备着的,你既不要皇位,那便做摄政王,有朝一**若是后悔了,便拿出这道密旨来,将皇位拿回去。”
梁祯顺手将圣旨展开,这道密旨上不但恢复了他帝子的身份,还明确他随时可以废新帝取而代之。
看罢梁祯挑了挑眉,淡定地将圣旨收进了袖中,微微一笑:“陛下这么做,就不担心天下大乱,大衍江山不保吗?”
昭阳帝呐呐道:“朕这辈子前头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做了许多的错事,连最爱的人都没能留住,后头大半辈子都在为这大衍的江山操劳,临到终了,只想弥补遗憾,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是吗?”
梁祯低声呢喃,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并不明显的哂意,一直长吁短叹陷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昭阳帝再次望向他,蓦地怔愣了一瞬。
梁祯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恭顺的,即便因为心有埋怨不肯亲近他,却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合他的心意,从来不会像今日这样,眼中不再是谨慎和恭敬,冷淡之外竟还多了嘲弄与厌恶。
“祯儿……”
“陛下还是别这么喊臣了,”梁祯站起了身,双手交拢进宽大的衣袖中,居高临下地望着昭阳帝,神色愈发的淡漠,“臣只怕会伤了陛下的心。”
昭阳帝愣了半晌,神色哀伤地问他:“你就这么恨朕吗?当年朕是对不起你爹,可朕为了你将朕一手带大的皇太子都杀了,你还要朕如何……”
“陛下可千万别这么说,”梁祯撇嘴,轻蔑道,“陛下杀了废太子与我何干?我又能得到什么好?我从来就不姓祝,并不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咳……”
昭阳帝涨红了脸,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梁祯却没再像之前一样去扶他给他拍背,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待到他咳完了,才继续道:“陛下当真知道,到底是哪里对不起我爹吗?”
昭阳帝痛苦道:“朕是为了皇位放弃了你爹,娶了谢家女和贺家女,可朕实在是逼不得已,朕当初若是得不到皇位同样会死,朕没能护住他让他被谢家人所杀,可谢崇明已死在流放的路上,朕还赐死了谢家女所生的太子,朕……”
“你还是不知道,”梁祯冷声打断他,“不,你是知道的,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我爹从来就不是你放弃的,他压根不在意你,根本是你一直在逼迫他!”
“你休要胡说!”被戳到痛处的昭阳帝退去慈父的面孔,神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我胡说?”梁祯冷笑,眼中的厌恶愈发不加掩饰,“我爹与他表兄自幼情深意笃,本是天作之合,是你非要棒打鸳鸯,将我爹的表兄送去喂海寇,叫他有去无回,你又将我爹强留在宫中,逼迫他喝下那些会叫人神志不清的药,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主动献身吃下生子药以帝王之身为他承孕定能感化他,可惜他到死都恨着你,你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提,将自己扮作情圣,实则最是卑鄙龌龊不过!”
“你给朕闭嘴!闭嘴!咳……”丑恶伤疤被彻底揭开,昭阳帝又怒又恨,激动之下竟是咳出了血来,嘶哑着声音斥道,“无论朕做过什么朕都生了你!你是朕的儿子!你不能这么说朕!”
望着他丑态毕出的模样,梁祯渐渐沉下了目光,半晌之后,忽而又笑了,烛火之后的笑脸如同鬼魅一般,顿了顿,他轻吐出三个字:“我、不、是。”
昭阳帝一怔,立时勃然大怒:“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你是朕辛苦怀胎十月亲自生下来的!你这般故意气朕实为不孝!你怎能如此……你这个混账!”
梁祯往前走了一步,好让昭阳帝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一字一句俱是讽刺:“陛下可仔细看清楚明白了,我这张脸,可与陛下有半分相似之处?”
烛火摇曳中,梁祯的脸清晰印在了昭阳帝的双瞳之中,这确实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青年人的面庞,与当年的梁家二郎有七分相似,昭阳帝从未怀疑过,梁家上下,只有梁祯父子俩是这般模样的,更何况梁祯脚掌上的红色胎记,也与当年那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梁祯此刻的神情太过笃定了,不似有半分做伪,昭阳帝浑身冰凉,忽然就不确定起来,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的孩子……
“陛下此刻是否后悔,当年不留情面地赐死了那位废太子?”梁祯笑得邪肆,仿佛听得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兴致盎然。
昭阳帝握紧的拳头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当初……当初他自是不信他的太子会行厌胜之术谋逆犯上,那个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什么品性他一清二楚,皇太子他虽耳根子软又任性却最是孝顺,起初太子犯错,即便满朝文武都要他将之废了,他还是想一力保下来,直到后来东宫巫蛊案发,偏偏那个时候,梁祯出现了,在他对太子最失望的时候他最思念的儿子失而复得了,又被他知道了当年是谢家人杀了他最爱的人,让他父子分离十几年,他怎能不恨,因为迁怒更因为想要将帝位留给梁祯,他顺水推舟赐死了他的太子,但是现在,梁祯说,他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你这个混账……你骗朕的,你是故意说这话骗朕、气朕的……”昭阳帝又是一口鲜血咳出,已是语无伦次。
梁祯“啧”了一声:“陛下何必生气,你我虽非父子,陛下这卑鄙行径我却是学了不少,也不枉我与陛下有缘。”
“你……你什么意思?!”
梁祯轻眯起眼睛,嘴角荡开一抹近似温柔的笑:“五殿下乖巧可人……便算是父债子偿吧,更何况,他身上还流着谢家人的血。”
“你这个畜生!”
昭阳帝激动抬手想要抓梁祯的衣襟,被梁祯随意一推,便毫无抵抗之力地倒回了榻上,他不停地咳着血,大声喊人,嘶哑的声音不断在寝殿内回荡,却始终无人应答。
梁祯立在榻边,冷冷望着他:“陛下为何这般激动?我与五殿下本非兄弟,又有何不可?”
昭阳帝双目赤红,紧咬住了牙根:“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祯淡道:“自然是我爹的儿子,否则陛下以为我身上的胎记打哪里来的,自然是因为我也是我爹的儿子。”
“朕不信!”昭阳帝又一次激动起来,“他怎会有其他的孩子!这不可能!他没有成婚他那样的个性绝不可能做出与人私通之事!”
梁祯闭了闭眼睛:“原本是不会的,可都是被陛下逼得啊,陛下要送我父亲去死,我爹只是想给父亲留下一点血脉而已。”
昭阳帝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道:“你是他给萧君泊生的孩子,他竟然这样也要给那人生下一个儿子,他怎敢……那朕的儿子呢……朕的儿子又在哪里……”
梁祯目光冰冷,望着昭阳帝,漠然吐出那两个字:“死了。”
第三章 皇帝驾崩
夜色渐深,寝殿之内愈加阴冷昏暗,安静之中只闻跳动的烛火,在黑暗中噼啪炸响。
望着痛苦悲愤不堪的昭阳帝,梁祯无声冷笑:“庆惠太后知道你以帝王之身为我爹孕子,认定我爹会祸国殃民,又怕杀了他会伤了与你的母子情分,便将我爹送去了宫外的庙中,我爹在庙里偷偷生下了我,我才出生没几天,你的人便找到了他,将他带回了宫中,你要他亲眼看着你生产,想以此感化他,可惜他不为所动,在你生下孩子昏睡过去后,你的皇后来了,她怕那个孩子会抢了她儿子的皇太子之位,叫我爹把那个孩子一块带走,我爹才回到庙里,皇后的兄长谢崇明就带着人追杀了过来。”
昭阳帝的牙根咬得咯咯作响,面容已狰狞扭曲,梁祯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爹早有察觉,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不忍那个孩子跟着他一起赴死,请庙里的小和尚去安乐侯府送了个口信,要他们来把孩子抱走,可惜没等到侯府的人过来,谢崇明带着追兵已经到了,慌乱之中我爹抱着孩子上了山,最终被逼得跳崖而亡。”
这些事情早在几年前梁祯被带到昭阳帝面前时,安乐侯便已经与皇帝禀明了,之前皇帝一直以为第二次将人放出宫杀害的也是他的嫡母庆惠太后,所以当年那位母后皇太后活了没两年便“病逝”了,直到从安乐侯口中知道事情是谢家人做的与皇后也有干系,还看到了当年的证据,他才下定了决心废弃赐死了太子,都是为了他以为的,这个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
谁知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他作为帝王随意主宰玩弄着他人,最后却终究成了被玩弄的那一个。昭阳帝恨得几欲发狂,瞪着面前的梁祯,只恨不能将他撕碎。
梁祯轻蔑一笑:“后来安乐侯府的人来了,庙中的老住持知道我爹的事情,便是他一直藏着我,我才未被你的人发觉,他不忍我留在庙中受苦,便将我交给了安乐侯府,侯府的人以为我是皇帝的儿子,是我爹给你生的,将我抱了回去,恰巧当时的侯世子夫人生下才几日的儿子夭折,我便成了他们的儿子。”
“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儿子,你儿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跟着我爹一起跳崖死了,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昭阳帝一声嘶吼,猛扑了上来,竟是要与梁祯拼命的架势,梁祯不紧不慢地侧身避开,望着已经栽倒地上去狼狈不堪的皇帝,一声嗤笑:“陛下还是省点力气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再这般激动。”
昭阳帝的面上、身上全是血,狠狠瞪着梁祯,浑浊的双眼里透着嗜血的狠戾:“朕要杀了……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