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超凶!
江漓转身面朝外,楼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聚了一堆人。四楼,终究是有点高。
他的余光瞧见垂挂的装饰用花藤,视线落在了缓缓行驶而来,并逐渐停下的马车顶上。
李少爷不耐烦了:“快抓住他!”
家奴们一拥而上,却在瞬间,那抹蓝色身影从四楼一跃而出。老鸨大惊失色,“江公子!”
众人皆惧,眼见着江漓坠楼,手中紧抓花藤保持缓冲,人却无法避免的重重砸在马车顶棚上。
场面混乱可想而知,受惊的骏马在马夫的安抚下停止挣脱,江漓从车顶跳下,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马车以丝绸装裹,个别装饰相当华丽,拉车的马也是不俗,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车主人必然非富即贵。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殿下!”
听这心急火燎好像天要塌的惊恐语气,江漓转身,是一身穿青衣的年轻人将身着玄色衣衫的主子扶出马车。
主子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原本身体有毛病,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九月天气就已身披大氅,怀里捧着手炉取暖。只是身体不如想象中单薄,站立挺身的模样倒也精神沉稳。
衣料是上好的丝绸,胸前用墨绿色丝线绣着精致的暗纹,腰间佩戴上等翠玉,结合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气场,即使再眼拙也能看出此人身份不一般。那李公子也是个明眼人,从楼上怒气冲冲的跑下来一看,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锦知偶然路过就遇到这么一档子没来由更没后果的事儿,不过面前之人倒是叫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此人的气质冷傲孤清,更衬托出他的超尘之姿,宛若谪仙下凡。
偏偏身边有个煞风景的郁台朝人家吼道:“大胆草民,竟敢行刺殿下!”
顾锦知恨不得一拳砸郁台脑瓜顶上,“你哪只眼睛看见他行刺本王了?退下。”
郁台悻悻闭嘴。
顾锦知朝江漓笑笑,搜肠刮肚一番想怎么开口比较好。登时眼前一亮,他面带微笑,语气温和的道:“在下金陵人士,姓顾,名锦知,锦绣前程的锦,一叶知秋的知。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江漓微不可查的楞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念道:“顾锦知……”
郁台跳出来又是一嗓子:“大胆草民!竟敢直呼舒王殿下名讳!”
顾锦知狠瞪郁台一眼,再看江漓的时候瞬间笑眯眯的。
“……”江漓后退一步,目光并不直视顾锦知,而是略微低垂,屈膝跪地道:“草民,参见舒王殿下。”
江漓突然起头,街上行人包括那个嚣张跋扈的李少爷都是有眼色的人,原本猜到主人肯定非富即贵,但一听到舒王殿下的名号,顿时晓得是当今皇帝和太后的宝贝疙瘩,纷纷跟着跪拜。
顾锦知见此状,忙亲自上前把江漓搀扶起来,“快起快起,不必多礼。公子还未回答本王的话呢!”
江漓依旧垂眸敛目,“屈屈贱名,恐侮了尊耳。”
郁台跳出来再一嗓子:“大胆草民!竟敢驳舒王殿下的话!”
“大胆郁台!”顾锦知强忍住当街暴揍他的冲动:“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待着去!”
郁台抿着嘴巴,委屈极了。
李少爷一看是舒王殿下驾到,更何况舒王殿下还在跟江漓说话,自知这事儿没处说理去,赶紧带着手下趁人不注意灰溜溜地走了。
结果他刚跑出没多远,突然身子一僵,整个人迎头栽倒在地。家奴们吓了一跳,纷纷回来查看少爷情况,当场吓得脸色惨白。
只见李少爷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白上翻,四肢不听使唤的摆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家奴惊慌失措间闻到一股子怪味,低头一看李少爷裆部,居然大小便失禁了!
第3章 红雪
老鸨带着护院急匆匆的跑出来,身宽体胖的她往围观人群里硬挤了两次,都无例外的被弹了回来,逼得她掀裙子往石狮子底座上一站,站高辽远寻见了江漓身影,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指挥着下方大眼瞪小眼的护院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瞧瞧江乐师。”
顾锦知仰头望去四楼露台,又低头浅看地上断裂的花藤,事情的来龙去脉明明已经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偏偏要故作糊涂,没话找话说:“中秋佳节,公子这是在……表演什么节目吗?”
江漓眸色似雪,玉面秀逸,在清冷月光的照映下染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和迷离。他当真是极美的,却并不女气,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高处不胜寒的意味。超尘而孤冷,没有任何东西能值得他一笑,亦或是一瞥,因为绝无任何东西配得上他。
顾锦知这话说得很微妙,活在湘雪阁这种地方,被来取乐的客人逼到露台,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顾锦知如此说,也是想为他提点颜面。虽然江漓略有不解,他一个王爷,何必自降身份与自己这等卑微之人多说废话?
江漓索性点头应声,预备尽早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是。”
“不可不可。”顾锦知反倒煞有介事的说道:“公子可知这多危险?若不是你运气好,再加上本王正巧路过,你这身子非伤了不可,以后万不能这样了。”
“是。”王权面前,江漓显得很是顺从。可顾锦知心里不太爽快,他身边向来不缺唯命是从的人,就算他有什么想法跟人说了,人也只会说些阿谀奉承的恭维话,想听几句真心简直难如登天。更别提跟他打打闹闹,抛开身份权势真心相处的朋友了。
今日得见此人,以为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不说看气质凭感觉,就说他方才宁可死也要维护尊严的倔脾气,从四楼一跃而下的骨气劲儿,这就让顾锦知对他刮目相看,心生兴趣。
可几句对话下来,顾锦知不禁觉得可惜,若是此人能再活泼一点就好了。
“夜露霜寒,殿下保重身体,请回。”江漓的语气冷冷的淡淡的,面容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顾锦知正要说什么,远处几个护院总算从固若金汤的围观群众中挤出来,跌跌撞撞的跑到江漓身边,先恭敬的拘了一礼,而后道:“江乐师身体可安好?花妈妈找您呢,请跟小的们回去吧。”
江漓面向顾锦知:“草民告退。”
“嗯。”顾锦知也没拦,目视着江漓穿过自动退让的围观人群,迈步回到了楼里。顾锦知仰头望去高处,那被红灯笼照耀的越发红亮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湘雪阁。
顾锦知眸中透出隐隐的微光,稍纵即逝,他朝身边候着的郁台摆手道:“去随便找个人打听下那个乐师的名字。”
郁台诧异:“随便找人?”
“这等容貌这等仙姿,想不认识也难吧。”顾锦知迈步钻进轿撵:“回府吧。”
老鸨瞧见江漓平安无事可算是好一阵求神拜佛了。要说湘雪阁能名闻天下,多年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除了花娘多种多样和千娇百媚的宛芙蓉,那就绝对是一年前才来湘雪阁,且一曲闻名中外的乐师江漓了。当然他本身姿色也是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的一笔。盛世之颜,倾倒众生。
有关江漓的身世,说起来是个谜。人的气质出了与生俱来,也不排除后天培养和生活环境的熏陶。江漓温雅又有些高冷,与其说生活在烟花之地,其实富家公子的身份更适合他。他突然的来到湘雪阁,花妈妈也不是没去调查过他的身世,据说是父母染病,病情来势汹汹,恰巧他当时不在家,免于感染,逃过一死。
双亲病逝后,他孤身一人,流离失所,辗转百回就到了湘雪阁。
身世简单,花妈妈也没查出什么子午卯酉,再说人家又不是朝廷通缉犯,长相上佳,才艺绝伦,花妈妈没理由不收。事实证明她是慧眼识人,亏得没让这摇钱树被竞争对手截胡,现在江漓跟宛芙蓉一样,是她湘雪阁的两大镇门之宝。
今日中秋自然要把宝物放出来吸金,江漓是必不可少的。而宛芙蓉属于意外之喜,她身子弱,感染了风寒一病就是俩月。凑巧在近日康复,为了让她华丽复出争取弄个满堂彩。花妈妈安排江漓打头阵,先一曲琴音将气氛炒热起来,然后宛芙蓉再华丽登场。结果现在可好,半路杀出个李真少爷,搞出这么一套,客人都赶着去看江漓跳楼了,谁还留在屋中期待宛芙蓉登场?
宛芙蓉在后台差点被气哭,红牌莺莺可是好阵幸灾乐祸,虚情假意的安慰一番,宛芙蓉精致的小鼻子都气歪了。
所以当江漓回来的时候,收获的是宛芙蓉充满威胁的一瞪。
后面莺莺倚门站立,阴阳怪气的道:“芙蓉姐姐,你还生气呢?江乐师差点出事,你总该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吧?”
“你少在那里冷嘲热讽。”宛芙蓉反手将房门关上,毫不客气。
江漓目光平淡,自顾自的走过回廊,丫鬟朝莺莺拘了一礼,忙跟上江漓回四楼房间。
江漓迈步进屋,朝后方丫鬟道:“你出去吧。”
“是。”丫鬟就站在门口,临走前帮把房门带上。
江漓走到床边坐下,深深喘了口气。这一夜的折腾确实有些累了,湘雪阁的生意向来都在晚上,这会儿店里正热闹着。但江漓的房间位置很是微妙,虽是在湘雪阁内,却隔绝了湘雪阁的吵杂。花妈妈知道他喜欢安静,所以特意安排了这间屋子给他当寝室,到了夜间只要门窗一关,再大再吵的声音也都被隔绝了。
江漓躺床上休息,很快就入了梦。
梦中,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
父母健在,他依旧是那个受尽庇护的小少爷,父亲很是严厉,这个不许那个不准,稍有差错就被打一顿。人都是有脾气的,他也不例外,年少气盛耍起脾气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清烟,不必知会父亲,我出去玩儿两天。”江漓任性的上了马,看底下随从一副诚惶诚恐的脸色,他心里终究是不忍父母担心,叹气补充道:“我留了字条,你少操心了。”
“可是……”随从还算善解人意,懂事的点头道:“也好,老爷正在气头上,公子出去躲一躲……呃,散散心,也不错。只是公子尚年幼,若出差池,小的万死莫赎,还是清烟陪您一道出门吧。”
“啰嗦。”江漓心中烦闷,哪有心思听随从的长篇大论,高扬马鞭,策马奔走。
只是想出去躲一躲,省得再惹父亲生气,自己心里也堵得慌。万没想到再回来之时,府中上下已面目全非,满院狼藉,铺满地面的不知是血还是雪,亦或者,今年冬季下起了红雪?
“公,公子!”清烟吓白了脸。每隔几步就有一具尸体,浓烈的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丫鬟的,家丁的,府兵的,乃至父母的……
清烟的哭声撕破天空,江漓浑身僵硬的立在血地里,面对府中上百尸体,竟然不会哭了。因为他彻底呆住了,眼前的一切就宛如万斤火雷,一股脑的在他头顶炸开。他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内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