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超凶!
江漓为那只张牙舞爪的海东青顺毛,千夫长在边境风沙中瑟瑟发抖,脑中涌现江漓的过往事迹,再想起方才自己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心底一阵胆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江,江公子……卑职……”
江漓自然不会跟他过多计较,只淡淡说了句:“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千夫长壮志凌云一身是胆,若能再沉稳些,将来必有作为。”
千夫长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的俯首应道:“是,卑职谨记。”
江漓放飞海东青,雄鹰振翅高飞,在营地间转了一圈又飞回来了。丁左仰头望着,欣然一笑:“得,那是舒王爷派来监视你的吧?”
江漓情不自禁的勾唇一笑,荡漾着一抹无奈的柔和。再转眼看向丁左之时,那抹珍贵的和暖之色已消失不见,眸光微凉,语气平淡:“将军不在帐中休养,怎跑出来吹风了?”
“躺了半个月,胳膊腿都僵了。”丁左肆无忌惮的伸了个懒腰,一旁的副将胆战心惊,生怕丁左得意忘形之下再扯到伤口。
“算脚程,舒王爷应该也快到了吧?”丁左外披着遮风斗篷,跟江漓并肩走在营地四处散步,故意往江漓身边凑了凑,笑嘻嘻的说道:“小表弟,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哄哄他,那位爷发起火来,我可招架不住。”
丁左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就凭江漓在顾锦知心目中的地位,无需做什么,只要往边上一站,顾锦知就能心安。只要微微一笑,再大的错误顾锦知都能原谅。倒不如说在顾锦知眼中,江漓所作所为全是对的,就没有一丁点错处。这种近乎疯魔的宠爱,丁左身为兄长甚是欣慰。
“皇上在宫中可好?”
江漓欲言又止,随即看向丁左,仿佛从他的笑意中看透了什么,问:“两个月后是陛下寿辰,将军打算在那之前返京吗?”
“若能赶上自然是好。”丁左叹了口气,一边敲着脑壳道:“陛下寿辰自然要准备贺礼,我还没想好送什么。苍农王族品种的那几只兔子着实不错,但再怎么好也变不成雄狮,作为贺礼太轻了些。”
丁左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亮:“陛下是好武之人,必然喜爱兵器,我干脆去搜罗几把宝剑献给陛下,小表弟意下如何?”
江漓没有发表意见,迎上丁左闪闪发光的双瞳,仅仅回应说:“或许对于皇上来说,表兄胜利凯旋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丁左微愣,下意识仰头望去茫茫天幕。乌云散,夕阳落。心中涌现无尽惆帐,往事排山倒海般的袭击而来,他有些茫然,更有些无措。曾经,还是昭郡王的顾云笙和他一起前往舒亲王府看望表弟。如今,昭郡王已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九五之尊。
“你说的有道理,还有什么能比打了胜仗,更让皇帝高兴的呢!”丁左幽幽感叹,目光彷徨,又有些落寞。直到副将远远走来,心急火燎的凑到丁左耳旁低语几句,丁左眼前一亮,笑着看向江漓:“前方探子来报,你家舒王爷来了。”
顾锦知进入驻军营地之时,已是日沉西山,掌灯时分。将一干人等远远抛在身后,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里冲。在满是身着盔甲灰头土脸的将士们之间寻找那一枝独秀,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顾锦知初入军营,一眼寻到目标,阔步走过去把江漓从头到脚巡视一遍。
丁左试图躬身行礼,被顾锦知一个眼神拦住,丁左便明白了他是微服出巡,不便声张。反倒是丁左期待的批评教育环节并未展开,江漓一声不吭,保持着他一贯的冷淡作风。而顾锦知也没有因为江漓再一次不告而别大发雷霆。或许早就习惯了,或许他自知这辈子都要跟在江漓身后跑,并且不觉得苦不觉得烦,反而乐在其中,享受的很。
又或许对于顾锦知来说,江漓能把清烟留下安抚自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毕竟上次从金陵去杭州,人家可是走的特别干脆。更何况这次事发突然,人家表兄性命垂危,自然走得急。
“看你能走能笑的,想必身体已无大碍了,这下我家漓儿可以放心了。”顾锦知虽然是在对丁左说话,但手下可不老实,一把揽过江漓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紧紧按住,以防止这家伙再溜走。
他从来就没有气过江漓,又何来原谅一说呢?以前不曾,今后更不会。
丁左瞧着四下无人,虽不方便行礼,但目光真挚,语气诚恳:“此番死里逃生,也要多谢王爷了。”
顾锦知略有诧异:“为何?”
“末将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小命,多亏了流絮草。若不是王爷将它赠给皇上,皇上也就没机会将它送给末将,末将也就一命呜呼了。”
顾锦知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想流絮草是世间罕见的珍稀灵药,属于难求的无价之宝。本来是送给喜欢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顾云笙防身所用,不想他竟这么大方的直接送人。也亏他慷慨,不然丁左这次真就凶多吉少了。
“不必谢我,等你回京之后到宫里谢皇上去。”顾锦知摆手道:“听大长公主说,皇上连庆功酒都给你备好了。”
“驻守边境,保家卫国,应尽之职,陛下厚爱了。”丁左转身朝帅帐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一路风尘仆仆,先到末将帐内歇息吧。”
夜幕笼垂,晚餐过后,军营之中也甚是热闹。丁左身体还未康复,虽然人很精神,但还是被大夫硬逼着早早睡下了。清烟和郁台闲来无事,正好碰见将士们围成一圈比武切磋,二人饶有兴趣的围观一二,被众人起哄架秧子的露两手,惹得一片鼓掌叫好。
第90章 番外:方归
一个月后,丁左身体逐渐康复,启程返回金陵之时,已是晚春。
“听说丁将军回京了,你皇兄很是高兴呢。”顾锦婳一手领着明霞公主,俩人兜兜转转一路朝养心殿走去。明霞公主着了一身内务府新进献的紫色罗烟衫,兴高采烈的要皇姑母带着去给皇帝看,顾锦婳自然没理由拒绝,索性将其抱起,大踏步的走至养心殿殿外。
“皇兄,皇兄……“明霞公主已经迫不及待的朝殿内叫人,顾锦婳朝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走进偏殿,朝在那候着的小太监问道:“陛下这是睡了吗?”
小太监先行礼,后悄声应道:“陛下国事繁忙,想必过于劳累,故此,今日睡得早些。”
明霞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顾锦婳,顾锦婳只好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明霞乖,你皇兄已经歇下了,咱们是万不可打搅的,明日皇姑母再带你来,好么?”
明霞公主想了想,用力点头:“明日。”
顾锦婳微微笑着,牵起明霞公主的小肉手走出养心殿,无意间回头,突然一道黑影在远方闪了一下。顾锦婳揉揉眼睛,歪着脑袋再一看,墨色天幕繁星似锦,微风洗面清凉宜人,再无其他异常之处。顾锦婳有些纳闷。
“皇姑母?”
“啊?”顾锦婳回神:“没什么,可能眼花了。明霞乖,皇姑母送你回贤太妃那儿,你也要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
明霞公主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迈着一双小短腿蹬蹬蹬往前跑。
-
将军府里奴役很少,到了夜间更是安静的好似一座空宅。贴身伺候的小厮被丁左支走,一个人沐浴后早早歇下。毕竟是武将,身体底子好,且年轻旺盛,伤势恢复的极快。日常生活毫不打紧,但习武练功这方面被大夫禁止再禁止,丁左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时隔两年再回到位于京城的府邸,丁左反倒认生,有些失眠。
就在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意识有些迷糊之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丁左瞬间清醒,扰人好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干什么?不是让你回去睡觉了吗,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滚滚滚。”丁左不耐烦的提起被子,一把蒙过头。
门外许久没有回应,丁左刚以为那小厮知趣的走了,不料敲门声再次传来,一道涌入丁左耳朵的,还有一声熟悉的男音:“丁将军。”
丁左一愣,下意识弹坐起身,脑中反复回放那三个字,当场脸色大变,差点从床上滚地下去。
丁左后背上冷汗直流,心急火燎的跳下床跑去开门,房门敞开的瞬间,丁左只觉得五雷轰顶。
“丁爱卿今日回京,朕一个没忍住,就深夜来访了……”
顾云笙身着夜行衣,手中还握着那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剑,佩剑上依旧挂着当初丁左赠予的剑穗。明月高悬,清风幽幽,宛如昔年他深夜造访,捧着一株流絮草为丁左送行一般,历历在目。
丁左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位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只感觉一阵阵头晕目眩。是震惊,是多年重逢的喜悦,是彼此无论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有所变化的惆帐。丁左望着面前矮自己一头的十五岁小皇帝,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昔年,他是将军,他是昭郡王,后来,他是将军,他是皇太子,如今,他是将军,他已然成了万民臣服的皇帝。
丁左没想到顾云笙会深夜来访,猝不及防,心慌意乱,顾不得衣衫不整,连忙跪地拜道:“臣西北上将军丁左,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昔年的挚友,如今的君臣,身份上的区别决定二者的距离。顾云笙看着屈膝在自己面前的丁左,心中五味杂全,已不知是喜是悲:“丁卿平身。”
“微臣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本来就是朕擅自来的,丁将军何罪之有?”顾云笙上前,亲自将跪地的丁左搀起来:“快些平身,若叫旁人看见了,必不得安生。”
丁左这才想起来顾云笙身为天子,居然擅自出宫,难以置信若被人发现皇帝不见了,那整个金陵城得乱成什么样子?
“放心,朕做了准备。”顾云笙走进寝室,目视着丁左关上房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朕不能多待。”
“陛下请坐。”丁左毕恭毕敬,又赶紧去给倒了热茶:“陛下请用。”
顾云笙接在手中,却并未饮用,他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丁左看。漆黑的双瞳将丁左全身巡视一遍,轻声问道:“伤,可好了?”
“回陛下,微臣一切都好了。”丁左说着,再次跪地道:“微臣此次能死里逃生,多亏了陛下昔年亲手所赠的流絮草。在次,微臣谢陛下救命隆恩。”
“丁左。”顾云笙唤了一声,眼底流过一抹柔光:“你与朕的关系不同,是朕最好的挚友。此处又无旁人,你不必跟朕这般见外。更何况你现在有伤在身,日后就不必多礼了。”
丁左面不改色,只是说道:“陛下,君臣之礼不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