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首辅大人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双城才绷着一张俊脸,伸手一撩车帘跳了下来,回眼见马车夫正躬着腰束手站着,一时又斜眼狠瞪了两眼。
这马车夫不明所以,被双城两眼瞪的往后连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打着哆嗦。正好叶祯起身要下马车,只淡淡一记目光扫来,双城立马收敛了,抬腿往府里走去,一路上有下人唤他也不搭理。
老管家一揩脑门上的汗,胆战心惊的问叶祯,“大人您回来了,二爷又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啊?”
叶祯淡淡一笑,边走边道:“在跟我使性子,不必管他。”
待叶祯换了身衣裳,从书房里转出来时,天色已晚,他想了想抬腿又往双城的院子里走去,一路穿花过堂,至院门口时恰好见秋茗立在门口。
叶祯有好些时候未见着秋茗了,此时一见觉得秋茗身量长高不少,虽仍是一副唇红齿白的面孔,可眼瞧着神色却同以前截然不同。叶祯微不可寻的皱了眉,余光却见秋茗的右手指腹覆盖着一层薄茧——这是练武之人时常用右手执剑的缘故。
秋茗却毫无察觉,只拱手行礼道:“小的见过大人!”
叶祯淡淡收回目光,右手背在身后轻轻摩挲着手中折扇,半晌儿才问一句,“你们二爷可在?”
秋茗:“回大人,二爷从外头回来就一直在院子里头温书,没出去过。”
叶祯轻点头,像是随口一问似的,温声问道,“秋茗,你在双城身边侍候多少年了?”
秋茗:“十多年了。”他又像回想起往事一般,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二爷心地善良,当年小的家道中落,险些被人卖到下三滥的地方,幸得二爷所救,恩同再造,小的感激不尽,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偿还二爷的恩情!”
叶祯不置可否,目光一寸寸的盯在秋茗的脸上,秋茗似乎扛不住威压,将头垂了下去,牙齿咯咯打颤的唤了一声,“大人,您不进去看一看二爷么?”
叶祯缓声道:“算了,双城少有用功的时候,何必打扰他。”
说罢,他转身就走,秋茗连忙躬身相送,却在叶祯走远时,抬眼凝重的盯着他的背影入神,一张清秀的脸上渐渐沉了下来。半晌儿,才又折身回了院子。
第86章 试探
一回到了前院, 叶祯立马将绯色招来,稍作吩咐, 绯色便下去办了。
绯色走后,叶祯独立在窗前,不安的情绪渐渐平复。微抬眼见月光倾泻而下,流光千里,心头又染上几抹惆怅。若即若离, 挥之不去。他想, 若是瑜亲王李殷当真控制了双城, 必定是用了什么极厉害的手段。可只要一想到李殷居然对双城下手, 叶祯一口怒气上涌,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将近子时, 绯色总算是从外头回来了, 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夜色如漆, 叶祯一身素衣正置身在叶府的一处暗室里。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年, 一身衣裳破破烂烂,脏污不堪。发丝蓬松凌乱沾满了污迹。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这个少年满脸可怖的黑红色, 似乎整张面皮都被人剥去,一双眼睛早已经不知去向, 徒留两个空洞,血迹早已经干了,乌黑的血痂一直蔓延到整张脸。
绯色面露不忍,微偏过头去, 低声道,“大人,属下派人四处寻找,总算在城外二里处的一间破庙中将人找到。只是,秋茗他……他……”
其余的话,绯色再也说不下去了。一切真相尽在眼前。
叶祯眸色更深了,他半蹲下来,轻轻触了触秋茗的手腕。秋茗立马吓得直往后缩,连连摇头。他嘴里呜呜咽咽,全是破碎不堪的字句——很显然,是被人毒哑的。
叶祯深吸口气,静静凝了这人几眼,这才轻声道:“秋茗,你别怕。是我,叶祯。”
秋茗乍一听这个名字,身形立马一抖,他缓缓抬起脸来,一双空洞的眼里冒出血泪。他摸索着,伸出手指在地上写几个血字:二爷。
叶祯眉头皱紧,他艰难万状的喘了口气,十指攥在宽袖里,一字一顿问他:“是双城将你害成这样的?”
秋茗手指一顿,浑身颤抖着,虽不能说话,可却竭尽全力的嘶吼着,拼命的摇头。许久,他又在地上,一遍遍的写上双城的名字。
绯色没懂这什么意思,可叶祯却懂了,他深深的望了秋茗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秋茗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跌回了地上,这回问什么也得不出任何答案了。叶祯见秋茗残废至此,再不是从前那般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心头涌起的歉意同怒意疯长。
许久,他才深吐口气,按压住心头的怒火,只吩咐下面的人将秋茗好生安置,又下了死令,不许对外吐露半个字。
绯色自然知晓此事的严重性,遂点头应是。他不免又面露忧色,若此人就是双城身边的小厮秋茗,那如今在叶府的“秋茗”,就是个冒牌货!
而双城自小就同秋茗在一处生活,肯定比旁人更熟悉秋茗,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揭穿府里的冒牌货。但他却没有!
想到此处,绯色冷汗潸潸,只觉得身后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推着他们往前走!
叶祯早在此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层,可双城若若是简单的失去记性,被人利用,那事情到简单许多。可按照叶祯对李殷的了解,无论怎样的残忍手段,皆能运用自如,双城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如果事情真如叶祯所料,那事情反而更加棘手。敌暗我明,尚不可知!
只是……双城却还被人蒙在鼓里,百般利用!
叶祯缓缓吐了口气,一双眸子越发清寒,忽而一挥长袖,冷声道,“乱臣贼子,其心可诛!”
绯色一惊,连忙抬眼去看叶祯,却见他素来沉稳的面容,渐渐染上冷肃,心知叶祯是当真动了怒气,一时心思又百转千回,不知何处才是天明。
……
次日,双城见天气舒爽,阳光明媚,于是穿戴整齐之后,出了府门,临走时老管家立在府门口的石狮子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双城斜了他一眼,笑道,“老管家,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老管家赔笑道:“二爷聪慧,那个……大人吩咐了,让二爷在府里好生的温书,再过些时日,还须得进宫伴读。”
双城眉头一挑,脸上带了不悦,“伴读?伴什么读?宫里的人都死光了不成,怎的还让我去伴读?”
老管家一揩脑门上的汗,“这个…这个……”
双城懒得听老管家啰嗦,抬手打断他的话,“好了,有什么话等你们大人回来再说罢!”
他根本不等老管家再说旁的,脚下一动,抬腿就往外头走。哪知才走至府门前,就见一个身形褴褛的人躺在前头。
双城“咦”了一声,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却在距离三步之遥就停了下来。他见那人动了一下,忍不住探过头去瞧。
这不瞧不要紧,一看之下吓得立马往后跳了一步,正巧撞在了叶祯怀里。
叶祯轻轻将双城扶稳,不动声色的瞥过去一眼,他道:“双城,你怎么了,吓成这个样子?”
双城一见叶祯过来了,连忙拽着他的衣袖,直往他身后躲。他道:“哥,你快看!门口来了一个乞丐,长得好吓人!”
叶祯淡淡道:“你认得他么?”
双城赶忙摇头,“不认得,我怎么会认得。这人脸都烂成那样了,亲爹亲娘都该认不出来了吧?”
许久,叶祯深深的凝了双城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不似作假,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却听双城道:“哥,这人太可怜了。许是从泔州流浪过来的难民,一路颠沛才到了京城。让人把他带到后院吃顿饱饭,再给点银子吧?”
叶祯轻轻颌首,“好。”
双城见两个下人将人搀扶下去,忍不住又絮絮叨叨几句。他见绯色驾了马车过来,忍不住问道:“哥,你要去哪里?去衙门,还是入宫?”
叶祯:“入宫。”
如此,双城心里暗自窃喜。目送着马车离去后,这才整了整衣袖,背着手顺着街往南走。
一直走至一处三进两出的府邸,这才停下了脚步。他随意转了两遭,心里想着此处约莫就是常淙所说的赵宅了。
要说聂尚书府里头的赵管家,还是有几分过人的手段,在打理尚书府的这些年中,不仅成了聂尚书的亲信,这府里府外都吃的开,光看这一处私宅,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比得上的,到比一些芝麻小官的住处更阔气些。
双城摸了摸下巴,绕到墙角,见旁边有棵歪脖子树,他遂轻轻巧巧的一跃,就上了树,伸手攀着墙瓦往里头看。
却见一位小姐,坐在秋千架上荡,一身嫩黄色的衣裙更衬得她皮肤若雪,手里头还握着一本书卷,正是那日双城在桥上所见那位姑娘,也就是尚书府赵管家的妹妹,名唤嫣然。
双城见这姑娘模样娇俏,当真是小家碧玉别有一番风味,不由心里一痒,见院里没人旁人在,遂笑呵呵的唤了一声,“姑娘。”
赵嫣然乍一听有男子的声音,立马一惊,顺着声音来源就见一个很是俊俏的少年攀在树上,正笑容满面的往她这里招手。她遂羞愤的起身欲走,暗骂一声登徒子。
双城却连声嚷嚷,“哎,姑娘莫走,今日天高云淡,出门游湖最合适不过,小姐可有兴趣,同在下一同游湖赏花?”
赵嫣然便停下脚步,面露厌恶的啐了一口,“哪里来的登徒子?好没有规矩,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双城便道:“哎,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也只是想同姑娘交个朋友。”
赵嫣然简直要被双城这话气笑了,伸手一指,“你见过谁家的公子像你这般无礼的?青天白日攀在别人家的墙头?”
双城一笑,翻了个身轻轻一跃跳下了墙头。赵嫣然没料到双城居然敢跳到院子里,一惊之下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曾想脚下一崴,将要摔倒。
双城眉头微微一挑,几个箭步将赵嫣然一手揽住,“姑娘,小心。”
赵嫣然骤然被双城抱在怀里,一下子红了面皮,她刚要出声喊人,却见双城已然松开手去,却又不像个登徒子了。她轻咬了下唇,方抬眼就见双城伸手要往她脸上摸。赵嫣然一吓,立马往后躲。
“别动。”
双城低声说了一句,立马将手收了回来。却见两指间捏着一朵牡丹花。他微微一笑,“送你。”
赵嫣然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又见双城如此俊俏,忍不住又红了脸。因听脚步声传来,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丫鬟唤她,“小姐?”
她一回头却见偌大的庭院里,早就没了方才那位公子的身影,徒留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捧在手中。赵嫣然怅然若失,忍不住轻咬了下唇,往墙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