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药罐子
夏景帝闻言抬眼看向林曦,这只不过淡淡的一眼,也颇有审视之意,林曦安静地垂下面容,静候吩咐。
四年前不过匆匆一面,想必夏景帝日理万机早已将他给忘了。
“也好。”
林曦微微一笑,侧身弯腰执手示意,“便请皇上随学生来。”
等白老先生换了一身长衫儒服到雪庐的时候,夏景帝已经考校到为官去了,侧身看着林曦似乎颇有兴致的模样。
而林曦端坐于圆蒲之上,双手放于膝上,轻声慢语缓缓道来,“学生以为,为官不是凭着说几句圣人之语,喊几声造福与民,凭着满腔热血一片善心便能成就乌纱。皇上设立百官,各司其职,官有各种各样,通庄稼之事,入司农;明理法,入刑部大理;知水利造价,入工部;懂财税预算,入户部;晓仪典,入礼部;善兵防布,入兵部……全才少矣,各有所长,管分内之事,便是于天下于百姓有益,若有洞察之眼,不畏强权之心,御史也!”
“学生谬论,若有不当之处,请皇上赎罪。”林曦拜谢之后便起身将白老先生扶进雪庐,执起炉上沸腾的茶壶,为两人各添一盅,之后便退下去了。
林曦平静地回走去,路过一个其貌不扬的扫撒下人身边,淡声道:“去通知他吧。”
等林曦一走,夏景帝蹙眉一思,接着笑道:“这小家伙倒有意思,年纪不大,性子沉稳,对大夏官职却是清楚,白师傅从哪儿找来?”
说起林曦,白老先生的脸上便是一片慈和,“偶尔去个酒楼碰到的,那时候曦儿年纪更小,坐在一堆赶着春闱的考生边上,清清冷冷地瞧着,老朽没地儿坐,厚颜与他拼了一桌,倒是记在心上了。后来如柏荐了他来白家学馆读书,老朽瞧着还算是个苗子便收下留在身边。”
“师傅之名天下闻名,多少才子程门立雪想要拜您为师,您都未同意,怎忽然间便有此意?”
当初夏景帝可不是没想过请白老先生教导皇子们,可惜这老头儿不愿意,如今倒好说收徒弟就收徒弟,感情之前是不把他当回事。
白老先生感慨道:“人老了才知道,总得有个人能送终呀。”
夏景帝这边没什么好说的了,可转眼想到吏部尚书的官员变动折子,再考量面前的老师傅都快七十了,实在费解,顿时没好气地说:“朕瞧了沈博文的折子,朕之前怎么请都请不动您老人家,这倒好,这次您倒自己出山了。”
白老先生理直气壮,“老朽就这么一个小徒弟,年纪还轻,今后要进官场,总得多为他打算打算。”
“如今可有功名?”
“去岁刚考了秀才,来年正准备乡试,若是顺当的话后年便可参加春闱了,届时还请皇上多多照看。”
这是多么自信才能说出来的大话,等到帝王照看的时候那得是殿试了,秀才好考,举人难中,天下人才济济,进士便如千人过独木,看林曦不及弱冠的年纪……
夏景帝没打算说打击白老先生的话,只得点头答应,“既是白师傅的弟子,也算与朕同门,朕理应照顾。”
白老先生顿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有这自信,“多谢皇上。”
炉中茶水沸腾,冒着丝丝热气,两人饮茶观景。
夏景帝抚着杯沿,沉思。
便听到白老先生道:“老朽在街坊,听市井传言,胡奴有意与大夏联姻,开春便会送公主入京,若是真的这倒是一件极好的事,是皇上圣明所至。”
夏景帝闻言谦逊道:“是有此事,乃是边防将领浴血之功。”
“那便恭喜皇上了,封禅之事老朽本觉有所过为,如今看来是大势所趋,顺应之礼。”
这让夏景帝面上喜色,笑道:“若是他人所说,朕或觉有奉须拍马之嫌,而出自白师傅之言,朕便心下安定了。”
白老先生微微颔首,便听到夏景帝略有踌躇道:“有一事,朕一直举棋不定,还望师傅指点明路。”
“指点说不得,若老朽知晓定是知无不言,皇上但说便是。”
夏景帝正色道:“联姻不假,换回达达也是真,可胡奴公主指明要嫁于睿亲王,甚至愿陪送十万骏马,十万牛羊,否则联姻作罢,若是他人也倒无妨,可睿亲王……朕实在不舍,然而十万骏马朕又不愿放弃。”
白老先生早知此时,待看夏景帝这犹豫姿态,心里又不禁再次失望。
他问:“敢问皇上,睿亲王胜在大夏,败于胡奴,杀了无数胡奴勇士,作为胡奴的公主,焉何非他不嫁?”
夏景帝苦笑一声,“朕怎会不知,胡奴以为大夏之胜只在于赵靖宜,满朝上下,无人入他们之眼。若是公主一嫁,他们以为朕比不会让靖宜回北境,朕会猜忌与他,真是可笑,朕……”
白老先生不等夏景帝说完便问:“皇上扪心自问可会生疑?”
夏景帝拧眉望向白老先生,冷然道:“白师傅也不信朕信任他,那可是朕的亲侄子,朕的定海神针!”
百老先生执起内里翻滚的茶壶,倒入夏景帝面前的茶盅内,再搁在茶几上,抬手做了一个请字。
夏景帝看了看,最终抬手执起茶盅凑近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听到白老先生说:“皇上,胡奴这是阳谋,他们在赌,赌睿亲王在您心目中的分量,十万匹马也好,十万牛羊也罢,乃至一个公主,只要能让君臣猜疑,他们都愿付出这个代价,就如您所说,他们只惧于睿亲王。”
“公主一入睿王府,哪怕亲王殿下冷落她,可只要她是亲王妃,她便能光明正大地代表睿王府行走与后宫内帷,结交权贵,甚至接受胡奴时不时送来的年节之礼,乃至回礼。您相信的了一时,可相信不了一世,几人之言,模棱两可之信,睿亲王再小心,也消磨不了疑心,当失了兵权困在京中的时候,他便犹如失了利爪的猛虎终究再无威胁,届时……皇上可有应对的人选?今后蜀王梁王其中可有一人能有皇上当初之魄力?”
夏景帝没有说话,脸色阴沉,放在膝前的手慢慢地握紧。
“朕不信除了赵靖宜,朝中再无良将!”
听此肺腑一言,白老先生垂下头,掩去眼中悲凉。
“天才难奇遇,良将可培养。皇上之幸遇睿王平西北,良将培养十年尤不够,皇上,待有良将可替之,方是动手之时。”
十年,夏景帝有几个十年,将来的梁王和蜀王怎能治得住睿王。
白老先生不是不明白夏景帝的担忧,可是那两位皇子,实在让他失望。
他定了定神,将手缩进袖袍之中,忽然叹道:“虽说攘外必先安内,可换过来讲,没有外敌侵扰,朝内安顿起来便也更顺当些,皇上不如换了方式想想。”
夏景帝不解,“白师傅请讲。”
白老先生说:“胡奴大汗年岁较之皇上还要长上许多,听说最近精力不济,已露出疲态之相,指日可待了。只是大汗之位只有一个,然而王子却有三个,曾经大汗妃所出的大王子达达是有力竞争者之一,也是众望所归的一位,可惜被关在大夏为俘。第三个女奴所生无足轻重,现如今只有二王子萨木勒最有可能。不出意外,他便是下任汗王,可是他为何要同意换回达达呢?”
“达达回不回去本不在意,而是……”夏景帝没有说完,便看到白老先生摇了摇头,“不,他一定会带达达回去。”
夏景帝顿时眯起眼。
“原因有二,其一达达如今虽无兵无权,但他毕竟是大汗妃而出,多年威望依旧存在,且更得汗王喜爱,只要汗王不死,他还是有机会反败为胜;其二萨木勒怕……怕大夏暗中支持达达!只要能带回去,达达孤身一人,性命便不由己了。”
夏景帝那微微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开,眼中精光乍现,帝王冷静的头脑,立刻算计出另一条出路。
他看着白老先生隐晦不明的神情,顿时心中一片敞亮,面露欣喜,一拍几案道:“朕,为何要让这些胡蛮搅乱朝中平衡,何不先行一步让其陷入混乱之中,达达无兵无权,正好,大夏给他便是!萨木勒凶残暴行,可不信胡奴人都心向于他!一个汗王之争,兄弟兵戎操戈,至少能保大夏五年安稳!怎是区区十万骂起牛羊能够相比!”
“好,好,白师傅,朕这一趟出宫是来对了。”夏景帝说着便起身,又感慨道,“白师傅之才,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太委屈了,若是您愿意,内阁之臣朕便为您留上一席。”
白老先生也缓缓地起身,朝夏景帝拱手行礼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老朽的福分,只是老朽年纪大了,可真没有那精力操劳,若不是为了我那徒儿,国子监也不想去。若皇上有心,将来曦儿入仕便……”
夏景帝不等他说完便摆了摆手,“这还用您说,朕的师弟朕自会留意。”
如今变成了同门师兄弟了……
当林曦回来的时候正巧老先生和夏景帝出了雪庐,这会儿夏景帝看林曦的目光很是慈爱顺眼。
“好好用功读书,两年后朕在金殿上等你。”
林曦侧目看向老师,白老先生朝他点了点头,于是敛目恭敬行礼道:“谨遵皇上之命。”
第136章 边防贸易献策
“老师,您说皇上想不到吗?”
“圣上是再英明睿智不过了。”白老先生站于雪庐之前,感慨一声道,“人老了呀。”
是后继无人,怕压不住,着急了。
林曦无声地翘翘嘴,一缩袖子转身回房里去了,这天气还留有初春的寒意。
达达的信上书的很是及时,在特木尔一次又一次拜见他们的大王子之后,一封声泪俱下的《告大夏皇帝陛下书》呈于御案。
侧卧于榻上,由着一位宫女轻捶着腿脚,另一位侧坐于身后,纤手慢捏于颈项,夏景帝眯着眼小憩。
安静的养心殿,忽然听到皇帝吩咐道:“去,宣睿亲王。”
说着他起了身,挥手退下了周围服侍的宫侍。
“遵旨。“来公公从幔帐后走出来,低声应道,悄声退下的同时目光从御案上那份奏书一扫而过。
“靖宜,怎么看?”
那来自达达的《高大夏皇帝陛下书》由来公公呈给座下而立的赵靖宜。
赵靖宜恭敬地接过,在夏景帝的目光下平静地打开,周围细悄无声,看过之后他皱起了眉,沉声道:“这是达达最后的保命机会。”
夏景帝坐于高座,神色莫测地问:“你觉得可不可信?”
“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赵靖宜说,接着他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夏景帝,目光冷静,声音低沉,“皇上,草原上的狼哪怕关押再久,也不会失去野性,如今无奈之举臣服于大夏,然而所有的妥协皆是为了今后的反咬一口,将来谋得王位的达达不会与现在的萨木勒有任何区别,与狼谋皮……终不长久。”
夏景帝有些惊讶,他以为这个侄子定会大力赞成,毕竟扶持了达达,就介入了胡奴内政,大夏若需要话语权,由赵靖宜震慑西北再稳妥不过,而娶公主就不合适了。
夏景帝复杂地望了赵靖宜一眼,目光不自觉地温和了起来,“不需要长久,也不需要他如这信上所写有多忠心。”夏景帝朝赵靖宜手里的奏书抬了抬下巴示意,“只需五年,待大夏朝中稳定,西北边防坚固,兵力强盛,那便再无可怕的了。”
他感慨道:“卿可得再辛苦五年。”
赵靖宜抱拳低头应是,“臣侄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