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药罐子
大夏朝虽法度有所弊漏,但士林言论却还算自由,如今众多学子齐聚一堂,纷纷说古谈今,谈论当下朝政,却也成了一个习惯。
他们多选在一些茶室酒楼等开放场所,独到的观点,精辟言论也容易广为流传,说不得在场就有朝廷大官坐在其中,若投其所好,自是一条捷径。
如今的读书人还是敢说直话的,只是一旦入朝为官,却是修了闭口禅和开口笑,甚是可惜。
林曦细看那书生却是眼熟,却是今日刚见过的展姓书生,那么……林曦的目光往他身边看去,不意外地看到裴轩也在此处。
于是他悠悠地转回视线,当做没看见。
林曦离他们坐的远,倒是不担心被发现。不过即使看到了也没什么,横竖多些应和便是了。
那展姓书生一说完,便立刻有人接应,说:“每年闻得败战噩耗,总是茶饭不思数十日,问为何如此?是朝中无将?然武举三年一选,人才尽数网罗于朝。是无军饷犒军?然每年军资不见缩减,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是故究竟为何?”
另一书生回答:“纵观每年朝廷所派之将即可得知,非无将才,实则弃而不用,如沈家纸上谈兵者,史家弃军而走者居多,何人?权贵之后外戚是也。”
“是以,将才再多又有何用?军资充足,终归私有。”
这话说的可真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两家皇子母族和妻族了。
“可叹数十年间人尽皆知,却无人敢问,只是苦了北疆百姓。”
众人摇头叹息,但即刻有书生话锋一转。
“幸而皇上英明果决,弃诸公推举,令子侄睿亲王挂帅出征,继而得胜归朝,胡奴终为阶下之囚,可喜可贺,睿王爷可敬可佩,是为英雄豪杰。”那书生站起来,朝王城方向长揖行礼,“学生虽为一介书生,但对睿王爷敬佩有佳,若是有幸得儿见之,此生已无憾事。”
此书生刚一说话,便有附和声响起。
虽有马屁之嫌,但林曦还是暗自诧异,他自是知道赵靖宜名声显赫,在外口碑极佳,深得武将之心,却不知道读书人都如此佩服他,不禁咋舌,这可以评为国家偶像了。
幸好不是皇子,不然文武都心向与他,百姓更看他像见英雄般,哪个皇帝坐得住?那两位皇子就更不必说了。
“或许杀伐太重,睿王府白事连连,却是让人……”这个书生顺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发现这话有些忌讳,讷讷地收了语。
林曦又是默默地叹了口气,每次提起赵靖宜的英雄事迹,人们都会下意识地提到那后续的父母双亡,妻死子夭的人间惨剧,而且都未见着最后一面,可以说杯具挤满了一茶几,就是他也在刚刚听说这件事后还同情了一把。
而且隐秘中还有传闻都是被他给克死的……要不是赵元荣还活着,不然天煞孤星就会戴在赵靖宜的头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说不得还是赵靖宜的福星,若不是他,赵元荣估计也活不成。
林曦想到这里心里还有些得意。
旁边的老人家看着表情变了又变的林曦,忽然叹道:“对他是不幸,也是幸。”
见林曦看过来,他捋着胡子一笑,“小友怎么看?”
这位老先生终于再次跟他搭话了。
林曦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皇帝明白老亲王和亲王妃逝世,萧王妃杖毙庶子最终自己抑郁而终和他有莫大的关系,这才对赵靖宜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赏赐一番又是一番。
又兼之赵靖宜那时无心兵事,不在意兵权,爽快交回后就闭门守孝,一门心思放在嫡子身上,是以那忌惮的心思没冒头就被掐死,反而对赵靖宜亲厚有加。
只是这样用亲人的意外之死换来的圣宠荣耀,又有何意义?
是以林曦反问道:“若是让王爷能够回到过去,让他再次选择,老先生您觉得他会如何选?”
那老先生闻言神色一动,未回答,却听到林曦继续说,“若是我,没有什么能和家人在一起更为重要了。可惜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吃下苦果。”
再让他做一次选择,或许地牢中的林青就不会死了,可是没有如果。
这会儿时间,众书生对睿王爷悲惨身世一一表达了哀戚和悲伤后,话语已经转向了如今朝廷争执不下的胡奴大王子达达身上了。
朝廷的举动自是这些待考的学生最关注的。
胡奴使者在金殿御前谈判极为嚣张的态度早已经流传出来,义愤填膺者已经站起来了。
“真不知朝廷的大人们在考虑何事,若释放达达回归胡奴岂不放虎归山,让胡奴壮了势力再来欺辱我朝?那这场胜利又算什么?”
“如此软弱,我朝威严何在?今日有胡奴无价讨俘,明日便有西夷挥刀犯西,日后南蛮东夷皆为兵祸,届时如何应对?皇上又有多少公主可和亲?”
“听闻户部左侍郎弹劾睿王爷穷兵黩武……”
“可笑,当下之兵尚不能抵挡胡奴之军,若是再为裁减,如何应对?”
听到这里,林曦点了点头,忍不住自然自语道:“或许侍郎大人捧着四书五经,讲着圣人子曰便能教化胡奴,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对了,又或许家中有位天仙似的千金能倾城倾国?”
林曦的声音挺小,刚好够旁边的老先生听到,老人家一口茶还含在嘴里,闻言那张脸有些扭曲。
“左侍郎的千金倒是有,不久才刚牙牙学语。”
林曦挑了挑眉,“潜力无穷。”
“你这孩子。”老先生失笑地摇了摇头。
“以皇上之英明,定然不会采纳如此谬论。”
“自是如此,不然岂非令天下有志之士失望,令战死于沙场的将士骨寒?民心尽失不远矣!”
“展兄,慎言。”裴轩低声劝了展姓书生一句。
展书生脸色微变,待要坐下,最终还是摇头道:“我等今日聚于京城,不过是为了来日能够入朝为官,造福于民,可若朝中前辈皆是如此,还不如不做这官。”
林曦坐的远,看不大清楚裴轩的表情,但他知道定然不会好,这些话曾经的林青也是百般教诲他。
举着茶碗的手微微摇晃,看着碗中茶叶起起伏伏,林曦浅笑着不着急喝下。
“这书生倒是颇有气节,可造之材。”老爷子赞道。
林曦闻言,微讽:“却不知道他的脊梁能否一直挺下去,十年后,不,五年后可还说得出这话来?”
老先生面有诧异,似乎对林曦小小年纪说出这样悲观的话来感到奇怪,接着又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莫以己之无能度他人之坚持,君子气节犹如翠竹之身永不弯折。”
林曦没再说话,心里却是一动。
“展兄之言,深得我心,若是今日这番言语能够传入朝堂,有所影响,也不妄我辈一片拳拳爱国之心。”继展书生之后,又有几位表达自己的不愿同流合污碌碌无为的志向,换来多方赞赏。
接着便听到又有人说:“不过朝中无银,却是事实,军资耗费极大,也无法抹去。”
立刻有人冷笑一声道:“军资消耗,自有定数。然国库空虚,纵观之因,诸位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人人皆知。去岁一起江南贪污案,落马官员无数,那市口的血迹可还未抹去呢,钦差大臣回朝,国库立即有银,何为?”
“可怜忠义林大人,冤死狱中,幸而留下手书,将那罪证交与钦差大人,方能沉冤昭雪。裴兄,你为林大人之徒,定是知之甚详,可否为诸位详解一番,好叫我等瞻仰大人高义。”
此书生话音刚落,书生们便立刻应和着。
林曦看着裴轩拱了拱手,口中说着“不敢,不敢”,但在众人请求下还是站了起来,又谦逊地朝周围再次一一叩手,然而那笑容在看到林曦的这一刻,忽然顿住了。
只见他的师弟此刻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看着他。
虽心虚,但裴轩还是扬起了亲切的笑容,正要对林曦稍加安抚,却突然看到林曦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地一笑,抬眼望了望天,接着张嘴无声地对他说:师兄,爹在看呀。
裴轩的身体顿时一僵。
裴轩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赞扬了林青的品格后,又说着些缅怀,沉痛的话语,接着告罪坐下。
交好的书生不解地唤道,“裴兄?”
裴轩摇了摇头道:“老师清风亮节,自有后人评价,我说地再多又有何意?只有沿着他的路走下去,才不负老师之所托。”
“裴兄所言甚是。”
裴轩坐下后顾不得其他,立刻抬头看了看林曦的方向,然而后者已经离开了那个位置,只有旁边的一位老者朝他笑了笑。
林曦走在街上,有些漫无目的。
天色不早,临近晚膳时分,不过他还不想回去。
他知道,今日这样的文人聚会并不会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裴轩也一定参加过多次,瞧那故作谦逊又轻车熟驾的样子,他的爹怕早已成为了他惯用的踏脚石,成全了他的名声。
林曦不高兴。
“少爷,要不要回侯府?”
顾海在他身后小声地问道。
林曦摇了摇头,忽然停住脚步,他转头问顾海:“你爹还在淮州?”
“少爷您没让他离开,他哪能走?”
林曦点点头,“也该让你爹上京了。”
顾海立刻笑道:“多谢少爷,不过爹说了,少爷若不放心,他还愿意待在那里,还说横竖都过去了,不着急。”
这是劝着他稍安勿躁。林曦心里明白,不再多说什么,不过却已经打定主意,他还是要亲自回去一趟,至于怎么回去,他还得好好想想。
有些东西,在见了裴轩之后他就不放心了。
第48章 萧家嫡长孙满月
转眼半月就过去了。
今日便是永宁侯嫡长孙的满月礼。
交好的亲朋好友纷纷到来,白家自是一大早就到了。
出了月子的白氏终于第一次在人前出现,看起来虽还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倒是挺好。
林曦及其他萧家子弟在萧玉衡的陪同下到紫竹院祝贺的时候,白家舅夫人就坐在白氏的身边,亲热地瞧着白氏怀里的孩子,而永宁侯夫人则坐在对面,和白家其他贵妇亲亲热热地说着。
“弟弟给大哥哥大嫂子道喜。”
林曦和萧玉祺,萧玉晟还有三太爷家的小家子弟站在一起祝贺。
白氏矜持地笑了笑,将孩子交给娘家嫂子,便起身还礼。
“弟弟们有心,哥哥我先起个头,回头就等弟弟们的好事。”萧玉衡满脸带笑,这侯府第三代中的领头羊,今日格外开心。
萧玉祺笑道:“大哥且等着,到了年底弟弟可就得娶亲了,别的都好说,礼不能轻。”
萧玉祺今年十七,在萧玉衡将白氏娶进门之后,就开始物色亲事。不过他既不是嫡出,又没有正经差事,蒙了阴生在国子监读书,至今为止也不过是个秀才,考了几次还未中举,是以愿意交换庚帖的都只是寻常人家。侯夫人跟永宁侯说了几个,皆被梅氏退了。
不是嫌姑娘家境不够殷实,嫁妆不丰,就是嫌庶女出身,不够大家子气。有个家境富硕的,那就是商贾之事慢待了萧玉祺读书人,今后做朝为官恐为同僚笑话。
侯夫人气得干脆撩了手,不再插手此事。
是以萧玉祺的婚事一直被耽搁到了现在,听说如今已经定了。却是太夫人出马,定的是闺中手帕交的孙女。
那姑娘姓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父亲如今是山西太行府的知府,是榆阳的江家嫡枝一脉,这样的人家照理轮不到萧玉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