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又或者这兴奋只是殷王派人试探自己是否有反心。
晋仇提防着,他注视着荀氏家主。
荀氏家主也在看着他,那张老好人般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异样的笑,“楚地的迎神碑上,殷王的名字消失了片刻。”
☆、捡颗白菘(十四)
殷王的名字在楚地的迎神碑上消失了片刻?迎神碑是什么地方,只有历来的修仙界第一强者才会被上天接受,将名字写在上面,那是一种宣告,告诉你这碑上就是老天选中的人,只要他的名字一日在迎神碑上,他就一日是修仙界的最强者。
迎神碑已经被殷王霸占许久了,在殷王太庚之前,碑上是殷王阏商的名字,殷王阏商活一万两千岁,相传他是得道飞升了,但也只是相传,修仙界从来没有人明明白白的飞升,他们很可能是都死了。
不过修仙能活很久很久,大家还是愿意修仙的。如今这修仙界,奔着得道去的修士少,大多数修士还是想提升修为,多活几年。或是站在修仙界之巅,享受众人仰拜的目光。
但修仙界第一的位置谁也不曾宵想过,殷王太强了,且又是天之子,天命系于他一人之身,违抗他即是违抗天,天是谁都敢违抗的吗!
可是现在的殷王,“他的名字又回去了吗?”,晋仇问。
荀氏家主点头,他轻抚自己的须发,“只消失了一眨眼的时间,宛如只是被人看错。可迎神碑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看错,修仙之人可看不错那种东西。”
晋仇还是狐疑,“楚地一向唯殷王马首是瞻,就算真的消失了一眨眼的时间,又怎么可能会把消息泄露出来。楚家的巫祝杀了在场所有人也不可能允许有人发觉这种损害殷王的事。”,殷家与楚家向来不是用利益牵连在一起的。楚家的巫祝据说喜欢殷王已快两千年,她将殷王,将殷地看得比她的楚地还要重,又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提防。
荀氏家主这次笑得很有意思了,他道:“楚地的巫祝在迎神碑发生变化之前就闭门不出了,据说是为了与天地沟通。齐侯前往楚地,她都未曾露面。”
晋仇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很可能巫祝早已发现天地有异才选择闭关,但未想到迎神碑会发生变化,还是在前往楚地的齐侯面前发生了变化。
“这是齐侯说出的?他不怕被殷王惩治?”,殷王可不会容忍底下有人做出这种妄测他的事,哪怕齐地势大,对殷王来说也只是蜉蝣,蜉蝣怎可撼树。
“齐侯神志不清,沉迷玩乐,天下尽知,殷王怎会为难傻子。且这事发生不久,殷王不在殷地一说就出来了。殷地虽告诫了齐侯,也给予了一些惩处,但殷王始终未有话流出,他可能是真的出了些问题。”,荀氏家主道。
晋仇不语了,他的确恨不得手刃殷王,晋地想手刃殷王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他们都一副殷王多么伟大的样子,但殷王如若真出事,他们会第一批冲上去。可如今这局面,怎么也不是晋地人该激动的时候。
殷王的名字虽从迎神碑上消失了片刻,但现在的迎神碑上,仍旧只有殷王的名,他还是那个天地间第一强者,谁敢直面他。
晋仇默然,他开始问荀氏家主另一个问题,“为何进洞的时候要扔一团大火球。”,他表情很是冷凝,一旦晋仇做出这种表情,就代表他差不多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明知故问,他就在等着你说出来。
荀氏家主侍奉的一直是晋仇的爹,晋侯载昌,他对晋仇不够了解,自然也就不知道晋仇那表情的意思,他以为晋仇是为他放火球一事而不喜,遂道歉,“那火球是用来测你身边那人的。听季儿谈起过他,又想着你今日可能会带他前来,便告诉季儿如是你们到了洞内,就把防御用的法器捏碎。那法器上有我一道灵息,他捏碎了,我也就知道你们来了。此举只是想试试那人的实力。”
晋仇不喜欢别人跟他绕着弯子讲,荀氏家主这一番话讲得就不是很让他满意,“你在怀疑他。”,晋仇道。
荀氏家主看着晋仇,他在这一瞬间觉得晋仇很像是他爹,晋侯载昌,那个荀氏家主侍奉了半辈子的人。晋侯载昌算得上雄才大略,荀氏家主也是真的愿意侍奉他,可惜晋家竟遭那等大难。荀氏家主对晋仇道:“我怀疑他是殷地人,少主不是也怀疑吗?他方才的灵气波动很有殷地人的感觉。”
晋仇承认荀氏说得对,他方才之所以那般对晋赎,还是感知到了那股属于殷地的味道,虽然可能是他感知失误,但也让人不得不防。且他是来听松堂,听松堂隐藏着太多秘密,晋赎如真是殷王派来的,那他跟整个晋地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没告诉荀氏家主的是,他不光怀疑晋赎是殷地人,他还感觉方才晋赎施法时有一种类似殷王的感觉,那感觉让他很是惊恐。
他不讨厌殷地人,但他对殷王抱着滔天的恨意。
联系到殷王不在殷地,晋仇就更是满腹怀疑。但他没有证据,他不能胡乱发作。
“那人的事我自会定夺。你特意来,总不光是为了这种事。”,晋仇道。
荀氏家主对他报以赞赏的眼光,他承认,晋仇还是很像晋侯载昌的,于是他压低声音,跟晋仇说了一些更为私密的话。
晋仇走出洞口的时候,晋赎正站在崖间。四百四十四洞不在山顶,却也在半山腰以上,从此处往下望,松树成林,蔚为壮观。加之些许清风,如是自己一人站在陡峭处,总是显得有些孤寂。
晋仇原以为他会和荀季聊聊,却没想到他只是一人站着,晋赎身上还穿着自己给他的那件衣服,青衣随风一飘,仿佛一切皆是梦境。
晋仇往荀季所倒吊之处望去,却见荀季早已昏迷了。
“我以为你会和荀季聊聊。”,晋仇走到晋赎所站之地,跟他并肩说着。
他本以为晋赎会不愿意搭理他,毕竟他方才的态度委实有些伤人,但晋赎在他说完后还是马上回话了,“与荀季有何可聊的。”
晋仇看着晋赎的眼,那双眼一如他们面前松林铺成的崖底,或许可以回家再说那些扫兴的话,晋仇想着。
“荀季知道不少关于我的事。”,他道。
晋赎听了以后还是站着,“既然是你的事,为何不你自己跟我讲。荀季嘴中讲出的你还是你吗。”
晋仇“嗯”了声,说道:“回去吧,回去我给你讲。”
这次晋赎动了,他往听松堂外走去,晋仇跟他一起走,“不把荀季放下来?他的兄长没来救他吗?”
晋赎看了眼荀季待的地方,“他爹会救他的,他那群兄长又怎么能从我手中救得出人。”,这话他说得很自然,宛如这个道理天地都知道,没什么可隐藏的,他更不是在骄傲吹嘘,因他就是有那个资本。
晋仇听着这一切,他从腰间取下一袋物事,放到了晋赎的手里。
晋赎下意识去接,接完后便用手捏了下,感受其中是什么,倒是没用眼直接透视,好像那样就缺少了情致一般。
“是松子,讨来给你吃的。”,晋仇道。
晋赎原本紧皱的眉头此时彻底松开了,他将松子慎重的放进怀里,问晋仇,“今日想吃什么?”
晋仇答:“菘菜”,除了菘菜他们也吃不到别的了。
晋赎却还是很开心的样子,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晋仇已经学会如何从晋赎的微表情里发现情绪。他感觉自己给的松子貌似很有用,以前漫长的修仙生涯,他从未送给过任何人东西,哪怕是他妹妹晋柏他都不曾送过,但今日他给晋赎送东西了。
难得有个人愿意陪他,虽然这人的身份还存疑,但存疑未落实前,他委实不愿意因一些小的猜测就否定晋赎。
“我给你起个道号吧,叫白松。”,晋仇想着送给晋赎的松子,又想起晋赎方才站立在崖间,仰望松树的样子,自然而然地就将这话脱口而出了,且他隐约觉得“松”这个字跟他有着很紧密的联系。
但晋赎显然不知这用意,他的心思罕见地未和晋仇相容,他问道:“是菘菜的菘吗?”他才答应晋仇今晚做菘菜,想起这个也不为过。
晋仇却是沉默了,“你喜欢菘菜?”,他问。
晋赎道:“喜欢”。
“嗯,的确是菘菜的菘,你和我想的一样。”,晋仇说,他像是忘了自己方才想的是松树的松,而自动麻醉自己想的是菘菜了。不过他也的确觉得菘菜很好。
他们二人就那么走着,路上的人纷纷侧目,晋赎貌似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下一瞬,晋仇发现他们已走到了家,那间如今已焕然一新的茅草屋。
晋仇走进去,晋赎开始做饭,一切都那么自然。
只是晋仇还有一些小心思,他看着晋赎那修长的身躯,那平平无奇的脸,陷入了沉思。
这沉思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不知是否因崇修道人经常沉思,晋赎竟未发现那沉思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是发现呢,发现恐怕也要说未发现。
他们二人都有些过分在意这个家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没家,所以一旦有人陪便再难脱身。
☆、家在何处(一)
晋仇躺在床上,晋赎躺在另一张床上。晋仇躺的是新做的床,晋赎躺的是老床,这是晋赎自己要求的,理由是晋仇身体不好,应睡好一些的床。
但今夜有些不一样,或许是白日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们二人竟都未睡着。
晋仇看着空中流动的灵气,时散时灭的灰尘,浮想联翩又迟钝得忘乎所以。
他感觉身底的被子塌了些许,“怎么了?”,他问。
晋赎来到了他的床上,一言不发,只是把晋仇挤过去些,同他一起躺着。
晋仇见状便只好猜晋赎的来意,“是要听关于我的事吗?”,白日时他提起过,觉得晋赎是想听的。
晋赎微合一下眼,“嗯”了声。
他的确是想听晋仇的故事,可他想知道的不止这些,还有晋地人对晋仇的真实想法。他总觉得晋地人和传言中的晋地人不一样。
晋仇却未打算讲那些,他只是给晋赎掩了掩被子,开始讲关于自己的事。
“没什么可讲的,你也看到了,我一直过得很枯燥。十年前我是晋地的少主,一直在晋地修行,偶尔随父亲外出走走,所去的也只是邻近的地方,最远到达过殷地,但那时殷地的王还是殷王阏商,我并未见到晋王太庚。”
晋赎皱眉,他对殷王的名字很敏感,不管是阏商还是太庚,他从手中拿出一份东西,递到晋仇面前,打断晋仇的话,“殷王太庚是这个吗?”
晋仇讲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晋赎的表情,想看晋赎究竟是谁。但看到晋赎拿出的那个东西,他还是愣住了。自晋赎来到这个家里,他已许久不曾见到眼前这物,那精细的木雕,每一个角落都处理的极好。上等的白木,被打磨光滑的皮肤,神情的冷傲不羁,昭示着主人对它的无尽在意。却又满身伤痕,层层叠叠,密布全身,像是恨不得那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