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或是讨论食物的,“听闻齐地的蓝边鱼吃了能有助于破镜。”,“破不破境不知道,反正那鱼好吃,滑软流香,再浇上楚地独产的铜绿草汁,那滋味,换个神仙也不做!”,“听你的鬼话,要真能用菜换神仙,人们早疯了!”,俩衣冠楚楚的道人在路旁常常讨论这种俗物。
“疾行符便宜卖,买到就是赚到!逃跑时能让人多三倍成功机会!”
……
叶周的东北角是个嘈杂之地,这里与晋地的规矩格格不入,晋侯载昌就教导晋仇少来这种地,他以前的确不曾来过。但今时事变,他想离开都离开不得。
他身上那清疏的气质也着实与此地不符,所以他一来街上,人们便大多停止原来的对话了,他们转了话锋。
“嘿嘿,我听说咱东北角的人一直为晋地其他地方的人瞧不起?”
“可不是,他们可瞧不起咱们,同是修仙之人,人家多仙风道骨,看看你那衣服,你那嘴脸,你仙风道骨?你也就只能跟本道人在此处说说烂俗的话。”
“什么烂俗话,俗世中才有修仙的大道理。”
“大道理,你比晋载昌年纪不小吧,修为跟人差了两重!”,晋载昌是晋侯,这帮人以前可不敢如此说话。
“甭管修为不修为,本道人开心才最重要!先切些肉,我回去要吃的!”
“得,肉马上来。”,他们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看着对方,相反,他们直盯盯地看着晋仇,好像那话是说给晋仇听的,他们那嘲讽而尖酸的嘴脸也是做给晋仇看的。
晋仇认识这两人,这两人其实一直勤于修行,往日是从不说这种烂俗话的,可他们今日看见自己便硬要说,只是平日里他们总归不是那种洒脱的人,是以那话说出来也只余尖酸,全无半点人间意。
他们也的确是做给晋仇看的,晋仇是老派的晋地人,他们认为修仙能辟谷,便不应再吃食,如此才能保持身心的凝静。
但如今这样的晋地人越来越少了,在叶周的东北角就更是少,是以晋仇在这里才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晋仇感到有些不自在,他扫视了一遍周围那些停下生意看他的人,然后默默地走到一间卖杂食的店,店小二原本也是在门口围观他的,此时见晋仇走进了自家店,便也跟着进去,进去前倒是没忘冲其他人丢一个看好戏的眼神,其他人了意,就都聚在了门边看他们。
只是不曾拥挤,晋地的人骨子里还是守规矩的,哪怕真想看晋仇出丑,也不可能你推我抢,只为争个好位置,再说他们大多有法器,也不至于看不见晋仇在里边做什么。
晋仇对这种景象丝毫不感到陌生,但他还是有些后悔答应晋赎来这里讨米,他脑子里已不愿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可他还是开口了,“店中可有米?”,他道。
小二笑了,店主也笑了,“有米,可崇修道人要米做什么?”,店主问。
未等晋仇回答,小二接话了,“可能是拿米做法事吧,难不成有什么修行的事非用米不可,不然崇修道人可不会屈尊前来。”
“是这个道理,除了修仙,再没有事能劳烦的动崇修道人了。”,店主道。
他们一唱一和的说着,生生把晋仇要说的话截住了。门外看热闹的人此时也齐齐开口了,“你二人休要再言语了,听听崇修道人到底要米作何!”,“对!咱这等得可着急!”
店主与小二便不再笑了,他们直盯盯地看着晋仇,门外的人也直直的看着晋仇,好像他不是崇修道人,而是一块儿肉,类似于齐地之鱼那样的肉,滑软流香,还能提升些修为。可不同于肉的是,他们看肉的眼神不会含着如此恶意。
晋仇也看着他们,他还是开口了,“要米当然是来吃的。”,他说得坦坦荡荡,倒宛如那群等着看他热闹,并拿言语猜测他的人神智不正常了。
他们倒也并不示弱,而是继续道:“崇修道人也会吃食?晋家不是总说既然会辟谷就不要再浪费粮食吗?”,提出这话的人倒是不笑,反而神情很严肃。
晋仇的神情也很严肃,“晋家还在吗。”,他说。
此话一出,人声便彻底的没了,晋地的人平时是常拿晋家家规讽刺晋仇,他们说得时候好像也很为自己曾尊过晋家家规而恼怒,可他们很少说晋家不在了这种话。晋侯已死的话他们爱说,可他们不喜欢听晋家不在。
这是个矛盾的问题,或许他们骨子里还认为晋地仍是晋家的,不言别的,单说晋地的名字,不就还叫晋地吗?它从来未叫过荀地,当然也就更不可能是殷地、宋地之类的。
可是晋仇把这话说出来了,他的话很平淡,他说晋家不在了。
人群中恍然传来了叹息声,但转瞬又有人开始笑了,连带着发出叹息声的人后来也笑了。
店主原本严肃下来的脸也绽放了笑颜,他道:“崇修道人可有买米钱。”,看样子是准备把话揭过去。
其他看热闹的也紧忙接话,“对,可有买米钱。”,他们都不想继续那个晋家的问题。
晋仇也不想再说那话,他选择揭过去,“没钱”,他道。
说到底,晋仇是晋地人,周边看热闹的也是晋地人,他们都选择说这个买米的事儿,而不是其他的。
“没钱你买什么米。”,店主接话。
晋仇很坦荡,“赊着”,他说。
“赊什么,你有钱我都不愿卖米与你,更何况你身无分文了。”
晋仇转身就走,他觉得晋赎说错了,这儿的人哪里是看他放下身价就肯可怜他的。
可他走出门口的瞬间却感到背后有东西砸来,他伸手一接,发现是包米,连带着还有些盐油之类的杂料。
他看眼老板,老板说:“今后你也是个俗人了。”
他不言语,而是走上街,停在了肉摊旁,他看着肉,这次却一个字都不打算说了。
“怎么,还要肉?”,老板很惊诧,崇修道人吃米就不容易了,还吃肉,这是转性了?
晋仇没转性,他只是继续沉默。
看见这一幕的都在嘀咕:“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吃肉。”,这不像崇修道人。
可晋仇也不回答他们的疑问,肉摊老板切了块肉,他甚至没挑瘦的,而是挑了肥的,然后递给晋仇。
意外的是晋仇接了,他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离开。
“邪性!吃米就罢了,还吃肉,而且是肥的!”
“他不是仙风道骨的贵公子吗!”,卖法器的范三惊了。
但晋仇没跟任何人解释,他往茅草屋的方向走去。
走出没几步,人群的前方却安静了,路中央多出来一块空地。
晋仇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有人从他手中接过了方才他讨来的东西。
“怎么来了。”,晋仇问。
那人声音低沉,“接你”,说话的正是晋赎。
他们的身影渐渐离去,人群又开始骚乱了。
“方才那是谁啊,瞧着真不好惹,不自觉得就给他让路了。”
“不知道,没见过”
……
荀季听人说晋仇在买米,便来看看,此时却也沉默了。
☆、捡颗白菘(十)
晋仇两手空空,他见路上没人了,便开始与晋赎说话。
“米不是很好讨。”,他说。
晋赎了然的点头,“此事是我不对。”
晋仇瞅着晋赎手中拿着的一堆杂物,准备把方才的问题放一放,晋赎让他去讨米,他觉得的确不对,这事不仅让他脸上无光,也让他在道义上很是受谴责,毕竟他没给钱,虽然他就是有钱别人也不一定将东西卖给他。但晋赎既然承认是他不对了,那自己就没必要再说这事了。斤斤计较总是不好的。
“你怎会去街上?”,晋仇问,他是真没想到晋赎会来,毕竟晋赎将讨米的活计交给了他,那意思明显就是不想自己来,而自己来后他又出现了,还那么明目张胆的。
晋赎神情未变,“我捕完兔,见你未回来,就去了。”,实际不是见晋仇未回来才去,而是本就打算去,他捕兔子顶多用一炷香的时间,那点儿时间晋仇都走不到街上。
事实上晋赎也看到了晋赎讨米的全过程,他本是想下去的,但晋仇说了那句:晋家还在吗?这话后,场面就变了,人群对晋仇的奚落嘲讽明显瞬间散去,晋赎躲在暗处感受着那些气息的变化,觉得事情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晋地的人很可能是藏着秘密的,只是这秘密连他们的少主晋仇都瞒着。
他们在怕什么,他们心里真那么讨厌晋仇?
可晋赎观察没多长时间,他刚要从那诡异的氛围中发现些痕迹,晋地人就将话题转变了,他们甚至不再为难晋仇。
这之后的那几句尖酸话明显是昧着心说的,又或许是故意说的,他们在演某场戏,所有人都是戏子。
他故意让晋仇去讨米也是因为他想看看晋地人对晋仇到底是何想法,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何要那么做,但在心里,他催促着自己,他就是想看晋地的真实面貌。
看到之后又能怎么样?晋赎自己也不知道,或许等他恢复记忆就能知道,晋赎不急,他想先和晋仇过过日子。
晋仇明显不知道晋赎想这么多,但他也是有戒心的。
“你捕完兔应该在门口看家,那块儿虽荒芜,景色却也还算可以,看家不会太腻。”
“家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晋赎喜欢晋仇的那个“家”字。
晋仇回道:“当然有贵重的东西,我给你读的《研修法》《伯季本心考》那些,都是晋地独有的功法,有的是晋地人通用,有的却是不传之秘。”
晋赎停步看晋仇一眼,他那眼极幽深,几乎要看穿人的内心,“不传之秘为何要给我读”,还是当做识字的工具,晋赎觉得晋仇当真儿戏,而且怪不得有些书上的功法他觉得极精深。
“没什么大不了的,虽说是不传之秘,但给你读读也无妨,并不是谁读都能领会的,即使领会了想让自己学会功法也是极难。”
晋赎开始皱眉了,“可总有人能领会,你便将它放在草屋中?”
晋仇从他手中接过些杂物,“功法在晋地,没几个人偷,大家也没兴趣,他们大多数人看过了,只是又撇给了我。”
“看过?”,晋赎没让晋仇从自己手中将杂物拿走,晋仇总归是着了风寒,劳累了一天,再拿东西会吃不消。
晋仇见晋赎不让他拿东西也不说什么,他只是表情有些苦涩,“嗯,有几本被看过。”,他道。
晋赎仿佛明白了晋仇的意思,“他们硬抢过去的。”,他表情很不好看,就像是目睹过那惨烈的过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