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这是到京城了?”沈翎回头白他一眼。
“不是。”乐渊从容地看他,眼里察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叫我作甚!”沈翎冲乐渊一个狂吼,保持疯态,又背过身,合眼装睡,时不时地瞄着外头的动静。
终于进了许州城,乐渊一行仍是异常低调,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干脆扮作商旅入城。
沈翎弄不明白乐渊的意图,凭他的身份,只要振臂一唿,定有千千万万将士团团围着护回京城,全然不必同现在这般,如同做贼。
做贼……沈翎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乐渊出行……又是瞒着帝君?
这样一想,似乎又没道理。且不论柴石州对乐渊忠心如何,那个柴廷可是效忠于帝君,捅破了篓子,最终波及的,还是柴家。
一时之间,沈翎也想不大明白,眼睛悠悠然地飘到外边,蓦地精神一震!
喧哗的大街,自是逛着不少人,其中蹲在路边看陶器的那人,颇为眼熟,即便是化成灰,沈翎也认得。他几乎要叫出这个人的名字,奈何背后森寒,只得暂时断了念头。
柴石州打点一切,包下半间客栈。原有四楼高的客栈,其中三四层归了乐渊。
未免沈翎脱逃,乐渊将其安排在四楼的回廊尽头,来去只有一条道,且命四五人守着,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乐渊的谨慎,沈翎只有厌恶的心思。因为这个安排,使得他的逃脱大计,多出不少难度,其中之一,便是不可跳楼。
许州,对沈翎而言,是最适合逃脱的地方,城里城外皆有熟人,只要能联系上,逃跑根本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他叹了叹,坐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去外边。
很好,后巷没人!沈翎心中一喜,立即拐去书案那边。
坐以待毙不是沈翎的性子,但凡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只因决计不能返回京城,即使乐渊有能力护他无虞,然对昭国公府来说,他的存在,即是抵在咽喉的毒刃。
沈翎再次从颈上摘了指环,沾了墨迹印在纸上,随后揉成一团,抛出窗外。
他不确信穆元是否跟来,但若是紧随其后,这个纸团,定会被他的人捡到。可若被乐渊的人给捡到……沈翎想到这里,拍了拍脸。
*
日暮西山,月初天幕。
沈翎应付完乐渊的日常寒暄,便独自窝在榻上等着,两手掰得发红,只盼那人早些来。他不知乐渊会在许州城逗留几天,但依照日前的习惯,说不定明日就得走。出了许州城,再往北上,一旦过了阳曲山,便再无机会。
夜风吹灭烛火,沈翎眼光一闪,正要起身,已被人死死摁住双肩。
一只手递了皱巴巴的纸张过来,那位老顽固的声音明显非常不悦:“我与你说过。切勿再用我族指环做污秽之事,你居然还让它染上墨迹。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我不带人来救你。哼,你究竟把我穆元的承诺放在何种境地!”
一番教导结束,沈翎终于寻了机会说话:“今晚能带我走么?过了今晚,只怕……”
“不可。”又是这两个字。穆元沉声道:“见指环,如见主上。既然你以主上的名义向我下令,那我自然必须遵从。但,驿站一事,乐渊已生了戒心,一路防备森严,已非你所见的那般,我等影魅根本无法接近。即便是现在,亦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得以立于此处。”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多留一日,也没法脱身?”沈翎只问这一句,片刻之间,即从穆元眼中得到结果。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难道要随乐渊回京?之后再从长计议?然后再玩一回偷梁换柱金蝉脱壳?别开玩笑了!
沈翎顿时忆起白日间见到的那个人,一把拉住穆元:“有一个人,你去寻他,跟他说明我的状况,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在穆元眼中,沈翎不过是个迷惑越行锋的妖孽,全身上下一无是处,他能说出这样一个人,实在有些令人期待:“谁?”
沈翎虽不愿把他拖下水,但现在别无他法:“奚泽。越行锋和我不止一次救过他,而且他还是我表姐的干弟弟,有这两层关系,他一定会知恩图报,前来救我。”
穆元点头:“好,我今晚就去寻他。只是今夜过于仓促,想必他救你,也需有所准备。”
沈翎看出穆元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要我多留几日?你就不能直说么?”
窗子动了动,只见一道黑影飞快窜出,不见踪影。
多留几日?沈翎望天,有点惆怅,终是握紧拳头,自哀叹息。
*
如之前所料,天色尚且未明,乐渊就命人把沈翎从榻上拖起,不管他愿或不愿,直接将他拖出屋子,准备启程。
“小爷我自己能走!”沈翎用力推开那个影卫,理了理衣衫,蹦出老远。
想必是乐渊有所交待,故而那影卫也无强求,就此放任沈翎在前头走着。
虽然昨夜已打好算盘,可走到楼梯前边,沈翎还是有些腿软。
他的目的是让腿受伤,或是全身上下随意伤个地方。
照乐渊对他的心思,一定会取消行程,后立刻寻个大夫过来为他诊治。前拖拖,后拖拖,装病弱拖个几天应该不难。
然问题是……要是摔断腿了怎么办?要是上回没摔傻,这回真傻了怎么办?
这都不算事,最可怕的是摔个半身不遂,下辈子要躺着过活,越行锋那货嫌弃怎么办?
他?沈翎勾起唇角,略微笑了笑,像他那种粘人性子,简直跟糖葫芦上的糖差不多。
眼一闭,心一横,沈翎装模作样走了两阶,骤然身体一歪,重重拍在梯子上,顺风顺水地朝下头滚去。
好在客栈较为奢华,梯有毯子,不是很疼。但,不疼则不伤,沈翎有些担心。
“咔”地一声,沈翎面色煞白,两眼瞪得通红,往脚边瞧去……
我去!忘了拐口的木柱子!一路滚下来,小腿骨生生敲上去了好不!
钻心的疼痛像是一个铁匠拿锤子砸烧红的铁片,一下接着一下,打折了……
是的,折了。沈翎万万没想到,心头的一个估算,竟然成了真。
从小到大没断过骨头,这时候哭爹喊娘的一切行径全是发自内心,绝非做戏。
这一刻,沈翎就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当真除了自残,一无是处,穆元鄙视自己是应该的……啊,好疼!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最后,沈翎如愿以偿地被送回房间,乐渊即刻放弃出城,命柴石州寻了大夫过来。
沈翎的腿被捆上夹板,疼得可怜兮兮地坐在榻上,两眼转着泪珠子。不是装的。
乐渊皱着眉,郑重道:“许州的大夫不济,药也不行,必须马上带你回宫,一来可治你的脚伤,二来可祛除你的淤血。今晚你先歇着,明日再启程……”
沈翎在心底泪流满面,完全没心情听乐渊后边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己点一根蜡。
这么疼,还断了骨头,居然、居然只多留一天!
白摔了!真是白摔了!
第151章 许州庙会
幸得摔断腿,沈翎获得睡懒觉的福利,乐渊大抵是心疼他,许他睡到日上三竿也没命人唤他起身。
对此,沈翎表示喜闻乐见,反正背运都背运了,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只可惜,他能想到“拖”字诀,乐渊又为何不能想到?何况他平日从未睡到这个时辰,今日一反常态,必定有鬼。即便心疼他有伤,但情势不可拖延,断腿疯症那些,回京再行医治便可。
被拖起身的时候,沈翎还狠狠耍赖了一番,奈何乐渊派出柴石州,一个果断就直接把他扛了,三两步送去前堂。
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被乐渊看在眼里,沈翎甩出一股无赖劲:“小爷我还没睡好呢!”
话毕,步子习惯性向前,结果断腿虚得一晃,差点脸砸地。令人意外的是,乐渊竟然没去扶他,也没让任何一人去扶。
乐渊饶有兴致地看他,眼底透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得意:“待你随我回了京城,你想睡多久,便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