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这位兄长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平日里不苟言笑,盯久了便有芒刺在背之感,即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免不了这种感觉。虽说沈翌待他不错,常帮着收拾烂摊子,但沈翎还是对他颇为忌惮。
沈翌没有追问,语调平平道:“爹让我来转告你,两日后柴府宴客,你去一趟。”
沈翎颤声反问:“柴、柴……柴府宴客?”
“嗯,他老来得子。”沈翌有意在沈翎颈侧一按,然他全无痛感,沈翌眉心微皱。
“赴宴,好像从来不是我去。”沈翎语气如常,却在心底暗暗咒骂柴家祖宗。今天刚砸了他家地盘,照柴家的尿性,定会在两日后的宴会上羞辱沈家,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北狄军情频繁,兵部那边,我走不开。柴家的邀约,你知道,爹向来不去。”沈翌发觉沈翎身体发颤,“水凉了?”
沈翎揣着满脑子糨煳,硬笑着憋出一句:“不凉。柴府,我去便是。”
沈翌手劲一停,把布抛到一旁,冷不丁问了句:“听说你今日又在账房支了两万多两。”未等沈翎开口,他续道,“账,我帮你填上了,日后小心一些。”
第3章 拼爹失败
“昭国公府二公子到!”
柴府下人公鸭嗓可谓更胜从前,吓得沈翎险些砸了作为贺礼的八宝玉如意。他怒瞪那下人一眼,却被活生生忽视过去,他不得不怀疑方才那声高唿是有意为之。
这一喊,可算彻底断了沈翎力图低调的心。据阿福回报,绛花楼的事已在京城传开,柴家憋了两天没上门兴师问罪,还真是一奇。
沈翎头一次代父赴宴,可谓压力山大,既要保全自己的颜面,也要保全昭国公府的颜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很有困难。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进了门,估计很快会有好事之徒贴上来。
果不其然,一位蓝衣公子远远瞅见沈翎,即刻拨开人群挤过来:“二公子,身体可好?”
这话问得稀奇,与长辈寒暄的句子居然攀上他沈翎了。
眼珠子转了两圈,沈翎委实弄不清他的来意,又觉他面生得很:“很好,多谢挂心。”
蓝衣公子如释重负:“二公子无恙便好,我还担心那日的轿夫不周到。”
轿夫!沈翎眨了眨眼,总算认出眼前这人是那日唯一有义气可言的尚书令公子!可是,他叫什么来着?
沈翎一边笑得极有风度,一边把脑子翻了个遍:“林公子言重了,该是区区谢你才是。”
旁人见昭国公府来人,且是那位京城第一纨绔,不免多瞧上两眼。沈翎庆幸自己及时想起他的名字,否则还没见着柴廷,面子就得丢尽。
林喻见他发愣:“二公子今日来此……”遂凑到耳畔,“切记小心为妙。”
沈翎想不到狐朋狗友里竟然有个仗义的,感动得泪流满面,想来今日得倚仗他了。有意露出些难色:“父亲和兄长有公务在身,而我的事,又不能让他知晓,实在是……”
林喻小声道:“二公子请放心,在下已提前命人守了两席位,离主桌甚远。”
沈翎感慨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善解人意的好友:“下回送你两坛好酒。”
林喻道了谢,随即引沈翎去了公子哥堆里行酒作乐。
*
天色将暮,异常收敛的沈翎渐渐退出畅谈风月的圈子,四处闲逛着打量起柴府的格局。花园九转十八弯,集大崇国四海景致,他顿觉自家府邸当真光华内敛、低调含蓄。
沈翎瞄见随意堆放在院角的太湖石,不由走近一看,甚为震惊。他暗道搬运太湖石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光是方才前厅那一座两丈高的大石头已是惊人,哪里晓得这里还堆了这么多,像是堆垃圾一般。
“真是铺张。”沈翎拾起块边角石料子,随手一丢。
“啊!”
“我去!砸到人了?”沈翎心头一惊,话说今天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把谁谁砸出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想低调也不能了。
矮松后边拐出个人影,借着远处的灯火,瞧见他一身雪缎,腰间那颗鎏金香球更是不凡之物。他捂着脑袋,朝沈翎看来。
沈翎自认倒霉,一脸关切地凑上去,发觉此人比他高半个头,眉宇间气度不凡:“这位公子,可有伤到?这天色昏暗……”
“不妨,不妨。”此人一手作嘘声状,似乎比沈翎还紧张,“莫要声张。”
“若是伤到,可得唤大夫来瞧瞧。”看他一副怕事模样,沈翎就放心了。
“不必!”他毫不犹豫地拒绝,“我可不想惹麻烦。”
这一句,让沈翎彻底安了心,料想这人大概也是拼爹失败的货色。
此人揉了揉痛处,若无其事地挺起腰板:“快开宴了,走吧。”
沈翎见他如此客气,便自顾自地不客气起来,大步迈出去,走到他前边。可刚走没两步,眼前蓦地蹦出几个黑衣人,单膝跪在身前。
“六殿下,柴参知后院失火,唤众宾客尽速离府。”黑衣人语速极快。
“失火?”被称为六殿下的白衣公子,悠悠望天,“哟,还真有火星。”
沈翎顿觉脚心钻进一股寒流……原来这人怕麻烦,不是怕自己麻烦,而是怕他沈翎惹上麻烦。
雪缎白衣鎏金球……早该猜到的。六殿下……乐渊!
沈翎急忙跪倒在地:“沈翎参见六殿下,请六殿下恕罪!”
乐渊低眉瞧他一眼:“哦,沈公的二公子。平身吧。”
拿石头砸了六皇子,沈翎哪敢起身?
乐渊倒是不以为然,从他身侧绕过:“替我问候沈公。”
第4章 强迫报恩
没与柴廷正面交锋,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但沈翎半点也喜悦不起来。浑浑噩噩出了柴府,浑浑噩噩让阿福扶上车驾,半晌也没缓过神。
方才六皇子说什么来着?问候老爹?这确定不是嘲讽么?到时候该怎么说?说他亲手拿石头砸了六皇子?
破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沈翎觉得,改天得去相国寺添点香油钱。
大街上积雪未化,行车有些颠簸,车里悬着的灯笼,摇得晃眼。
沈翎屈膝窝在车舆里,面前的紫檀木案上,是阿福为他备下的安神茶。喉咙发干,他伸手过去,揭开白瓷碗盖。
啪嗒……上空落下的液体,在茶水里迅速蕴开,飞溅出的水珠,淋在他手背上。
沈翎骤然回神,瞠目一看,是血!
“谁!”警觉来得太晚,沈翎刚喊出声,尾音便抑回咽喉。颈项森森发寒,他不用去看,便知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想活就别说话。”本该是威胁的语调,却被这人说得万般轻松,好似一句玩乐。
鼻尖漫上一股似曾相识的臭气,扰得沈翎几欲作呕,他直觉听过这个声音,一时之间又惊得想不出一二。
这人的声音稳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他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入茶碗。
他一手扼住沈翎双臂,不付吹灰之力。
且不论此人如何无声无息藏了这么久,此刻的沈翎深深后悔没有认真习武。父亲是武将出身,兄长亦是武艺超群,唯独他,把有限的青春投入无限的吃喝玩乐,一无是处。
难闻的气味渐渐缓和,嗅觉灵敏的沈翎闻到一抹淡淡的硝石气息,他脑门一震:“柴府的火,是你放的?”
颈项边的手依旧沉稳,他说:“你看见了?”
“我闻出来的。”沈翎自觉身为沈家子孙,坐以待毙只会污了祖宗颜面,虽然他从不在意那些个牌位,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走吧,我不会说的。”
“你不会说什么?”听他的声音,显然是笑了。
“你放火的事。柴廷那个人,连我都不敢惹。”沈翎察觉他吐息平稳,便接着说,“我也是好心,我是昭国公府二公子,等会儿马车一停,一群人围上来,你得不到好处,不如现在就走,我当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