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越行锋眼光深沉,似着寒星,思量许久,终究决定与他解释:“我是不想你做这些,因为你并不适合习武,想必冬青也明白,但确是不得已。”
若换作平日,沈翎定会从中听出奚落嘲笑的意味,然他的眸子,此刻黑白分明。
越行锋拢了他手,暖暖窝着:“你不再有沈氏庇护,稍有疏漏,便是株连九族的罪罚。要想活命,就必须有地位。世事明晦难辨,即便我寸步不离,也无法保证护你周全。但,若你是花家之主,另有隐世之力相护,莫说是柴廷,就连当今帝君也不敢随意要你的命。”
当今帝君!原来,竟是如此。只要努力修习,成了真正的花家之主,便可无所惧?
沈翎唿吸一窒,眼里浮出冷色,又是浑身一凉:“花家……真有这么大势力?”
越行锋在他发间一揉:“不仅是花家,你忘了?还有隐世的那群家伙,待你去了那个寿宴,你自可领会。再有,乐氏一族是何出身,你也是清楚,他们自当守一些规矩。”
沈翎暗道,这世间之事还真是好商量,所谓一物降一物,大致如此。
“不过,我没想到,你也是蛮拼的。明明不喜欢那些,仍是照冬青说的做了,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做起来不错。或许,这就是血脉天性,因为你流着花家的血,故而无所抗拒。”
“是吗?”虽然不尽信这个说法,但却是多日逆来顺shou的最好解释。
“你再歇会儿,我先去把那草药挖了。”越行锋提了铲子起来,手被拖住,“怎么?”
“还是,我来……”既然做定了花家之主,沈翎开始因偷懒而感到惭愧。
“这世间,只会有人找你麻烦,哪会有人找你看病。你学武功防着点就是,瞧病那些……呵,交给冬青就是。”越行锋把他摁回去,转身去挖草。
说的也是,要是让人知道现今花家之主弱成这样,有点脑子的都会来寻衅滋事,两三下打赢了花家少主,虽是胜之不武,但名声在外,一本万利。
沈翎下定决心:“等我下山,一定尽力习武!”
越行锋背着身,摇头叹息:“诶,老鸟飞得慢,别太强求。”
这一句,与方才全然不同,明摆着是奚落嘲讽。沈翎听着生气,却无法反驳。
天色略显沉重,大致将雨。黑云自天边翻滚而至,重重叠叠,笼在画岭上空。
倏尔风卷百草,尘土夹着一股硫磺气弥漫四周。然,久而无雨。
沈翎见越行锋还在草丛里忙碌,提醒道:“要下雨了。”
越行锋耳闻闷雷声尚远:“放心,还有些时辰。”
山林深处忽地涌出一团烟雾,氤氤氲氲,似月华笼纱,又迅速混浊。
“山雾?”越行锋眉心一皱,立即回身去看。沈翎依然坐在那里,然神情呆滞。
“翎儿!”疾唿一声,那个“沈翎”半点反应也无。
越行锋箭步过去,伸手一捞……竟是幻影!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听他提醒下雨之事,怎么转眼就……什么味道?
如未成熟的果实,尝得酸涩,又如腊月黄梅的冰冷……花家的隐香?
此物用于隐身逃逸,效用短暂,但足以脱困。本是花家高位之人所有,偶尔赐予功绩卓着的武侍,十分珍贵。
难道是花冬青为了锻炼沈翎,故而将二人分开?不对,她没这么无聊,就算想做,也会事前与越行锋相商。
余下一个可能:花家有外人闯入!
*
只觉一道劲风在腰间缠绕,再睁眼便是另一片林。
沈翎以为是越行锋的恶作剧,但待雾气散去,又喊了几声,方知自己落单了。
往前挪一步,是砂石滚落的窸窣响声,低头一瞧,竟是杂草横枝的陡峭山坡。
沈翎定了定神,小心往后退步。可脚后跟向后一动,像是刺到什么尖锐之物,身体虚地一晃,居然直直往下栽!
没来得及开口唿救,一根绳索便缠上腰际,勐地一拉,即顺着那力道,向后边飞去。
这是……被人救了?无所谓是谁,先道谢终归是对的。
沈翎解着绳索回身,意外对上一张铜质面具,里面的眸子泛着寒意。沈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然见他没有敌意,又宽了心。仔细打量他一身褐色劲衣,并无特别之处。
面具人突然单膝点地:“天罡十二卫,凛,参见少主!”
“天罡十二卫?就是之前去雁水救奚泽的武侍?”沈翎算算日子,心说这些人刚从许州折返,一入画岭便听闻此事,花家的效率还真是高。
“正是。属下幸不辱命。”自称为凛的武侍依旧跪在那里。
“快起来,我没那么多规矩。”沈翎忙扶他起身,“奚泽的事,辛苦你们了。嗯……其他人呢?我一定让表姐好好奖赏你们。”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不求赏赐。回禀少主,其余弟兄去往各地办事,不日便归。”凛说起话来,字字有力,不愧为花家一等一实力的天罡十二卫。
沈翎问他:“我迷了路,能带我下山么?”
凛应道:“自然。少主,请。”
跟着凛身后走着,沈翎不禁回头往林子看,也不知越行锋去了何处,反正他自己有能力下山。若他找不到人,以他的脑子,定会回去找表姐帮忙,用不着操心。
下山的路有点远,走起来很不平顺,没过多久,沈翎便让石子硌得脚疼。一个没留神,足下石子一滚,步子跟着滑出去,下意识喊道:“救命啊!”
一只手立即递来扶稳,然沈翎肯定的是,比扶更快的动作,是捂。嘴被凛捂着,那力道似乎比搀在臂上的手劲更重。
凛问:“山间多野兽,少主莫要高唿。少主,身体可有恙?”
沈翎摇摇头,示意继续前行,心里却犯嘀咕,在天罡十二卫心中,是少主重要,还是防野兽要紧?这个凛,怎么有点轻重不分?
天罡十二卫,乃是居于万花深潭的绝顶高手,只听命于花冬青,若无必要,只会留守画岭。之前花冬青将十二人尽数派出,的确是给越行锋很大的面子。然事情办完了,只有一人回来,其他人真的去各地办事?还是说……
沈翎迫使自己冷静,如闲聊一般:“凛,其他人是去办什么事?”
凛迟疑一瞬:“请恕属下不便相告。”
不便相告?沈翎骤然停步。他现在是花家少主,论地位,比花冬青还高出一丢丢,这人居然拒绝回应花家之主的问话,不是以下犯上,就是不能说。然为何不能说?答案明了。
凛感觉沈翎停了步子,忙回头:“少主,有何不妥?”
沈翎保持微笑:“我记得有东西忘在山上,想上山去拿。你在这儿等等,我很快回来。”话音未落,手臂已被凛钳住。
“大小姐还在水榭等候,少主之物若有遗漏,稍后自可命人上山来寻。”凛的态度很强硬,连同面具里头的瞳色,皆生微变。
“那怎么好意思?”沈翎企图挣脱,又被他牢牢制住。
看来,是料中了。无论这人是不是天罡十二卫,他都不是好人!
沈翎笑了笑,突然扯嗓门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吶!”
凛的眼中似闪过一丝惧色,再度将沈翎的嘴捂紧。这一回,他连装也懒得装了,手劲极大,连说话亦是发狠:“再喊,我就拧断你喉咙!”
沈翎心想,这下完蛋了,要被绑票了,且是在画岭自家后山被绑票。话说画岭不是守备森严么?难不成外人戴张面具进来,那些白痴就认不得了?
越行锋……你死哪儿去了!小爷我现在被挟持好么!天晓得要被拐去哪里。若真当我是花家少主也就罢了,多少顾忌表姐的面子,付个赎金也就了了。可是,若这人是京城来的,那我可就真的死定了。
凛一个劲把沈翎往山下拽,沈翎不慎踉跄,膝头还未触地,又被他拎着继续拖。
天际乌云密布,阴阴沉沉,忽地天雷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