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沈翎问道:“你觉得我哥会怎么做?”
越行锋想了想,拣了不大重要的说:“你哥就一个人,且以他的性格,绝不会求助于任何人。单凭一人之力,顶多只能打探打探消息,不会轻举妄动。这一点,你可放心。何况他还得顾着你不是?”
想起往昔军中传言,沈翎自是担忧:“单枪匹马的事,他可没少做。”
越行锋把人搂紧:“反正不需要你做。难不成……你还想着帮忙?”
沈翎把头往那胸口埋了埋:“我也帮不上。”
“你现在可是花家少主,可别忘了。”越行锋提点道,“若真有个什么,你可以救他。”
“我?”与兄长相较,沈翎向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想不到今时今日竟是不同了。
“对,你可以。”越行锋察觉他眼皮时不时一顿,想必是宽了心,便犯困。
沈翎果真很快睡去,越行锋扯过薄被将他裹紧,眼角瞥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在花家的院子,又是这个时辰……越行锋淡然一笑,心照不宣,随即翻了个身,与沈翎一同睡了。
*
夜风微凉,沈翌紧握一枚短镖,前往九重溪中段。远远见僻静处站着一人,随即挥手甩出那枚短镖,转身便想离开。
短镖生生钉入石壁,那人白衣一闪,拂过粼粼碧波,将沈翌拦下:“走得这么急?”
沈翌冷声道:“你要我出来,我出来了。人已经见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柴石州道:“不满意的人,是你。你以为我没见你是怎么瞪我的?跟见了仇人,恨不得扑过来,把我啃得一干二净。”
沈翌将他递来的手撇开:“难道不是么?你们柴家,多年以来,除了陷害昭国公府,还会什么?哦,还会勾结江湖中人,不择手段。”
“说到勾结,我柴石州如何能比得过你们沈家?我不过早年受叶堡主恩惠,后来为了报恩,顺道认他做了干爹,这有何不可?再看看你家,居然娶了花家小姐,如今还犯下欺君之罪。说到不择手段,哪里及得上沈恪?”
柴石州说这话,显然胸有成竹。的确,他没说错半个字。
沈翌量柴石州没这个胆:“那你想如何?在繁吹谷,你做不了任何事。”
柴石州注视他的眼神,从咄咄逼人转变为温和:“我要是做什么,岂非不自爱?你放心,这是商家的地盘,我绝不会造次。”
不知怎么地,沈翌竟是轻易信了他,顺着说道:“自己说过的话,还请务必要记得。若沈翎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谁,那罪责,我都会归到你头上。”
柴石州愈发喜欢听他冷冰冰的音调:“若归到我头上,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追着我不放?这样想来,我倒是有些期待。”
沈翌感觉他说话越发轻佻,盛气凌人,甚至是狂妄。倘若再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背过身,踩上溪水沉浮的石滩:“告辞。”
“你果然急着走,不听我把话说完?”柴石州并不急着拦他,似乎很清楚,他不会走。
“你说的还不够多?”沈翌果真停步。
“还没入正题,如何算多?”柴石州走到沈翌身侧,与之相距不过二指,步法悄然,沈翌无所察觉,“沈少将军,上回吃了我的解药,身体可好?”
沈翌想来,近两日驱动内息,并无翻腾之感,应无大碍:“无须挂心。”
柴石州沉声道:“怎能不挂心?少将军的药,还有六颗在我这里,若少一颗,只怕少将军性命不保。”
沈翌即刻转身,险些撞上他脸孔,好在战场上磨练出的敏捷,极快地将身体移开。
柴石州又道:“那种毒,需服药七回,方可化解。若少一回,死状皆是惨烈非常。少将军,你可要想清楚。”
“卑鄙!”沈翌说得狠厉,但脸上毫无动静。柴家的人向来如此,无需讶异。
“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柴石州还真是佩服少将军。”柴石州躬身长揖。
“你我多说无益,告辞。”沈翌再无停驻,遂踏水而去。
第120章 有意偏颇
一日休整,由始至终未曾露面的商隐,总算将从涵清洞出关。众人听闻此事,纷纷理清装束,准备前往落樱堂一见。
沈翎难得睡得安稳,越行锋看时辰未到,便放任他多睡片刻。
虽说谷中有人伺候,但越行锋委实不愿那些姑娘在沈翎身边来来去去,遂披衣起身,自行打点一切。
刚出门,对屋亦有人推门出来,说巧不巧,正是沈翌。
因柴石州之故,越行锋夜不深眠,故而知晓沈翌昨夜晚归。今日见他面色不佳,虽心中有了推断,仍是上前一问:“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此处简陋,睡不习惯?”
沈翌一怔,却不形于色,如同往常那般应道:“也许。”
越行锋点头会意,忽然冒出一句:“繁吹谷的景致当真世间罕有,夜里更是景色宜人,若非沈翎困倦难当,我还真想出门逛一逛。诶,你昨晚去逛过么?”
听他话里有话,沈翌也无诧异,此人身为“绝景一剑”,自是警觉非常,夜里多留心一两件事,也属正常。但他这样问了,必然有所怀疑。可惜无可奉告。
看沈翌默在那里,越行锋往他手肘一撞:“京城也就那样,你难得出来逛个两圈,没什么不好意思。沈翎有我看着,你尽管放心,今晚若是还想出门,就随意。”
这几句,明显是得寸进尺。沈翌神色漠然:“凡俗之景,无可留恋。”
越行锋作大悟状:“哦,那你昨晚一定去看过了,否则哪有资格这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翌终于侧身看他,发觉那双眼如激流漩涡,凶险无比。
“字面上的意思。”越行锋摊手笑着,在沈翎的注视下,渐渐把眼神变得温和。
“什么叫字面上的意思?你们在说什么?”不知何时,沈翎睡眼惺忪地站在门边,望着那两人貌似和谐地交谈。想听出点什么,却又听不明白,索性直接开口问了。
见沈翎披挂衣衫站着,越行锋平平常常冲他一笑,然沈翌却非如此,冷若冰霜的脸似乎起了波澜,瞳孔敛着一种暗色,显得隐忍。
往日虽不见沈翌脸上有别的神情,但毕竟十几年兄弟,多多少少比外人多看一些。沈翌方才这种眼神,令沈翎记忆犹新。
十年前,沈翌曾打碎父亲的一块百年端砚,当父亲问起,他便是这种神情。
即使不太相信如今成熟的兄长还能有这种表情,但沈翎可以肯定,这……大致是无措。
“没什么,闲聊而已。”沈翌少见地抢先开口。话音平稳,仍有一丝急切。
“对,闲聊。”越行锋附和道。
“闲聊……你们?”沈翎表示难以置信。一个话多的家伙如何与他的冰山兄长有的聊?
沈翌往他身上一瞥:“今日商隐出关,众人前去拜会,你也快些。”
越行锋见某个房门紧锁:“哎呀呀,花大小姐已经去了呀。”
沈翎精神一震,暗道昨日接风宴去晚了,已是一番数落,若今天再晚了,恐怕……顿时毛孔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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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落樱堂已非昨日摆设,桌椅案头被撤去,宽敞的青石砖地铺上一层厚厚的毯子,人走在上边,半点声响也无。
商隐站在正前方,稳稳站在那里,唇角携着笑,好看的眉眼上挑,漆黑的眼眸异常明澈……谁都没有看错,眼前这位风华翩翩的公子,的确是年过不惑之年的商隐。他与商禹站在一道,不像父子,更似兄弟。
早闻当年繁吹谷主商华风华无双,没想到他的后人,亦是丝毫不逊色,令人惊叹。
一身紫衣好似覆着一层白霜,商隐看人世如目空一切。他在众人中巡梭一趟,望着花冬青:“听闻花家寻了一位新家主,是吗?”
商隐对花家向来关切,胜于众人。正因为如此,花冬青才显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