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近日来的疲惫和浮躁此时已被一扫而空,沈惊鹤的心中充盈着久违的平静。他抬眼望了望身侧那个身着常服都掩不住沉稳俊美的男人,眉眼不禁又柔和了些许。
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即使地迥星遥,前路迢迢,心中却也能再次生出无穷的勇气。
“前方便是梨园了,今日仿佛正有出折子戏,你可想去看看?”
正被他注视的男人忽然转过头来,迎上他的眼神,嘴角微弯。
沈惊鹤侧耳细听,隐约可闻几缕琴音箫声渺渺传来,清雅婉转,心中不由得也起了几分兴致。他微一颔首,便同梁延加快了步伐,向着梨园雕花大门旁高悬的灯笼走去。
孰料还未踏入梨园,梁延便在门口被一群同样来听戏的姑娘认出。有人捂着嘴低呼,“这不是刚从西南凯旋的梁将军么!”平头百姓家的女子不像闺阁小姐那般矜持,顷刻便有些骚动,没过多久,便有一两个胆大的站了出来,脸上挂着隐隐红晕凑上前,试图与梁延搭话。
梁延的神色倏然冷淡了下来,可这却完全无助于阻拦争着想见这位声名远扬的年轻将军的姑娘们。梁延表现得愈是疏离,她们就愈是跃跃欲试,接二连三地向他围去,极力想得到那日在凯旋大军前头威风凛凛的将军的青眼。
梁延在心中叹了口气。若此时是敌人一拥而上,那么他早已三两脚将他们打趴下了。可偏偏此刻团团围上来的是手无寸铁的凡家女子,纵然梁延极力想脱身,可却无法将自己一身功夫用在她们身上。推搡笑语间,他在一片脂粉裙钗中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沈惊鹤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无奈的求救之意。
沈惊鹤早在发现有人上前之时就已略掩了面退到一旁暗处,加之回京时他不像梁延一般骑马行进于队首,平日里又少出入于百姓跟前,故此并没有被认出来。然而收到梁延的眼神之后,他却反倒是放松地将身子往背后墙上一靠,乐得看他难得的吃瘪。英武挺拔的大将军被姑娘们围得水泄不通,面露狼狈,落在沈惊鹤眼中,却是让他忍俊不禁,直想将这场面好好记下来,日后留待打趣。
反正,梁将军自有能力脱身的,不是么?
沈惊鹤挑挑眉,最后望了仍在奋力往外走的梁延一眼,便无情地转身将他抛下,自己寻着路走进大门,径直往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冷僻角落走去。
吹竹弹丝珠殿响,铿金曲罢春冰碎。
待在梨园深处的这处角落坐定,已然听不见外头的喧哗了。今夜前来听曲的人不多,几乎都三三两两围坐在中间,倒衬得沈惊鹤坐的这片地方冷冷清清。然而他也并不在意,左右无人,方才更易心静。失去了灯火的掩映,唯有透过树影的月光洒落在他的侧颜,照见了那双正专注凝望戏台的眼眸。
牙板一敲,檀板一响,柳莺般的婉转戏腔便和着琴音娓娓响起,顺着如水的夜色四下飘零。
沉浸在乐音之中,一时恍然若梦。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沈惊鹤倏尔从凝思中回过神来,梨园戏台上红妆翠冠的戏子水袖一折,仍在咿咿呀呀地唱。他正笑吟吟听着,身畔忽然一沉,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座在他身旁,身上传来熟悉的令人安定的气息。
沈惊鹤似是对于那人能如此快找来并无任何意外,没有转头看他,仍是认真地听着曲,台上青衣眼波流转,指拈兰花,正唱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一句。
梁延也安静地跟着瞧了会儿,突然开口。
“往先我总觉着那杂曲话本只是骗骗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的,人生一世,不过沧海一粟,俯仰之间早成百年,又何来岁月容下那么多情情爱爱的戏码。”
沈惊鹤瞄了他一眼,不想承认心中竟有了一丝好奇。
“往先?那现在呢?”
梁延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一双黑沉沉的眼专注地盯着台上折子戏,嘴角轻扬,“……我总记得从少时在书院起,每每提及我们在莲池旁的初见之时,你总要追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解释自己当时没哭。我明明已再三保证知道了,可你却还是一副不信服的样子,总拿你那双漂亮的眼睛悄悄瞪我。”
恍惚旧事翻涌上心头,沈惊鹤忆起年少,也忍不住失笑。笑毕,嘴上却仍如少时一般不肯服输,“这又如何能怪得了我?明明就是你误会在先……再说了,我每次解释过后,你有哪次像是相信的样子?”
梁延被他这么一说,似是又回想起了沈惊鹤那只在他面前会显露的气得近乎张牙舞爪的模样,噙着一丝笑意无奈摇头。笑过之后,他却是正了正神色,转头定定地瞧着沈惊鹤。
“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对上他的视线,沈惊鹤莫名感到有两分气虚,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你好端端地,提我们初见时的旧事做甚?”
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梁延用目光细细地在他脸上逡巡着,流连着,带着朝圣一般的缱绻掠过他眼角眉梢,似是要从间找出每一抹最微小的情绪来确定着什么。沈惊鹤对上他那双深沉而含着侵略意味的眼眸,心跳不由得乱了一拍。明明是露天下的戏台,他却只觉得身侧一方空间狭窄逼仄得很,教自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因为我要回答你问我的问题。”
梁延倾身缓缓向他凑近,声音较平时哑了一分,又像是在极力掩盖着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情感般微微发颤。
“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沈惊鹤心头一跳,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此时却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慌乱。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伸手胡乱地隔在梁延胸前,想要阻止他的不断靠近。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语调却像是猫儿一般带着些讨饶的娇软,话音方落,却是连沈惊鹤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心中暗恨,可是偏又不争气地悄悄红了脸。
梁延听得他的声音,喉结上下一动,眸色更沉。他轻易地捉住沈惊鹤作乱的手,一把攥紧,凑到自己嘴边印上一个轻吻,又将细嫩的手背不断往脸侧摩挲。沈惊鹤愣愣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被他反复亵玩着。梁延这一番举动下来,他只觉自己连腰都几乎软了半扇,以至无法支撑仍在笔直僵立的腰背。
正当魂飞天外时,耳侧传来的熟悉声音又在他面前砸下了一道惊雷。
“你既听得不够明白,那我便说得更细致些。”梁延又在他指节上狼一样轻咬了一口,英挺冷峻的眉眼此时却被一腔爱意浸润得只剩温柔。
“小鹤儿……我心悦你。”
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终于再无法掩藏,此时被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梁延想,他等这一天应是已等了足够久了。从偶然初见时不自觉的留意,到后来书院同窗时数番波澜终消解误会,元宵灯会上那隔着面具的一吻之后,他便明了眼前就是自己要放在心上一辈子的人。他们一起从无尽的行刺暗算中死里逃生,相携相伴解决了江南水患,从大皇子巫蛊一案再到反叛逼宫时始终并肩面对,又在不久前的西南平叛中生死与共,最终拼杀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血路。
面前这个仍沉浸在惊诧中的清俊青年陪伴自己走过了最波澜壮阔的一段岁月,他也早已将他的存在书写镌刻进全部余生。遇到他后,自己这颗沉闷冰冷已久的心仿佛才第一次尝到了炙热,第一次学会跳动,第一次,那么想将一个人捧在手上,呵护着,珍爱着,照顾着。
……也想让他,变成专属于自己的。从今往后,所有他的美,他的光亮,都应该只在自己的亲吻下绽放。
梁延的眸色愈发深沉,可当久久未听见眼前人的回应后,方才还气势满满的样子却是染上了一丝不确定。他像将溺之人拼命抓紧浮木一般紧紧地攥着沈惊鹤的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沈惊鹤缓缓眨了眨眼,仿佛现在方从刚才梦游一般的状态中走出来。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听完梁延对自己心意不加掩饰的剖白,心中反倒是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将手从梁延掌中缓慢却坚定地抽出。在他眼神即将变得哀恸与乞求的上一秒,却又重新落在梁延脸上,一寸一寸地描摹起了他的眉眼。
先是轻轻从他的眉头划过眉峰,逐渐抚到眉梢,又将指尖在他眼角仔细勾画,最后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鼻尖,手指一顿,轻柔地一点。
“你怎么……才告诉我呀。”
他就这么无奈浅笑着望向眼前愣住的英俊将军,只盛满他一人的眼神中潋滟着全然的依赖和爱意,仿佛正毫不设防地向眼前人张开怀抱,等着那双坚实的臂膀再一次将他拥进怀里,为他驱散清夜凉意。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似乎添了抹氤氲雾气,他抽了抽鼻子,抿紧的优美唇线无端透着些委屈。
“我一直都在等你……我可是,真的等了好久了。”
梁延高大的身躯一瞬间绷直,下一刻,却是早已将他满满当当地搂在怀中,力道之大,简直要让沈惊鹤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要把自己骨头捏碎。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喊疼,梁延却早已有些手足无措地松开了力度,微微发颤的手在他发间和面容游移,欢喜得想要触碰,却是又怕惊醒了美梦一般不敢妄动。
剑眉下的那双星目此刻炽热无比,熠熠生光,无需多言,简单望一眼便可知眼睛主人心中满盈的喜悦和激动,以及终于得以将心中珍宝捧回家的不尽感恩。那张成熟已久的面容上再一次涌现只属于毛头小伙的青涩不安,梁延屏住呼吸微微凑近了些,双眼一瞬不瞬盯住沈惊鹤近在咫尺的唇,开口的声音暗哑。
“我能……”
未尽的询问被淹没在柔软唇瓣的相接中,化作了喉间低沉破碎的呢喃。不知是谁先坐不稳地靠近,与火热温度一起抵达唇间的,还有蔓延全身过电似的酥麻。舌尖轻擦过唇畔的那一瞬,便有一股甜蜜的战栗攀爬上脊背。没有人急着深入探寻,他们只是阖上眼,把自己的全身交给相触的感觉,在鼓噪的心跳声中,在逐渐交错急促的细密呼吸中,体会着这一个等待许久的迟来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