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男的就男的呗,咱们惊鹤也是男的,有什么了不起?”沈如棠不以为意地挑起柳叶眉,不管沈卓轩瞪得要脱窗的双眼,“人一辈子要找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多不容易!梁将军对惊鹤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自愧不如。”
沈如棠又反戈一击:“再说了,你也没资格说人家。你姐我膝下一儿一女俱足,惊鹤后半辈子也有伴儿了。你呢,我们当朝五皇子?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人回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绝无二话!”
沈卓轩那天恍惚着脸色飘着脚步回去,想破脑袋想了好几天,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再加上沈惊鹤不时寄回来的信里,他与梁延彼此的信任与扶持几乎要溢出字里行间,慢慢的,沈卓轩也就放开了。
虽说如此,此时看着梁延和沈惊鹤在街上眉目传情,他还是忍不住挣扎几句。可惜面前的三个人,两个彼此眼中此刻只有对方,另一个正欣慰满满地笑眯了眼,根本没人理他。
……弟大不由兄啊。
沈卓轩心里苦叹两句,刚想再说句什么,却眼尖地看到长街对面缓缓走来的人影。
“德全公公……”
沈惊鹤走上前,急忙扶住想要向他行礼的老人。德全还穿着那件绛紫色宫袍,比起离开前面上多添了几道皱纹,然而望过来的目光依旧是十足的疼爱。
“殿下呀,可终于是回来了!在那边吃了不少苦吧?奴才看着似是瘦了些……”
“没有的事!”沈惊鹤看着德全这几年来逐渐有些显露的老态,心下微酸,“我在南越过得很好,倒是公公,在宫中更要保重。”
“哎,哎!知道殿下记挂着奴才!”德全欣喜地点点头,“奴才今天来,既是给殿下接风,也是为了替陛下传口谕。”
沈惊鹤问:“可是父皇要传我入宫觐见述职?”
德全答道:“原本是这样的,但是陛下这段日子闹了风寒还没好,今日有些头疼,就免了殿下的入宫觐见,一切只等上朝时金銮殿上再议。”
“父皇的病如此严重?竟然过了这么些时日还没好?”沈惊鹤皱起眉。
德全却没忙着回答,他左右小心看了看,低下声快速道:“陛下龙体天佑,又有殿下慈孝,定然不会有什么风波。”
说完这一句,德全又恢复了面上的表情,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回宫去了。
沈惊鹤送了他两步,脸上若有所思。
看来,皇帝的“病”,多半是病给他们这几个儿子看的啊……
想到三皇子一派近来愈发遮掩不住的锐气与风头,沈惊鹤垂下眼,遮住了眼角一闪而过的利芒。
说曹操曹操到,沈惊鹤还没想着去招惹,谁料到,在一同赶往沈卓轩提前订下的接风宴的路上,他们的轿子却是被人拦下了。
沈卓旻带着三两个侍从,仿佛恰好路过一般,惊讶地望向面色无波的沈惊鹤,笑意可亲。
“我道今儿个枝头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六弟到京城了……可惜皇兄方才被政务绊去了脚步,否则定要亲自前去迎接。”
沈惊鹤耐心很好地陪他玩兄友弟恭的戏码:“有劳三皇兄费心了,皇弟正准备回京后前去拜会,不想却与皇兄于此处巧遇,实是有缘法。”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隔着人海对望,言笑晏晏,不见硝烟,却是彼此心知肚明紧张的战争一触即发。
沈卓旻瞄了瞄他们前去的方向,牌匾上“百味居”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他退开两步,让出去路,春风化雨一笑。
“六弟一路风尘,皇兄自然也不好耽误你用膳,快些请吧。”
沈惊鹤也是规规矩矩一礼,挑不出任何错处。
“多谢皇兄。”绝世唐门 www.jueshitangmen.info
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卓旻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语气亲昵。
“险些忘了,为了庆贺六弟回京,皇兄给六弟备下了一份大礼。”
沈惊鹤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闪过,他迅速一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沈卓旻毒蛇一般从皮肤上若有似无飘过的视线。
他驻足凝望半晌,直到沈卓旻和侍从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梁延不发一言地看着眼前场面,等到沈卓旻离去,才走上前轻轻揽过沈惊鹤的肩膀以作安慰。
“我没事,他想要玩什么,我奉陪到底就是了。”沈惊鹤笑了笑。
走上百味居时,另乘其他轿子的沈卓轩和沈如棠早早就到了。见到二人耽搁了,沈卓轩略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点小插曲,不妨事。”沈惊鹤面不改色地走上前,不想让二人为他担心。
沈卓轩并不很信,但见到沈惊鹤不愿多提,他也便顺着揭过了。
“快些来坐好,我点了百味居新出的‘五熟釜’,听说是从北边那块儿传来的吃法,最适合冬天围坐在一起享用了。”
“来,惊鹤坐四姐身边来!梁将军坐他旁边那一侧就好。咱们自家人吃饭,无需拘束那么多。”沈如棠笑眯眯地招呼着,又让小二上了两坛好酒。
梁延看着沈惊鹤因“自家人”三个字而微微泛红的耳垂,心情一时大好,不再讲究虚礼地落座,微一颔首:“四公主这么说,梁延也就不客气了。既是自家人,公主以后直呼我名姓就好。”
沈如棠自己是个直爽的脾性,也最喜欢不扭扭捏捏的人,欣然大笑。沈惊鹤却是在桌子底下悄悄掐了一把梁延的胳膊,抬头瞪他。
“蹬鼻子上脸!”
梁延被嗔了也不恼,自顾自替沈惊鹤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微微抬了抬一边眉峰,眼含笑意。
“五熟釜来咯——客官您慢用!”
店小二麻溜地抬了一个小铜鼎放上桌,铜鼎下用炭火烧热,内部被隔板分为五块区域,里头咕嘟咕嘟煮着沸汤。又上了三大盘菜碟,里头整齐地码着各式菜肴,一碟是雁肉、野鸡、牛通脊、牛百叶、羊肚和鹌鹑,一碟是鳝鱼、黑鱼、河豚、鲑鱼和海贝,剩下一碟则是蒲菜、笋、石耳和苏叶等蔬菜,外加一小碟用酒、酱、椒等调料调成的酱料。
沈惊鹤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所谓五熟釜,那边沈卓轩还在絮絮叨叨着教他们怎么把切成薄片的肉放入汤涮,涮完后再夹起来蘸上酱汁。
——这,这不就是上一世风靡甚广的火锅嘛?
铜鼎上飘着白烟热气,掺了辣椒煮得火红的汤汁冒着泡泡,溢散出椒麻浓郁的鲜香,令人垂涎三尺。
座上三个人各自夹了一筷子牛百叶烫熟以后,不约而同齐齐丢入沈惊鹤碗中:“尝尝!”
沈惊鹤一愣,三个人也是愣住,旋而默契地笑了开来。沈惊鹤左右环顾一圈他们带笑的面庞,再低头看看碗里满满当当的热菜,低下眼,只觉得这个冬日竟是无比温暖。
“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沈卓轩与他轻轻一碰杯,“今年初春开恩科的事,我们拿下了。”
“拿下了?沈卓旻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沈惊鹤惊异非常。
雍朝三年开一次恩科,天下读书人无不盼望着借此机会鱼跃龙门,金榜题名。恩科的主考官自然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非贤德文才兼具者不可胜任。一旦成为主考官,便是此届所有中举考生的座师。
在这个夺嫡之争关键的时刻,掌握一批新流入朝中的政治力量有多么重要,自然不言而喻。然而沈惊鹤自知自己远在南越,鞭长莫及,三皇子必定不会浪费时机拿下主考官之位交予亲信,因而一早就冷静地进行评估,选择不与其相争。
却是没想到,此次主考官竟然落到了他们这边人的手上?
“人你也熟悉得很,是太学的方太常,方平之的父亲。”沈卓轩开口说道,接着进一步解释起来。
原来三皇子有着徐太师保驾护航,经过种种人脉运作,拿下主考官的位置基本已经十拿九稳了。他们定的人选和其他几个备选的名单一同呈了上去,当然,剩下的几个人基本都只是凑数,走个过场。
本来已经传来风声几日间皇帝就要敲定最后人选了,谁知道接到沈惊鹤发回京的折子后,此事忽然毫无预兆被压了下来,无限期地拖延了下去。只等到诏令沈惊鹤回京的圣旨传下,主考官的最终人选也才被御笔圈出。
——正是原本只在名单不起眼角落的方太常。
徐家一派府中砸了多少名贵瓷器尚不可知,就连方氏父子二人也是想都没想到。恍恍惚惚谢了恩,这才发现竟然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沈惊鹤听完之后凝眉片刻,神色莫辨:“三皇兄还不得恨毒了我。”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父皇究竟在想什么了。”沈卓轩一叹。
沈如棠见他们聊起政事气氛严肃,不满地敲了敲杯子:“喂,你们两个,这好好的一顿接风宴,酒都没喝够呢,在这儿一个比一个眉头皱得紧是干什么?”
沈惊鹤回过神,连忙从沉思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端起酒盏讨好地笑笑:“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专心陪四姐喝酒!”
“这还差不多。”沈如棠展颜一笑,亲自替其他三个人满上了酒。
她率先站起身来,颇为豪气地一举杯。
“来,干杯!庆祝惊鹤终于顺利回京,我们一家人又重新聚在一起!”
“干杯!”
四尊酒杯叮当轻撞在一起,澄澈醇香的酒液打着旋儿荡漾起涟漪,醉人的酒香四溢,衬着一屋子欢声笑语,正是人间佳景。
沈如棠明艳的眸子已经泛上醉色,仍不依不饶地举酒要敬沈惊鹤。沈惊鹤扶着脑袋晃了晃,刚准备要舍命陪君子,眼前忽然一花,手中的酒杯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轻易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