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最后望了一眼泪痕纵横的苍白女子,他才垂下头转身离去,轻轻带上殿门,遮住了外头投射进来的最后一丝光亮。
……
偏殿内,青年望着一言不发的沈惊鹤,略有些不自然地挪动了两下。
“我今日……什么都没看到。”
似是怕沈惊鹤不信似的,他竖起一只手严肃地对天起誓。见沈惊鹤仍坐得笔挺毫无反应,他只好泄了气一样肩膀一松,掏出笔刷刷写下几张药方,还带着点心疼又取出几瓶药丸。
“方子上的这些药并不难寻,合在一起却是有助于调养身子。观音石粉带来的损伤无法逆转,但仍可以尽力将她的虚寒之症缓和下来,往后气色也会比如今好些。”
“……谢谢。”沉默半晌,沈惊鹤轻叹口气开口,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间。
青年觑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伸指朝殿门的方向比了比,“那我?”
“嗯。”沈惊鹤沉静地看着他,“时辰已至,你也是时候该上路了。”
青年似是因他的话悚然一惊,欲哭无泪地闭上了眼,梗着脖子等着即将抹上来的那一刀,“……我就知道你们皇家人总是说话不算数。可怜我的大好年华,我的满腹医术,我那一手精妙绝伦的制药手段……”
“你睁开眼看看。”沈惊鹤对他颇有些无语。
青年哆嗦着眯起一只眼,四下扫视好像并没有看到刀光剑影,这才放下心来将另一只眼也完全睁开。他伸头望沈惊鹤示意的方向一看,微微一怔。
殿门外不知何时已稳稳停了一辆简朴无华的小马车,一个长相平凡的侍卫牵着缰绳侧坐在车舆前,一动不动等着主人的命令。
“这是……”
“你等会儿上了车,仍是同进来时那般屏息不要说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侍卫自然会喊你下来。”沈惊鹤目光复杂地盯着满脸惊讶的青年,握着茶盏的手刹那一紧。
不可否认,当他听到那一番惊天之言时,心中确实有一瞬间动摇过,是否要违背誓言,让这个秘密至少在此时能安全地埋葬。
然而他终究没有决定这么做。
沈惊鹤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后,有许多地方比起前世变了许多。他说不上这些变化是好是坏,但是可以确认的是,他并不讨厌如今的自己。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水,热气氤氲间,他掀起眼帘正色望向青年。
“只有一件事我要你答应,往后几年,都请你务必不要回到京城。”
青年怔了怔,一瞬间,他微微荡摇的眼波有些深沉。然而很快,他又恢复了惯常总是挂着轻笑的面皮,仿佛刚才气息的一凝只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自然,自然,这有什么。”他满面笑意答应下来,提起药箱就踏出殿门,不疾不徐走向马车,“若我方才是被旁人捡走了,只怕如今当真要没了一条小命。”
沈惊鹤没有动作,只是侧首目送着他逐渐走过身旁。
临上马车前,青年却似是想起了什么,迎着日光蓦地一回首。
他笑眯眯地向沈惊鹤看来,勾起唇角,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美人儿,可记住了,我叫萧宁。若是哪天再遇着了,千万别忘了萧哥哥我!”
在沈惊鹤的眼神逐渐变凉之前,青年已经一缩脑袋钻进了车壁内,还掩耳盗铃地将车帘死死捂紧,连声催促着侍卫赶紧启程。
懒得再多理会他,沈惊鹤看着渐而轻快驶向远方的马车,口中轻啧一声,不由又回首望向正殿的方向。
眼中波澜似惊风秋水,兴漾再三,最终尽数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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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岁暮阴阳催短景, 天涯霜雪霁寒宵。
转眼已是冬日,北风徘徊, 天气肃清。庭霰昨朝落了满院,沈惊鹤晨起推开轩窗之时,还以为竟是荼白的林花一夜竞开。
“今日霜华寒凉得很,你若是要出门, 记得将那件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穿上。”皇后端坐在雕花鸡心木的圆桌前,见沈惊鹤鼻尖似是被冻得微红,搁下象牙箸蹙眉嘱咐道。
“我省得的,娘娘放心吧。”沈惊鹤心头微暖,笑笑也恭敬地坐于下首。
距离萧宁留下那几张药方也已有月余了, 这段日子来, 经过好生一番调养,他身子里的虚寒之症已是痊愈了大半。皇后的气色也果然好上了许多,只是……
沈惊鹤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那日过后, 皇后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端庄的傲骨, 然而一瞬间憔悴下的眉眼却是无论如何都藏不过他的眼。他不好对此事多加置喙,只能尽力陪伴在她身边,多说些话意欲逗她开心。
皇后却像是做下了什么坚决的决定, 她重新走出了封闭半年之久的长乐宫,主动向皇帝要求收回执掌后宫之权。凤印被归还了还不过半月, 他便已听闻徐贵妃在倾云宫内摘寻错处惩治了好几回宫人了。
他知道皇后是将刻骨的恨意和着血泪吞下, 只待日后韬光养晦后的骤然迸发。但每日望着皇后如此压抑自己, 仍强打精神与皇帝周旋, 他难免也心生几分同病相怜的酸涩。
“司膳房的这五味杏酪鹅和枨醋洗手蟹做得倒是一绝,娘娘可多用些暖暖身子。”默然一瞬,沈惊鹤将圆桌上热气腾腾的肴膳往皇后那处又推了推。
皇后笑着取了一份至碗碟中,也向他以眼神示意着一旁山水纹的剔红漆雕食盒,“知道你最爱吃些甜口的,这是令他们特意加的蜜云柿和漉梨浆。”
沈惊鹤看着那满满一食盒的精致糕点,讶然一怔,“娘娘却是如何知道的?”
“你在本宫宫里头,平日里常去司膳房领些什么点心回来,本宫难道还不知晓么?”皇后失笑,轻轻拿指尖一点他的额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净喜些甜食。”
沈惊鹤只是低下头轻笑着应了,并没有出言否认。
爱吃甜食,是打上辈子带来的习惯吧?那时他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喜欢上这般滋味呢?
沈惊鹤眼中一瞬间划过恍惚。
依稀记得是在年少时,刀光与剑影之下,病痛的身躯顽抗着迭出的阴谋,他的半生太过苦涩,故而他总是有些偏执地、带着补偿心理吃下一块又一块蜜糖般甜美的酥酪。用得多了,便才觉得自己能尝出一丝儿甜味。
他失笑摇摇头,自己原来竟也有如此泛着傻气的时候么?
夹起一块蜜酥送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对于这一世的自己而言,却已不再是那样陌生而遥不可及的滋味。
“娘娘,您可要好生保重身体。”咽下入口即化的糕点,沈惊鹤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望向皇后,不顾她因自己突然的话而微微有些惊愕。
是这些他本以为只是生命中过客的人带给了他这份甜,温暖了暮雪落于无声的冬夜。
他感激着,也贪恋着,他要留它久久长长。
……
站在清朴雅致的宫门前,沈惊鹤持着书望着其上俊逸灵秀的“灵犀宫”三个大字,眼神带着三分欣赏。
他进宫也已有小半年了,如今才是第一次来到四公主与五皇子的寝宫,却没想到灵犀宫竟是这样一处溪石环绕、玲珑清雅的所在。
定了定神,他举步迈入宫门。还未来得及抬眼看清眼前景象,便听得一声惊喜的“六弟”传来。
“六弟,你今儿怎么得空上我这儿来了?”
沈惊鹤看去,只见梅树清芳下,前院内的石桌上正排开一盘残棋,沈卓轩一手持着茶盏,侧首微讶向他看来。坐于他对面的是一个一身朴素宫服的温婉妇人,此时正含笑对自己略一颔首。
想来这就是五皇子的生母静嫔了。
沈惊鹤先是恭敬地对其一礼,这才浅笑着开口,“原先便想着来看望静嫔娘娘,只是一直未得了闲,轻易又不敢上门叨扰。今日左右无事,我便冒昧上门,顺便将上次向五哥借去的书还来。”
“何必如此急着还我,你大可多拿去看几日。”沈卓轩放下茶杯,迎上来接过沈惊鹤手中那一本《玉台新咏》,讶异地挑了挑眉,“你竟看得这么快?”
沈惊鹤笑笑未答。静嫔看着他二人如此熟稔的模样,眉眼倒是显露了几分真心的欣慰,“往先我便总听轩儿夸赞你是个芝兰玉树的人品模样,如今见了才知他果真所言非虚。你们兄弟平日既交好,以后你若得了闲暇,亦可常来灵犀宫坐坐。”
沈惊鹤自是点头答应。又寒暄了几句,静嫔站起身子,吩咐下人呈上几味茶点,这才又柔声开口,“行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兄弟二人小叙。若有什么需要的,六殿下只管吩咐宫人去办即可。”
“多谢娘娘。”沈惊鹤温和地躬身一礼。
静嫔回殿内后,沈卓轩唤来内侍将书本放回书房内,看着落了一层薄薄白霜的枝柯,挑起眉道:“今日恰逢太学休沐,你平日里多拘在宫里头,想来也无甚机会出宫转转。赶早不如赶巧,不如我们等会儿上街好生游玩一番如何?”
沈惊鹤眼前一亮,还未应声,便远远听得一道明媚洒然的声线响起。
“好啊你们两个,自顾着出去玩,却是连我也不想带?”
“四姐。”转过头来看着徐徐踏着步子从后院绕出的明艳女子,沈惊鹤含笑唤了一声。
沈卓轩当下赶忙举手作揖,连连讨饶,“哪敢忘了四姐您啊!这不是见你忙着在后院练习新曲,我们才不敢打扰你么?”
沈如棠没好气地挥挥手,“得了吧,整日里捂在那小破亭子里弹琴,可差点没把我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