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梁延端着手上的茶盏,却是根本无暇顾及送到唇边,周身仿若被牢牢钉住,完全无法动弹。
他只是沉默地坐于原处,定定地一瞬不瞬望着沈惊鹤,望着那个一手敲着拍子神采飞扬的青年,眼中思绪沉浮万千,最终化开定格于满目的惊艳。
意气风发,平生纵任,当如是也。
琴声在高潮处逐渐奏向尾声,壮怀激烈,抑塞磊落,如汹涌决堤的江河一般,一浪盖过一浪。
“……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铿锵有力的歌声戛然而止,唯有悠悠的琴音仍绕梁不绝,琴弦嗡鸣不已,恰似台下诸人震颤不息的内心。
一曲毕,竟是没有人能想起来要喝彩。琴调的激越悲壮和歌声的磊落昂扬以一种奇异而绝艳的姿态相结合,明明不曾有过任何的练习,却配合得如此完美无缺,可谓回肠荡气,震撼人心。
沈惊鹤屈起指节,轻轻放在阑干之上,仍是姿态落拓地侧身坐着。他冲着高台之上微一颔首,面具掩去了大半张清俊的面容,只远远看得到唇角微微一勾,语调疏淡。
“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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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们除夕快乐!!
超开心过去一年有大家的陪伴呀,希望新的一年也能跟你们一起好好走下去~啾啾啾=v=
PS.《六州歌头·少年侠气》来自贺铸,《六州歌头·桃花》来自韩元吉。我爱贺铸呜呜呜!
第65章
玉蝴蝶秋水似的双瞳深深往他这处望了一眼, 没说什么, 只是又对听众们福了福身,从右侧退到台下, 唤来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
直等到高台上灯光再次暗下来,人影散去, 座下的人群方才如梦初醒,大声地爆发出喝彩与叫好声,更有不少人好奇地向周围朋友打听着楼上的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然而那公子脸上覆着面具, 又很快坐回了雅座深处, 因而众人们只得再三望洋兴叹, 最终还是讨论不出个结果来。
沈惊鹤坐定之后,不过片刻, 便听到雅座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他随意道了一声,一个侍从立刻躬着身恭敬走进,“这位公子, 玉姑娘邀您在楼上璇玑阁一聚, 还请您移步。”
沈惊鹤与梁延对视一眼, 微微讶然地挑了挑眉。他起身想要随着那仆从走出大门,梁延也自发自觉地站在他的身后,然而却被那仆从略显为难地拦下。
“这……这位公子, 实在是对不住。玉姑娘只说请作出方才那首曲词的公子前往,恐怕您还得在这处先留步了。”
梁延微微眯起双眸, 还未开口, 沈惊鹤却已经面有不虞地蹙起眉, “他是同我一起的。”
那侍从仍旧点头哈腰,“两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然而添香楼有添香楼的规矩,若是贸然前去,只怕还得惹了玉姑娘不高兴。”
沈惊鹤回身上前两步,目光微冷望着他,语调却是波澜不惊,“你们那玉姑娘说的是要见作出曲词的人,对么?”
“正是。”
“如此,那他更是非去不可了。”沈惊鹤回头望向梁延,眼眸如沉静平湖一般澄澈,细看来却有细小的波光潋滟其间,“我这首曲词是为他而作的。若是没有他,恐怕也便没有这首令你们玉姑娘欣赏的词赋了。”
不仅是梁延被他的话所震得浑身一顿,那侍从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两人身上打转了一个来回,这才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忽然有些古怪。
他干咳两声,想了想,最终还是恭谨地小步踏到门旁,“如此……二位公子便随小的来吧。相信玉姑娘若是知晓了,也是肯通融答应的。”
沿着回旋的玉阶而上,走过一路上的丹楹刻桷、雕栏玉砌,终于是到了添香楼顶层的璇玑阁。玉蝴蝶早已揭下了面纱在璇玑阁内等候,见到二人同往,美目流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侍从连忙匆匆赶到玉蝴蝶身旁,俯身在她耳边轻道一番。玉蝴蝶听闻之后,面色淡然地一点头,伸手请两人坐下。
“这位公子的确是好才情,不仅一首《六州歌头》慷慨激昂,文辞雄健,连唱声都令玉娘为之倾耳,自叹不如。”玉蝴蝶先是将一双杏眼看向沈惊鹤,微微一笑,开口的声音悦耳动听。
沈惊鹤坐于她对面,脸上却没有旁人见到她时向来带有的迷恋与狂喜,言辞客气而有礼,“玉姑娘过誉了。不过是一时托大的草率之作,当不得如此高的评价。”
梁延自顾拿起面前的杯盏,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最终又略带百无聊赖地定格回茶盏上。
玉蝴蝶顿了顿,轻轻一笑,“原先听公子的唱词,玉娘还以为公子是哪位叱咤疆场的将军。如今见到公子本人,才发觉似乎并不如是。公子乃一派文人打扮,却能写出此等豪迈壮阔的词曲来,实在是令玉娘叹为观止。”
沈惊鹤面上终于显露了些笑模样,他的眼神轻瞥过梁延,一瞬间柔和了几分,“我的确不是将军武官……然而想要写出这一阕词曲,对我来说亦并非毫无头绪。”
玉蝴蝶想到刚才侍从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以袖掩唇一笑,“那想必您身旁的这另一位公子,应该就是那曲中人吧?”
沈惊鹤只是淡淡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随口转开话题,“我们听闻玉姑娘先前的琴声,实在有若天上仙音。然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明明是委婉缠绵的曲调中,我却丝毫没有听出一般风尘女子惯有的媚气。玉姑娘,你与这添香楼中的其他姑娘……实在是极为不同。”
玉蝴蝶一愣,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竟是慢慢敛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勉强地扯开唇角,别开头轻声开口,“公子说笑了……玉娘不过也就是添香楼中芸芸众人之中的一位,仗着会几首琴曲,也愧得了诸位的追捧。何来什么不同之处呢?”
“不是的。”沈惊鹤认真地望向她,摇了摇头,“我之前便说过,玉姑娘的此等琴声绝不应流落风尘……我并不清楚玉姑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如若玉姑娘有意,我兴许可以为你赎身。”
他这一句说出来,玉蝴蝶当即惊愕地瞪大双目望着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惊鹤还待再言,却只感到自己的腕上骤然一紧。他愣了愣,一偏首,便看到梁延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眯起了眼牢牢盯紧他,面色发黑,似是被气得不轻。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是多么的有歧义。他连忙迅速回握住梁延的手,下意识安抚性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转回目光看向玉蝴蝶。
“玉姑娘千万别误会。”沈惊鹤轻咳一声,面色稍稍有些难得的尴尬,“我并不是那等风流好色的登徒子……我只是希望,如若玉姑娘是因为什么难事才落了风尘,我可以一伸援手。待离开了添香楼之后,玉姑娘大可自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玉蝴蝶看他的目光闪动不已,似是动容感慨,也似是长久叹息。她闭了闭双目,口中轻叹一声,“多谢公子美意……然而玉娘身世之复杂,并非三言两语便可解释得清的,脱籍之事亦是并无可能。您的这番好意,玉娘恐怕只得辞谢婉拒了。”
“如若玉姑娘不介意,不妨且对我们说说?说不准,我们刚好可以有能够相助之处。”沈惊鹤实在是可惜这等难能清孤的琴声,方才所说的想要赎身还她个清籍之语,亦不是什么信口而言的假话。
玉蝴蝶本就心性敏感,当然能感受到面前人毫无作伪的善意与真挚。她眸色闪动一瞬,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地,竟是久违地涌起一股冲动,不由自主想要将心中深埋多年的旧事一相倾诉。
也许是这些沉重的旧事在心头积压得太深,也太重了。虽是强自隐忍,却也有希望拿到日光下翻检晾晒的那一天。
她看向眼前被面具遮了大半张脸的青年,不受控制地轻轻出声。
“玉娘……本不唤蝴蝶,这是入了添香楼之后,才改的名字。”她长长叹出一口气,语调低回,压抑着逐渐漫上心头的哀伤与痛苦,“玉娘幼时本也为官宦之女,每日只抚琴作画,不谙世事。然而十数年前的一场大案,几乎令玉娘家破人亡,父兄尽受株连。家中女眷被发卖的发卖,还有剩下的少数几个,便如同玉娘一般被充入了贱籍。”
沈惊鹤和梁延讶然地对视一眼,心中都对方才玉蝴蝶的所言有所了悟。
无怪乎她再三言道自己难以脱籍,原来,玉蝴蝶竟然是罪臣之女么?
按照大雍律例,被朝廷充入贱籍之人,想要脱籍几乎可谓难于登天。便纵是攒够了赎身的银两,各个秦楼楚馆多半也惧于官府威势,不敢轻易放人。这些可怜的女子便只能在风月之场上消磨尽青春,等到年华老去,容色不再,究竟能落得个如何的晚景,便也全靠天意与运气了。
玉蝴蝶眼角隐隐发红,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再说下去,然而心头酸涩漫上的委屈与悲恸却逼得她不得不继续开口。
“然而玉娘深知,当年家中分明就是平白遭人冤枉,被牵连得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父兄的为人如何,玉娘心中清楚得紧,家中亦根本不像那些人所说的一般,做下了那等贪墨舞弊、欺压百姓的事来……父兄他们根本就是枉死的!”
沈惊鹤一怔,心中浮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他斟酌着词句开口,“玉姑娘……你说当年家中是被牵连进了一桩冤案,那你可还记得,那是场什么案子么?”
玉蝴蝶语调悲戚,“当时玉娘年岁尚小,也只有父兄焦急商谈时留下的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记得好像是,好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