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澜
怀揣着这些担忧,褚英叡冒险跟着戚无行来到内营,跟到了戚无行的住处外。
耳朵刚刚凑近窗户,就听到了一声柔媚的哭腔:“不……不要……呜呜……不要孩子……我不要……呜呜……”
紧接着是戚无行沙哑的低音:“澜澜,听话……含好……”
萧景澜绝望地哭着,哭得委屈又甜腻,像是痛极了,又在懵懂中承受着世间最浓烈的欢愉。
褚英叡耳中一片轰鸣。
一直以来,他竟不知道……他竟不知道戚无行对萧景澜做出这种事!
皇后托他照看胞弟,可他竟直到今天,才知道……
他还有何面目再去见皇后!
褚英叡站在窗外,想要破门而入,又想要立刻传信给京中。
房中的哭声委屈恐惧到了极致,萧景澜被欺负狠了,由一声没一声地呜呜着,气息都弱下去了。
褚英叡冷静了一会儿。
戚无行是他的上司,此时他破门而入已没有任何用处。
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事……
褚英叡猛地抬头,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那块石板。
萧景澜是施人体质,并不会怀上孩子。
戚无行派人取来这块石板,一定是要改变萧景澜的体质。
萧景澜不像他兄长那般坚韧聪慧,那孩子从小就傻乎乎软绵绵的一团,若是真怀上戚无行的孩子,此生便再无逃离的可能。
褚英叡飞快地走向了军医营帐。
他要毁了那块石板。
他答应了皇后,要让萧景澜尽快逃离戚无行的掌控。
他答应过的……
戚无行终于结束了蛮横残忍的占据,搂着萧景澜柔软的身体,颤抖着轻轻叹息:“澜澜……”
萧景澜已经差不多要昏过去了,哭得一抽一抽,有气无力地瘫在戚无行怀里。
褚英叡来到军医营帐中,那块一人高的石板就伫立在那里上面绘着些古旧的花纹。
这是许国覆灭之后留下的遗物,是千年之前那场倾世浩劫唯一的见证者。
覆灭的古国留下太过传闻,关于长生,关于孕育子嗣。
褚英叡曾驻守长夜山三年,学过一些许国皇室用的文字。
许国覆灭前仍是个荒蛮血腥的国家,豢养奴隶,祭祀人魂,供奉着他们的神明。
褚英叡细细看着石板上斑驳不清的文字,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
这块石板上写的法子,却不止是让男子拥有生育之力,竟还有逆转阴阳,使献祭者成阴阳双成之体的诡绝之力。
戚无行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要把萧景澜彻底改造成属于他的畸形玩物吗……
褚英叡不敢再看,抽出长刀高高举起,就要劈向这块诡异的石板。
可他刀未落下,背后却响起了戚无行阴沉的冷笑声:“褚将军,做什么呢?”
褚英叡背后一阵毛骨悚然,回头看向戚无行。
他和戚无行做了七年同僚,自以为已经十分了解戚无行的脾性。
戚无行孤僻冷傲,人却还算耿直坦荡,并无什么私欲。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连连破格提拔,把尚且年轻的戚无行封为西北军总将。
可自从……自从萧家倒下之后,戚无行就彻底变了。
他变得更加阴厉,更加偏执,守着那个无辜天真的小少爷,就像守财奴抱着自己的金银珠玉,对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露出凶狠的獠牙。
褚英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地说:“戚将军,萧景澜到底是皇后胞弟,只要皇后还受宠一日,你就该敬他三分,千万不要做那些逾越身份的事。”
戚无行嘶哑着笑起来:“褚将军多虑了,我会做什么呢?”
褚英叡说:“这块石板上有妖力,会对人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戚将军若是还想在西北好好做自己的大将军,最后把石板送回许国旧都。”
戚无行慢慢擦拭着自己的刀锋:“若我不愿意呢?”
褚英叡冷声说:“那我便上报朝堂,参戚将军公报私仇!”
戚无行说:“好,真好。”
他握刀的手轻轻发抖,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指,鲜血顺着刀锋淌下去,戚无行笑得阴冷又疯魔,他说:“褚将军,石板上涂了剧毒,你不觉得头痛吗?”
褚英叡这才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额头的青筋一下一下地痛着,他缓缓跪倒在地上,长刀拄着地,声音颤抖:“戚无行你……”
军医从屏风后走出来,说:“戚将军,果然有人试图来毁掉石板。”
戚无行一脚踢在褚英叡下巴上,褚英叡一声不吭地重重飞出去,摔在地上没了声音。
军医担忧地问:“戚将军,褚将军怎么处理?”
戚无行漫不经心地说:“先绑起来,等他醒了再说。”
京中又来了信使,催促戚无行放萧景澜回京。
信使有些无奈:“戚将军,陛下对皇后的情谊,你是知道的。如今皇后心情不佳,日日把皇上拒之门外,您若再不把萧景澜完好无损地送回京城,只怕皇上就要降罪于你了。”
戚无行目光阴冷,沉默地喝着茶。
信使试探着催促:“戚将军,戚将军?”
戚无行嘴角轻轻动了几下,笑了笑,那神情却阴冷得如同厉鬼,他说:“催什么?”
信使打了个寒战:“戚将军……”
戚无行说:“明日,我就派兵护佑信使和萧景澜回京,可好?”
信使松了口气,以为刚才那股毛骨悚然的惊恐只是风沙太大造成的幻觉。
天渐渐黑了,戚无行安排信使在崇吾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若无其事地回到住处,把窝在床上的萧景澜抱起来,疲惫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萧景澜眨巴着琉璃般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搂着戚无行的脖子。
戚无行沙哑着说:“澜澜,前线哨兵发来信鸽,说草原部落又在集结兵马,准备进攻崇吾郡。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征了,或许很快就能回来,或许死在关外,再也回不来了。”
萧景澜到底心软。
他害怕戚无行,害怕戚无行折磨他。
可他更害怕身边活生生的人,再死掉。
他快要不记得那对侍奉他的夫妻了,可他记得那时庭院里响起的惨叫声,记得家奴扛着两具尸体从后面离开时留下的血迹。
他不想有人死掉,哪怕这个人恨他,他也不想他死掉。
人为什么要彼此屠杀?
为什么绑匪要伤害他,为什么父亲要杀掉那对家奴,为什么戚无行要把他弄得那么疼,为什么……戚无行会死在草原上……
他太笨了,他不懂,什么都不懂。
他只想所有人都好好活下去。
天地四荒这么大,为什么总有人不肯让别人好好活着?
萧景澜往戚无行怀里蹭了蹭,软绵绵地小声说:“你别死……”
戚无行沙哑地低笑着,坚硬如铁的手臂紧紧抱着怀中柔软温热的身体,一滴泪划过风霜尘土侵蚀了半生的脸,悄无声息地落在铁甲中。
他的小废物……这是他的……小废物啊……
萧景澜左顾右盼,看到了戚无行手上皮肉翻卷的那条伤口,吓得一哆嗦:“你……你的手……”
戚无行抬起手,麻木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抖时划出的那道口子,想起了还被绑在军医营中的褚英叡。
怀里的小废物那双干净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担忧又害怕地捧着他的手直瞧,手忙脚乱地吹了吹,哭唧唧地说:“你的伤口里进沙子了……不疼吗……”
戚无行嘴角轻轻动了动,努力挤出一个痛楚的笑,沙哑着声音说:“不疼,你在这儿,我死了都不会觉得疼。”
萧景澜怯生生地帮戚无行处理好了伤口。
他拿着干净的布,蘸着崇吾郡的风莲酒,慢慢帮戚无行清理掉伤口中的细沙。
擦着擦着,萧景澜又被狰狞可怖的伤口吓得掉眼泪了:“你……你怎么伤到的呀……为什么不喊疼呢……”
戚无行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揉揉萧景澜柔软的头毛,沙哑着说:“澜澜,边关征战,我受的伤比这重得多,若我喊疼,身后将士们又怎么还撑得住。久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萧景澜泪汪汪地慢慢把戚无行伤口中的沙子清出来,布帛擦拭着翻卷的皮肉,又有新的鲜血渗出来,萧景澜被吓得直哆嗦。
戚无行也不嫌他笨手笨脚弄的疼,沉默着轻轻抚过萧景澜的后颈,粗糙的指腹眷恋地反复摩挲不肯离开,连这点微小的触碰,他都让他魂不守舍极了。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温软的小猫,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笨唧唧地伸着小爪子给他疗伤,哭唧唧地嘟囔着问他疼不疼。
这么柔软的一团小东西,来到他怀里,熨烫着他的心。
可偏偏却有人想把他的小猫带走,带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藏起来,不许他再得到。
他怎么能允许有人这样做?
他不许,哪怕那个人是天子,他也不许。
信使还在客栈里睡着,萧景澜笨手笨脚地帮戚无行包扎好伤口,打了个丑丑的蝴蝶结。
萧景澜软绵绵地说:“包好了……”
戚无行缓缓吐出一口炽热的气息,捏着萧景澜的后颈,沙哑着低声说:“澜澜,今天京中信使来了,皇上有令,要我送你回京。”
萧景澜明净的大眼睛里无法抑制地泛起喜色:“真的吗!”
戚无行说:“真的。”
萧景澜不敢置信地努力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抓着戚无行的衣角:“你会……你会放我走吗?”
戚无行今天很温柔,很平静,让萧景澜笨唧唧的小脑瓜里生出了错觉,竟觉得这个已经疯魔的男人会放他离开。
戚无行笑起来:“小傻子,想什么呢?”
萧景澜开始觉得害怕了:“你……你不放我走……”
戚无行轻轻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说:“来,澜澜,跟我去个地方。”
萧景澜不知所措地紧紧搂着戚无行的脖子,任由戚无行把他带到了军医的营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