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下)
项羽毫不犹豫地颔首:“然也。”
范增又问:“韩信仅凭关中与那杂凑军,不过用了半月功夫,即以雷霆之势平定齐地。足见其勇谋兼具,如雾豹出山,风鹏腾空。”
项羽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范增踌躇片刻,继续道:“现他已得魏俘数万,一道编入军中,兵数便有十五六万之多,纵非大王四十万楚军之敌,却也决计不容小觑。”
项羽目如止水,淡淡看向范增,心念微动。
范增一咬牙,将最担心的那处,缓缓道出:“奉先侍大王之忠心,天地可鉴,自是毋庸置疑。然奉先甚是看重这异姓兄长,待其掏心掏肺,亦是毫无保留。”
一直沉默的项羽,忽福至心灵,一语道破范增绕来绕去的真正想法:“亚父所忧,可是那韩信不住索兵,或是生了与诸侯勾结的野心,他日或将反制楚军粮道,免不得还将利用奉先行事?”
范增不料项羽忽看得这般通透,无需他进一步点明,登时微微一怔。
下一刻,他苦笑着承认了,索性一鼓作气道:“大王英明。依臣下之见,不仅不宜增兵,在此非常时机,还应削其部从,或派亲信佐之,以防生变——”
范增的话未能说完,就被项羽一声轻笑给打断了。
那一笑转瞬即逝,却极清晰。
范增正巧捕捉到,不禁目露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亚父。”
项羽下颌微抬,重瞳暗芒闪烁。
极矜贵英俊的轮廓间不复以往的心事重郁,而满是傲然。
他漠视远方,淡然陈述道:“孤自随叔父起事至今,已有五年之久,所经小仗数不胜数,大仗亦有四十之数。不论亲身力斗,或是排兵布阵,那兵数或多或少,皆是攻无不破,战无不胜,方可霸有天下!”
范增被此话触动,低头不言。
他心里清楚,项王话下之意,已然明晰。
莫说韩信不过初露头角,即便他当真是军神转世,运兵如神……项羽身为天下无双之楚国霸王,也绝无惧战之意。
他何须去惧?
又如何会惧?
既无忌惮一说,那用就用了,他日那韩信要反,即由他反了。
——以堂堂楚霸王的气度,还不至于对有能者皆谨慎防备,甚至耍弄千般手段牵制!
范增饶是古稀之年,听闻项王这霸气四溢、豪情无畏的话语,竟也被激得热血沸腾。
他深深看了眼不怒而威,霸气灼灼的大王,回荡胸中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心悦诚服。
何以燕雀之木笼,拘束那展翅鲲鹏!
庸主戒备骁将,是因自知不如,唯恐一朝遭其反噬。
而霸王奋勇无双,气势凌云,身有底气,自无需猜忌能臣!
他情不自禁向项王一拜:“大王高见,臣下拜服。”
言罢,他不再劝说。
项羽淡然目送范增离去背影,心境澄明。
时至今日,他仍常常想起爱将为劝莫屠齐地城池、不惜亲身武谏那夜,曾吼出的几句话。
“若大王之志仅止于王侯之位,为将兵之将,亦可充任。”项羽悠然出神,脑海中不住回响:“志于天下一统之帝业,则必当海纳百川,做那将将之君……”
项羽正沉思着,帐外忽又传来零散的脚步声。
下一刻卫兵便报:“大王,关中军信吏求见。”
又来?
项羽微皱眉峰,沉声道:“放。”
五人战战兢兢地趋入,被围于中间那人,分明是一女子。
项羽目光沉沉,在那女子身上冰冷一掠,即落在了为首那信吏身上:“说。”
信吏已被霸王不加掩饰的磅礴气势压得瑟瑟发抖,半晌方寻回声音,颤抖着将来龙去脉道出。
龙种?天子?
项羽冷嗤一声。
他根本不屑多赐那女子一眼,径直讥道:“方士胡言,唯有魏豹那等蠢货会信!”
项羽纵无怒意,仅是讥嘲魏豹一句,然众人仍是屏息战栗,哪敢发言。
幸好在下一刻,项王便缓缓开口道:“将此妇送至奉先处。”
这半年下来,楚营中哪会有人还不知‘奉先’所指何人?
既大王全然不信那‘龙种’之说,又瞧不上此妇姿色,转而下令将美妇赐予其他有功爱将,也是顺理成章。
他们如释重负,正要带着薄氏这烫手山芋出去。
结果才刚起身,霸王便冷沉沉地叫住了他们:“慢着。”
他们心下骤然一凛,一动也不敢动,皆都僵在当场。
项羽仅一转念,心情陡然恶劣起来。
他虽不知那无名邪火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改了口:“此妇自从何处来,就送回何处去。”
他临了改变主意,众人却哪敢质疑,赶紧应声,小心趋出。
万幸,大王未再出声留人。
项羽面沉如水,由那阵忽然冒出的躁意渐渐消散,忽冷哼一声。
庸脂俗粉,怎堪配奉先?
项羽漠然想,若那韩信看得上,便由他留用去。
第65章
一晃眼即到了大军出征那日。
吕布那将军印绶虽已还于项羽, 后赐了韩信,但仅凭他手中那柄由大王亲赐之龙渊宝剑,与那‘见剑如见孤’口诏所赋予的权势, 眼下不过要统领数万楚兵,自是毫无阻碍。
大军分为三股, 由各自主将引领着,于灵璧大营前整装待发的时刻, 一直沉默项羽以眼尾余光捕捉到两道姗姗来迟的雉鸡红翎, 忽想到什么。
他沉声唤道:“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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