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下发送键，收起了手机。
　　-
　　查尔斯抱不住亚尔林。
　　他的脊椎被子弹击中，导致下肢瘫痪，余生只能靠轮椅行走。他本来都接受了这一现状，可是……
　　他抱不住他。
　　下肢使不上劲，手臂因过激的情绪而酸软……身为最强的心灵感应者，他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的身体下滑，膝盖跪到冰凉的地板上，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紧紧的揽住亚尔林的腰，眼眶通红。
　　“克拉克——”
　　查尔斯哑着嗓子，唤出了超人的名字：“克拉克，你救救他……快救救他。”
　　——“好。”
　　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利用短信-赶路”这两件事的克拉克·肯特停住脚步，半蹲下身子。
　　“交给我吧，我送他去医院。”
　　……医院？
　　查尔斯的手臂猛的收紧。
　　他调查了亚尔林，知道少年的凄惨的就医经历，不由得踌躇，怕重蹈覆辙。
　　“查尔斯？”超人蹙眉。
　　克拉克的目光扫过男人的红眼眶和诉说着慌乱的不正常的心跳，最后定格于亚尔林脑部的狰狞伤口：“查尔斯，冷静些。我们必须送他去医院，只有医院救得了他。”
　　“……”
　　血淋湿了查尔斯的小臂。
　　他被“烫”得指尖发颤，几乎失去了判断的能力。男人垂下眼帘，泪水打湿了睫毛。
　　查尔斯将少年向外递了递——
　　“克拉克，你救救他。”
　　他的嗓音喑哑，语调含糊，神情晦涩得难以分辨，流露出的无助却如此深刻。
　　——英雄不是无所不能的。
　　会受伤，会难过，会救不了想救的人……从失败中一次次的站起来，从低谷内一遍遍的爬上来，历经苦难而不妥协，永远愿意为了“拯救某个人”而拼命——
　　所谓的英雄。
　　不过是比谁都坚强善良的凡人。
　　克拉克亦是。
　　被世人捧成“人间之神”的超人，在查尔斯·泽维尔殷切祈求的刹那，回忆起了养父丧命的那一天。
　　遮天蔽日的乌云，狂乱的风暴。
　　他的父亲回视他，坚决又沉静的冲他摇了摇头，然后默不作声的承受了风暴的撕咬。
　　——“克拉克，还不行。”
　　——“世界还没有做好接纳你的准备。”
　　——“克拉克，再等等。”
　　——“再等一等。”
　　他理解了养父的意思。出于对养父的信任，他怔在了原地，呆愣愣的注视着养父被风暴席卷。
　　一时的犹豫，令他错失了良机。
　　……英雄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只是……软弱过后，无力过后，挫败过后，依然肯遍体鳞伤的挡在众人身前罢了。
　　——他们也会疼的。
　　“
　　……会的。”
　　克拉克抱起昏迷不醒的亚尔林，轻声说：“我会救他的。这附近的监控就交给你了。”
　　——“嘭”的巨响。
　　超人向最近的医院赶去。
　　-
　　医疗设备不断的出问题。
　　线路故障、电路板损坏、零件散落……医护人员们急得团团转，头都要愁秃了。
　　“他的流血速度太快了！”
　　“这一点都不符合现代医学！他的凝血功能是不是有问题？不然血怎么止不住？！”
　　“快去拿新的仪器！！！”
　　……
　　——急救室中兵荒马乱。
　　而“罪魁祸首”躺在病床上，意识浸入了无边无际的漆黑里。少年想：这次总该死了吧。
　　不是自杀，没有辜负护卫队。
　　他是死在“死神”手上的。
　　“嘘——”
　　“安静。”
　　蓦的，虚空内传来了雌雄莫辨的声音。不仅雌雄莫辨，连音色都没有——像是直接传入了亚尔林的“认知”中，而不是“说”。
　　亚尔林不禁愕然。
　　“我负责掌管世间所有的‘死亡’。曾经有人凭借着‘预知’，逃过了死期……当然，他们很快便死了。死得比命定的更悲惨，更恐慌。”
　　“没有人逃得过‘法则’。”
　　“……但你不同。”
　　虚空里的存在轻笑一声，赞赏般的解释道：“你的天赋，可以改写法则，抢走属于我的生物——多么神奇的能力啊，竟能彻底的扭转死期。”
　　“感恩戴德吧，人类。”
　　“因你的天赋，就算你改写了数万人的死期，也不会惨痛的死去——只需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你就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开心吗？”
　　“亚尔林·肯。”
　　……不。
　　……不要。
　　——我能付出更多的代价！！！我可以把我的生命献给你！！！我不需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亚尔林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踉跄前行，试图找出虚空内的生物，哀求他回心转意——少年擦着眼泪，崩溃似的抽噎，却引得“死神”发笑。
　　于是他骤然意识到。
　　“死神”是故意的。
　　这不是祝福或者夸奖，是诅咒。
　　——这个小心眼的法则掌管者，对他的行为痛恨至极，又无法阻止他使用能力，所以变着花样的折腾他。
　　亚尔林怔了怔。
　　他回首，看见了自己走过的路。血淋淋的，仿佛是某种解不掉的毒，刻进了他的骨髓。
　　“开心吗？”
　　“亚尔林·肯。”
　　“……”
　　少年缓缓的，如同被庞然大物敲碎了脊梁一般，蜷缩着身子，藏住了狼狈的神态。
　　——开心吗？
　　亚尔林·肯。
　　他从喉咙里挤出声嗤笑。
　　“哈哈。”
　　——是啊，他不会死。
　　像死神所说的，他该感恩戴德啊。
　　——开心吗？
　　啊，开心的。
　　他可以长长久久的赎罪了——是该开心的。


第9章
　　失效的仪器突然恢复正常，治疗的过程也顺利得不可思议。先前的兵荒马乱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多人联机的梦，怪诞至极。
　　医生缝合了亚尔林的伤口。
　　“左胳膊和头都不能沾水，洗澡的时候得小心。食物方面的话，尽量少吃海鲜……”
　　查尔斯·泽维尔认真的记下了医生的叮嘱。
　　他坐在床边，看着少年那紧蹙的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平了这褶皱。
　　“都昏迷了，还愁眉苦脸的。”
　　男人无可奈何般的叹了口气，转向靠墙而站的“人间之神”，诚恳的说：“多亏你来了。谢谢，克拉克。”
　　“不用。”克拉克摇头。
　　他听见了那句话。
　　微弱的、沙哑的，却饱含庆幸，仿佛得到了上帝的回应的教徒，感激涕零的同时，充斥着“死而无憾”的扭曲感——“太好了，我没有害死你。”
　　超人望着亚尔林。
　　少年的银发被细心的护士擦得干干净净，精致无瑕的脸蛋透着青涩，细密的睫毛微垂，显出了纯然又无辜的气息。他穿着病服，体型瘦削，腕部缠着新的绷带。
　　看起来十分乖顺。
　　……是个好孩子啊。
　　克拉克收回视线，怅然若失。
　　他没见过氪星。
　　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送离了故乡，降落到地球上，由善良的肯特夫妇抚养成人。
　　氪星毁灭了，他的同胞亦被他杀死。
　　偌大的宇宙中，或许只剩下他这一个氪星人了……他不会为“保护地球”的选择后悔，可夜深人静、繁星漫天时，他偶尔会感到孤独。